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初，获悉李永君要到新疆检察院任检察长时既喜且忧；喜者，老友荣升；忧者，西出阳关，大漠横亘，遥隔万里，我们再也不能随时吟诗弄墨、把酒品茶了。彼时抑郁，遂作《五绝•送李永君大检察官入疆》以抒怀：“大漠君行远，车尘逐晚烟。何日关山越，共饮老白干。”（老白干是我们河北的名酒）临别，我隔着车窗对永君说：“新疆是个产诗的地方，带些诗回来啊！”永君笑而允诺。果然，五年后的今天他离疆时，把自己在疆创作并精选出来的141首诗词发给我了，还说要结集出版，书名定为《西域行吟》。

  未看内容、仅看书名就引起了我尽快阅读的欲望。这是因为在中国诗歌艺术中我最喜欢唐诗，在唐诗艺术中我最喜欢描写西域的诗，尤其喜欢高适、王昌龄、岑参、王之涣还有他们笔下的西域的苍凉、荒寂以及恶战的残酷、将士的悲勇。《西域行吟》与古诗中描述的地域虽大致相同而时代迥异，但它展现给我的是另外的风景、另外的故事，这同样让我感动，同样让我不舍关闭已经打开的屏幕。

  诗歌是虚幻的，生活是铁硬的；当一个诗人完全沉浸在虚幻的海洋里而不能理性地上岸的时候，他的诗也会随之溺亡。永君深谙此理，他在疆五年，作诗200百余首，可谓高产，但他并非为诗而去，也不曾生活在诗的虚幻里，他爱诗、写诗，但只是用诗记录生活、思考生活、展现生活而已。他坚定地认为，自己入疆的目的和任务是“趁余尚未老，且将使命担。西域何许大，护法固边关。”（五古•西行口占别河北诸友）永君晋职，友人贺之，而他却认为“万里功名不足论，且行法雨润天山”（七绝•抵疆感言）我们可以看出，“且行法雨”“护法固边”是他入疆的铿锵誓言，也是他的使命与担当。永君在疆奋斗一年就取得了初步成就：“三百晨昏未虚度，昆仑远望再加鞭。”（七律•人大会作工作报告）奋斗五年，新疆的社会状况、新疆的检察工作发生了重大而深刻的变化，正如他在本书的自序中所言：“新疆五年，骄傲一生。2018年1月至2023年1月，我在新疆工作这五年，亲身经历了新疆社会由乱转稳的巨大转变，亲手实现了新疆检察由后进变先进的巨大飞跃，同时也亲眼领略了新疆辽阔的土地、壮丽的河山和多彩的风情。”届满离疆前，当友人为他贺功饯行的时候，但却用诗表达了自己的遗憾：“有幸流沙行法雨，无缘葱岭变桃源。”（七律•辞疆赴蒙并告诸友）由此我们可以看出这位检察官胸襟的博大和他对“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宗旨诠释的透彻。

  永君抱定了“且行法雨”“护法固边”的信念后，便坚定地付诸于行动。五年来，他一心扑在工作上，搞调研，审案宗、抓协调，促发展，穿越在天山南北，埋头工作至夜静更深，连节假日都不曾休息。墨玉县位于和田地区的昆仑山下，该县奎雅镇十个村庄驻有自治区检察院的“第一书记”，工作任务繁重。2019中秋节，李永君本可以回内地与家人团聚，但他没有回，而是驱车去了两千多公里外的墨玉县，与工作在那里的同志们共度佳节。“跨雪山，破重云，半日奔腾大漠深。团圆时刻家不归，看望基层辛苦人。又是一年中秋夜，今夕赏月在昆仑。”（歌行•中秋节赴墨玉县探望驻村同志）过节如此，过年也如此，与工作在基层的同志们一起过年几乎成了他自己的“年俗”。他写的《七绝•除夕赴南疆同基层同志过年》有两首，其一：“飞度天山千秋雪，健行罗布万里沙。除夕共话工作队，哪有职责哪是家。”其二：“普天欢庆除夕夜，自古感伤不归人。多少健儿千里外，乐忧与共万家民。”永君到新疆工作后与妻子、女儿分散在新疆、河北、北京三地，一家人少有团聚。有一次，他们约好趁永君参加全国“两会”之机在京小聚，可是，当一家人在饭店刚刚坐下来的时候，新疆那边来电需要永君连夜返回。无奈，永君未动碗筷即去了机场。如果了解了这个背景，我们对他写的《五绝•片刻团聚》理解得就会很更加深刻：“相期三个月，晤面二十分。万里戎机令，四颗奈何心。”奈何？无可奈何也！为了国家边疆的安宁，他只能舍小家顾大家了！永君在疆五年，虽然只见过母亲一面，但他时刻牵挂着远在内地的老人，我们从他这首《七绝•母亲节》中，可以隐隐感到他对母亲的深深的爱：“挥别东土赴西疆，五载风尘两鬓霜。年近六旬不觉老，只因世上有亲娘。”永君对家人如此，对自己工作了几十年的河北大地亦如此。在疫情防控期间他要去中央党校培训，因无法购买飞机票、火车票而开车前往。颠簸数千里，当车子进入河北省张家口地界时，永君居然激动得潸然泪下。他的诗句是这样写的：“内蒙进河北，尚义到怀安。车轮辗故土，眼眶泪潸潸！”“下道张家口，用餐宣化城。席间乡土味，杯满故人情。”

