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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天访友归来 任伟韬(高原秃鹫)
作者:任伟韬

2014年冬天,人们的普遍看法是:“这个冬天没有雪”。大年初一那天,天气异常得好,院子里很温暖,几乎不用穿外套,都不感觉有寒意。谁曾想到了初七,天气骤变,下起了鹅毛大雪。大家都知道,下雪时候气温并不低,温度降低是在雪后特别是刮起了风,上冻了的天气才会出现。北方人总是喜欢雪的,半月前有过一场小雪,严格意义上不算是降雪,还未盖住地面就停了,就像是长时间没吃肉的人刚刚吃了一块就没了的心情,感觉不过瘾。人们隆冬时节盼瑞雪的心情由来已久,雪花零零散散地飘下来,总会给农民带来来年的希望、总会给诗人带来作诗的素材、也总会给相信命运迷信的人带来解卦的理由。而今天一开始,雪下得不是很大,倒是一直没停,天空乌云密布,太阳像块玉盘挂在天际中分线上,只能看清它的大体轮廓。老朋友老张住在距离我们村三公里外的邻村,多年在廊坊工作,今年赋闲回家过年,实在难得。我正逢警校放寒假,在家里百无一用,心情被火炉烤得一团糟,看着整天睡大觉的小猫,心里好生羡慕。正好借着雪天,出去散散心,去看看他,算起来我俩已经十一年没有见面了。带着这样的小激动,踏雪寻泥,一会推着车一会儿骑着,向邻村驶去。

那辆自行车本是我妹妹小时候的玩具,很小、很低,我骑上去很费劲,但是总比步行要好点。一路上,小车子很不给力,只能骑一阵推一阵。那条路现在虽然被改装成了水泥路,可是走的人并不多,碰上这样的天,更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能看到的只是我身后留下的歪歪斜斜的轮胎印和时有时无的脚印。路旁全是杨树,我小时候那条路两侧的杨树更多,密密麻麻的,近几年人为破坏很严重,有的地方已经被开垦成了农田,一到冬天,光秃秃的没什么闲情逸致,倒是给路上行人增添了几分寂寞的情绪和无助的孤独。不过,下了雪,心念一转,雪花飘落,为大地着了新装。到处都是雪白,人的视觉有时候还很模糊,得一会儿闭着眼一会儿睁开才能适应,这种朦胧感多少释怀了沉闷的心情。宋代佛门禅师慧开有诗曰:“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润雨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不论什么时节,只要想通烦恼,寄情四季,那么好心情就有了。想到这些,我周身的疲倦减轻了许多,带着几分自信和喜悦继续前行。

尽管雪花并不大,尽管路程并不远,我还是出了很多汗,连最不容易出汗的后脑勺子都渗出了汗,衣服也粘在了背上,鼻孔呼出的水汽在空中飘荡,几天不洗澡下来,使今天臭汗味更重了,女人口中的臭男人是否就是说的现在的我呀?一个多时辰后,透过树林缝隙,隐隐约约地看到老张所在村子的房屋了。快到他家了,我给发了信息,他走出村口来接我。我看到他时,他依然是十一年前模样,穿着依然朴素,灰色带拉链的上衣,黑裤子加黑皮鞋,脸冻得通红,皮肤不是很好,很褶皱,像个小老头。

老朋友见面,一切都在不言中,话说多了就浪费、见外了,没有太多的寒暄,也没有时尚的拥抱,只是简单地并肩而行,沉默地转过头来傻笑,不时地说上两句工作情况。快到他家时,他跟我说,家里下羊羔,比较脏,院子里全是羊粪,怕我不习惯。对这一点,我是很清楚的,老张父亲养了一辈子羊,当了一辈子羊倌,是坝上典型的憨厚老实巴交的农民,长期的农业劳动促使他的周身的每一个器官都开始退化,整个人看上去也有点发苶了呢,衣服领子上永远都是洗不净的皴,用家乡话说就是“歪戴帽子,趿拉鞋,谁敢惹惹二大爷”,当然这不是说人有多难周,只是说人憨厚到了极点也就无人敢说个不字了。在坝上地区,哪个养羊家庭,家里不是跟羊圈一样啊?老母羊总是喜欢在深更半夜下羊羔,村里人都会把要下羔羊提前几天接回外头地和人同住,因为羊圈一般都很简陋,透风墙雪飞扬,也不生炉子,下了羔也会冻死,村民们把羊羔看得比他们生命还重要,到屋里同住,下了羔也会继续留在屋中,饿了喂点麻花,渴了喂点牛奶,保证它度过寒冬。

