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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拾秋
作者:闯海老佟

           一年有四季,最爱是金秋。

我对秋天的喜爱,以“改开”(改革开放)为界,此前为“拾秋”;此后为赏秋。

“拾秋”;侧重物质层面,主要是拣拾秋天的果实,比如玉米、红薯、核桃,等等。

赏秋;侧重精神层面,主要是观赏秋天的景物,比如,登秋山、赏红叶、拍照、采摘,等等。

从内容、形式上看,老佟似乎上了些档次;其实,我从小到大都是俗人;而且现在比年轻时还要庸俗、乏味。

从“拾秋”改为赏秋,原因有三个:懒了。“拾秋”需要体力,爬坡下坎、上树下地、提篮背篓,岁数越,越懒得动了。老了。人性贪婪,拣东西嫌少不嫌多,吃东西却需要好肠胃,如今吃不动了。穷了。当年“拾秋”不花钱;如今“采摘”按重量交钱,玩不起,也不想玩了。

金风送爽,瓜果飘香,每年秋天,时常想起当年“拾秋”的情景——

掰玉米

我生于60年代初,二十岁前,生长于京郊房山,一座国营的大型煤矿;矿区四周,是万佛堂、磁家务、半壁店、漫水河、南观村等村镇。

早些年“以粮为纲”。各村“学大寨,造梯田”,山坡、山沟、河边、房前屋后,几乎种满了庄稼、果树。此后多年,“退耕还林”;务农人口减少,许多山地都撂荒了。

当年地多人少,庄稼、果树看管不过来;加上地是集体的,没人愿意得罪人;这为我们“拾秋”提供了方便。

拣玉米,是“拾秋”的重头戏。

层层梯田,由于海拔、朝向、品种、灌溉等条件不同,成熟的时间有先后;采摘的存在“时差”。通常情况下,由村干部安排,由上往下,由远而近,逐片采摘。

大些的村子,采摘玉米需要一个月左右;本村的劳力忙不过来,需要周边的工厂、学校、驻军等,派人帮着“收秋”。我上学期间,每年都要到万佛堂、磁家务、半壁店等村子,去“学农”。

采摘玉米,全村出动,按年龄、性别、身体等情况,分成几拨儿:年轻男女,肩背篓子,手提镰刀,连掰带背,把玉米背下山;中年男女,等在路边,先把玉米倒在地上,然后装筐、装车;老年男女,赶着驴、牛、马车,把玉米送回村子,卸在大场上,等候晾晒、分拣、入库。

村干部和“看青的”,戴着草帽、拎着镰刀,背着“土枪”(当时允许),跑前跑后,咋咋唬唬。

采摘分几步进行;成熟的玉米,直接掰下运走;欠些火候的,用镰刀将秸杆的上半截削掉,让它“憋”几天,再掰;瘪瘪瞎瞎的留在杆上,有人拣就拣,没人拣就喂牛马;玉米杆暂时不动,等收完庄稼,组织人用镰刀砍断,运回村里,主要是喂牛马;剩下的粗根,通常留在地里,明年开春用犁杖耕出来烧掉,当作绿肥。

初次收过的玉米地,看管就不严了,矿上的人,主要是半大的孩子,就三五成群地,背着篓子,上山去拣玉米。

所谓拣玉米,通常是半拣半偷,山路弯弯,起起伏伏,玉米棵又密又高,半大孩子钻进地里,不走近了,很难发现,趁没人注意,就掰几棵好玉米,用衣服或者野菜盖着。一方面,矿区的孩子天天在村里晃荡,和村民也是半熟脸;另一方面,一些村民在矿上干活,附近村民经常去矿上买东西,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时各家的孩子都多,几个孩子连拣带偷,一秋天下来,能弄回家不少玉米。

弄回家的玉米;分成几等——

一等的,品种好,颗粒饱满,把老皮剥去,剩几层嫩皮剥开,翻到后面,前端系在一起,将它们吊在房檐底下,或者瓜架下,或者树杈上,让风荫干,再储存起来,有的人家一直吊到来年春天。这种玉米,主要是用辗子轧,辗成玉米面或者玉米糁,蒸窝头和熬粥用。

二等的,品相还行,就是嫩点,放着会抽抽,就陆续吃掉。加工的方式,最常见的是煮,把玉米剥皮、洗净,码在锅里,用清水煮十多分钟,就可以吃了;其次是烧烤,剥去老皮,留几层嫩皮,用铁通条或者荆条棍串住玉米芯,放在炉口处,一边烧烤,一边转动,等外皮燎没了,也就熟了;再次,是炒玉米豆,稍微费点事,把玉米粒搓下来,铁锅烧热,倒入玉米粒,用铲子或者炊菷,不停地翻炒,快要炒熟时,淋入一些盐水,通常不放油。

三等的,品相差,颗粒不齐,或者有霉斑、或者个子虽大,却被虫子咬过;进行一些处理,好的颗粒搓下来,放在容器里,留着冬天爆玉米花吃;再次一些的,单放着,熬粥时放在里面;最差事的,就喂鸡鸭了。

秋天拣玉米,是孩子们的乐事;那种在一片秸杆中,发现一颗大玉米的惊喜;那种在村民眼皮底下,“顺” 玉米的窃喜;那种咀嚼劳动成果的喜悦,令人终身难忘。

老实说,我成年以后,虽说也常吃鲜玉米,包括我父亲开山坡地,种植的玉米,可是都没有儿时的香甜感。可能是有心理原因,也可能是品种不同的原因。

耙白薯

白薯,也是“拾秋”的重点,仅次于拣玉米。

当年矿区,管拾白薯叫耙白薯;“耙”字,正音为“爬”,这里为“霸”。

为啥叫“霸”呢?有两种含义——

一是争地牌儿。当年拣拾白薯的人很多,一块地里,通常聚集几十、上百人,使用的工具,通常是耙子。各人、各家先划分地牌儿,在周边画个圈儿,大声吆喝:“这片是我的,少往近了凑,碰着活该。”