  古人云，诗以言志，歌以咏怀。诗，表达的是作者自己的志向和决心。在我们读懂了永君入疆的志向是“且行法雨”“护法固边”之后，我们再读《西域行吟》中有关咏物的诗，就变得很轻松了。如，《七绝•红柳赞》：“千丛红柳千座塔，不叫流沙任意行。旱海何以百年旺，只缘根系最深层。”这首诗诗面赞美的是红柳，暗喻的是稳固边疆要扎根人民、筑牢基石的道理；又如，《七绝•白榆赞》：“忍干耐碱乐清寒，笑傲风霜五百年。铁臂横披麒麟甲，柔条垂挂翡翠钱。”新疆多白榆，生命力很强，可寿达百年，粗干遒枝，绿荫可凉，榆钱可食。这首诗揭示的是人要干一番事业，就要像白榆那样能“忍干耐碱乐清寒”，这也是他自己在疆奋斗的写照。永君的新诗《胡杨赞》共分四段，每段分别用“你是卫兵”“你是路标”“你是使者”“你是生命”开头，主题突出，节奏明快，把胡杨人性化，把比喻明朗化，显得作品很有张力。“做一丛红柳，做一棵白榆、做一株胡杨”是永君的人生目标和努力方向，也是他的实际行动，他说到了也做到了。永君的《五绝•红光山夜景》也是一首哲理性很强的作品：“寒鸦栖冷树，弯月照孤房。林疏留倩影，山瘦显脊梁。”我觉得末句“山瘦显脊梁”蕴藏了深刻而丰富的内涵，应当、也会成为经典名句。

  永君下基层调研之余考察了新疆的一些古迹，如，尼雅、北庭、天山干沟、火焰山、瓦罕走廊、塔莎古道、高昌故城、岳公台、张芝索靖故里、夏塔古道、克州天门山等，创作了十几首令人感慨的绝句。如《七绝•题天山干沟图》：“天山隔断南北疆，唯有干沟过中央。绝壁千仞欲合闭，丝途一线走驼帮。”又如，《七绝•塔莎古道》：“盘旋八百下冰山，古道孤悬一线天。铁壁车前擦耳过，叶河谷底滚浪翻。”《七绝•题火焰山图》：“不烧柴木不烧碳，四季蒸腾烤西天。悔惹猴王千年怒，九天降下丹炉砖。”这些绝句的特色是生动形象，画面感强，读之如身临其境，像“丝途一线走驼帮”“铁壁车前擦耳过”“九天降下丹炉砖”等“诗眼”，读之都给我们很强的视觉冲击。“诗眼”是诗的主题，是一首诗的亮点，也是难点。永君很好地把握了这一点，其诗歌创作功力可见一斑。他的诗如此，词亦如此，譬如《长相思•夏塔古道》中的最后两句“古道千年客不停，云间传雁鸣”读后引发我们悠悠的怀古之情和对大漠人生存艰难的无限的怜悯之情；词《满江红•瓦罕走廊》的后几句是这样写的：“尚有洋狼嚎阵阵，不乏土狗闹哄哄。任尔曹搬弄瓦罕西，廊铸铜！”铿锵有力的誓言、坚定豪迈的固边之情跃然纸上，我们不得不佩服永君驾驭文字、操控诗韵的技巧和能力。

  2023年1月，永君辞别新疆，赴内蒙古自治区检察院任检察长。内蒙与新疆相比，虽然距离京城较近，但依然地处边疆，依然属于塞外，所以，他觉得自己与塞外有缘，于是作《七绝•离疆感言》：“半日轻飞过居延，五年西域昨翻篇。此生出塞缘未了，守罢天山守阴山！”

也好，永君身在内蒙自然写内蒙，我们有幸还能继续读到他新创作的边塞诗篇，领略到他“且行法雨”“护法固边”的豪情壮志。

2023年7月20日

  （本文作者张炳吉，笔名赞杨，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采风学会执行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