一进家门,老张母亲正搋面做馅饼,他父亲就已经张罗着炖骨头了,大块骨头也不切一下,锅盖也没有盖严整就在炉子上煮了起来,炖鲤鱼,还有两盘素菜,熥了一笼饺子。家还是原来的样子,屋里黑乎乎的,油腻和灰尘长期融合,被水蒸气一片一片地哈在了墙上,里屋炕上凸凹不平,炕板子用了多年,这里多出来一块,那边又少了一层,坐在上面还真担心会掉进炕洞子里边。他母亲刚刚做了心脏支架,显得更瘦,他爸倒显得比夏天卖菜时精神多了,一见我面,就开始讲起他大儿子的工作了。我还没有捂热乎,老张就把酒肉摆好了,我们边喝着草原白酒边聊天。他们家吃饭的风格确实特殊,正如他人一样,诺大的一块猪排骨,也不切成小块,我习惯了用筷子夹着吃,可是现在不得不下手了。在农村,就是有这点好处,不管去谁家吃饭,都不用拘束,该下手抓就下手抓,别假正经,省得主人剋你。不一会儿功夫,几大块肉下肚,配合着二两小酒,双手、嘴全是油腻,脸色鲜红,吃得挺嗨的。天色渐晚,窗外鹅毛大雪连绵不绝,多年未见的老友也见了,酒足饭饱了,也该回去啦。老张硬拽着我不让走,少不了几回劝阻留宿。无奈家中有事,不得不赶回去。老张把我送出村口,我叫他不要送了,返回去吧。他不听,非要多送一程,到了村外松树林里,我要拐弯了,他才返回去。我望着他小老头背影,心中有几分落寞,老张就像这松树,虽然坚强,但是大雪来临依然会被压弯了腰,他常年奔波在廊坊与沽源之间,家庭离异、母亲生病、工作不易,各种难让他这个中国式农民的儿子显得更苍老,更驼背。各种压力向他扑来,压得他喘不过气,变得老态龙钟,与世无争。但是他对朋友绝对是头一份热情,“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但愿到了雪花之后老张会时来运转。

路上已经没有人了,先前踩过的脚印、车轮印早已经被新雪覆盖,分不清楚哪里是道路,哪里是草地了。我推着车子迎着雪往前走。双脚踏在软绵绵的雪地上,好像是踩在了厚厚的地毯上似的。夜幕降临了,雪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越下越大,整个世界都成了白茫茫的灰色调,严格地说是灰黑色。我的衣服上、帽子上、皮鞋上沾满了雪花,幸好此时风力不是很大,大雪片就像是落叶一样从天空中斜着掉下来。如果不是黑夜赶路,我是很欣赏这样的雪景,记得在中央团校上学时,有一次下雪,我和同学们专门趁着雪景在校门口留影,这张照片到现在还是我微信上的照片,显得深沉、老练,同学几次建议我换个照片,我都没有换。可是今天,却一点欣赏的精神都没有,夜晚温度降低了,心里也就多了几分冬意。冬天嘛,如果没有雪,该多无趣啊。遇上这样的天气,一个人走夜路是很刺激的,一面是寒风凛凛、大雪飘飘以及树林里黑乎乎的样子,一面是回忆着儿时歉意的往事。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走夜路了,以前老张他们村有的老人去世,就要大办丧事,请鼓匠、唱二人台,经常会吸引周边小孩前去观看,那时候我也经常和发小前去,那时候没什么零花钱,一般又怕挨饿,就抓上几把炒豌豆、炒大豆,揣在裤兜子里,一边看戏一边吃豌豆,待到一出戏唱完后,手上、嘴上全都被抹黑了。闹到半夜才收场,一伙小伙伴们黑灯瞎火的赶夜路回家,路上免不了要捉弄一下胆子比较小的,有时候开玩笑过了火,把他吓哭了。几个胆子大的伙伴总是要讲一些断片的鬼故事,他们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一传十、十传百,本来一个完整故事,到最后被他们弄得支离破碎了,产生了好几个版本,争论就起来了。我属于胆子小的那一类,一听到他们讲鬼故事,就赶紧搂紧伙伴们的肩膀,深怕落了单,被狼叼走。听到关键时刻,总会浑身不自在,起鸡皮疙瘩,出冷汗,不敢喘大气,走路的速度快了一大半。最后,就连讲故事的也害怕起来了,干脆大伙一起往家里跑,还不停地唱着歌,试图让歌声压过山林中的鬼怪,使它们不敢出来。

现在想想,那时候真是可爱。不过一个人走夜路总是不自在,有些怕也有些寂寞。即使你不去想那些妖魔鬼怪,它们的身影也似乎在你周围。走着走着,一阵风吹过头顶,把道路两旁杨树吹得“咯吱咯吱”地乱响,胆子再大,年龄再长,见识再多,也总免不了自己吓自己,赶紧紧握车把手向前走,似乎迎面飞过来落在鼻孔上面的雪片都成了假想敌使出的暗器。雪越下越大,已经没过膝盖,我走的也越来越慢了,暂且停了一下,擤了一把鼻涕,赶紧继续走。再慢也得走下去,不能停下来,深怕因为酒劲作用在路上睡着了,第二天可真要出大事了。四周依然很黑,那一大片杨树林还在环绕着我,还得走一段路程才能穿过。在晴天白日里被我赞美过无数次的白杨树、青松,在今晚却成了我脑海中的路障,似乎杨树后面藏着无数个黑洞,洞里面住着能够伤人的野兽,他们正睁大蓝色的眼睛密切地注视着我的行踪;似乎树后面隐藏着打家劫舍的江湖人物,就等着小鲜肉路过此地,敲他一竹竿。此时,夜静悄悄的,除了风声、喘气声、脚步声之外,一切都很安静。越是安静,越给人以可怕的感觉,兵法上说以不变应万变,德国有句谚语说平静的水和不叫的狗是最可怕的,平静的夜晚同样也是很可怕的。走上几十米,总会不自觉地回头看看,好像后边有不洁净东西跟着似的,这么大的人了,还是这样疑神疑鬼的。

总算走出树林子了,远远地可以看见另外一个村子的灯光了,安全感突然间大大地提升了,走路速度明显地放慢了,停下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紧张麻木的双手此时也可以放松一下了,心神也就安宁了,就像影视剧里边的夜行人,在翻山越岭中走得飞快,一到了有村落的地方才放慢了脚步。此时,抬起头来欣赏老天恩赐的美丽雪花,它们像门帘子、像木锨扬起来的麦穗、像洒落人间的流星。我的思绪又回到了从前过年的情境:除夕夜突降大雪,我穿着老妈做得红色毛衣,提着自己做的木头灯笼,走这家,去那家,雪花像门帘子一样在大红灯笼下显得格外醒目。许多小孩都穿上了新年衣服出来透气,每到一家都会闻到锅里边煮熟牛羊肉的味道,响响鞭炮,晴天后再堆个雪球,用红萝卜做雪人的鼻子。小时候的每一件事,在当时都是很困难的经历,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却是很宝贵的财富,是幸福的源泉。现在的孩子们,养尊处优惯了,等到他们二三十年后回忆小时候将作何感想呢?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终于到了家门口,我也成了白人了,从头到脚全都挂满了雪。家里的小黄没听到我的喊声,都认不出来了,冲着我的身影“汪汪”直叫。我叫了它一声,它才停下来,摇着尾巴走近我,舔我的鞋,此时才发现裤腿角已经挼搓得不像样子,僵成一块,用刀子都剌不坏。我进了家,母亲责怪我这么晚回家,小心被风刮跑。我笑了笑,让她早一点休息。屋内的热气总算让我感觉到了浑身的冰冷,母亲端过来一杯热水,我捧在手中一点烫手的感觉都没有,我赶紧爬上炕头,扽开有十多拃宽的被子,热乎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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