二是争白薯。地是村里的,自己划的地牌儿,并没有多少约束力,通常是越挖越近,越来越乱。这时谁先看到的,谁先挖到的,就可能引起争执。往往谁能打架、谁能矫情,最后就归谁所有。

拣拾白薯,需要有“霸”气;又使用“耙子”,久而久之,就叫“霸白薯”了。

矿区周边各村,白薯的种植量很大。因为产量高,据说平均亩产六七千斤,是玉米亩产的三倍;另外,十分耐旱,只在插苗时浇上透水,然后就靠下雨了;对土质要求较低,后期管理也省事;所以高坡、旱地普遍种植。

早些年,繁殖白薯是用传统方式。

秋天收获白薯以后,挑选一些细长的、芽眼较多的,留作薯种,俗称“白薯母儿”。开春,把薯种码好,埋进营养土中,放在“白薯床”上,放进暖棚,有专人管理。

几天以后,白薯陆续出芽儿,慢慢蹿高、抽葶儿,等长到一拃来长,从根部剪断,捆成小捆儿,就可以栽种了。

到大田里种白薯,通常很多人,分成若干小组,每组三四个人,排成纵队。头一人,负责挖坑,用小片儿镐,在垄背上挖碗口大小、一拃来深的坑;第二人,负责栽苗,把白薯秧大头朝下,放进坑里,培上一些土;第三人,负责浇水;第四人,负责检查整理。

我帮人家种过白薯,也帮着刨过白薯。

同样是收白薯,自家和村里并不一样。

私家地少,用耙子直接刨,虽说进度慢,却刨得仔细,很少刨断、刨坏,也很少遗留在土里。

村里种植量大,需要尽快收完,不然天气冷了,白薯受了冻,不光味道差事,而且不好储存了。

村里收白薯,通常由上而下,由远而近,分片进行;提前几天,先收拢白薯秧子,把气根儿、枝杈割断,只剩下主秧,这样白薯的个头会憋大一些。

收白薯,是赶着牛或者驴,扛着犁杖,到地头时套好犁杖,顺着地垄沟,从这头犁到那头,如此反复,直到一块地犁完;再转到下一块地。

男女村民,几人一垄,先拣拾犁出来的白薯,用篓子、篮子送到地头上;拣拾完后,再用片镐,把疑似有大块白薯的地方,粗略地刨一刨。刨完一遍,找来管事的检查,他在地里转一圈,有时指着几处说:“把这儿再刨刨。”有时一挥手:“行了--

村民返回地头,往山下运送白薯。矿区的孩子欢呼着,涌进地里,开始“霸白薯”。

耙白薯既需要力气,也需要运气和胆量。

白薯的根茎生长在土里,四下里伸展,有的根茎能伸出一两米远。人用肉眼没法看出哪儿有白薯,尤其是大个的白薯;通常的做法,一是尽量多占地牌,理论上说地方越大,有白薯的机率越高;二是深挖细找,四下搜索。

想多刨大白薯,一半靠勤奋,一半靠手气;张三抡着耙子,从东头往西头,浑身冒汗,深挖细找,挖的大多是细长的白薯“须子”。李四东游西逛,这刨两下,哪儿刨两下,弄上来的尽是圆头虎脑的大白薯,还牛皮轰轰地说:“小白薯,白给都不要,没肉没味儿,一着热净剩下皮了。”

哪儿有大白薯呢?大家都知道,胆小的不敢去挖;一处是坟包周围,尤其是几座坟包之间;一处是地界子边上,尤其是长而陡的地界子。

因为这两处,犁杖不好打弯,村民也不爱靠近,所以白薯不光个大,而且数量较多。

为啥不敢去挖?当时是“土葬”,山区土硬石头多,坑穴挖得浅,风吹雨淋,棺木容易糟朽,人靠得太近,再又刨又挖,容易弄塌了,掉到坟坑里。

地界子,也不能靠得太近;这些梯田的地界子,都是用碎石块干码的,吃不了多大劲,人一多,动静一大,容易哗啦啦了;你来“霸白薯”,是占村里的便宜,从老乡们嘴里夺食,摔着、砸着,算你倒霉,村里一概不管;而且地界子缝隙较大,里面容易藏着蛇、老鼠、蝎子、“马舌头”(蜥蜴的一种,浅黄色,比常见的个大)等野物。它们的洞穴被挖,可能突然跳出来,甚至一蹿老高,胆小的被吓一跳,甚至被蝎子蝎着。我有个姓王的男同学,刨白薯时就被蝎到过胳膊,痛得噢噢乱蹦。

这两处的白薯,通常是被成年人或者胆大的孩子挖到,既多得物质利益,又赢得人们的崇敬。

一家几个孩子,忙乎十天半月,能刨回不少白薯。我有一个同学,哥四个,姐俩,都身体好,脸皮厚,能拣能偷。他们家在最后一排,在山上挖了一个菜窖,储存白菜、萝卜、土豆、白薯,能吃到第二年春天。

当年的白薯,品种较多。我们分不清,根据颜色和口感,分成红瓤儿、白瓤儿、黄瓤儿、沙瓤儿、蜜瓤儿等几种。早些年,几乎天天吃白薯。

烀白薯。大铁锅,把白薯一层层码进去,放半锅水,烧开以后,小火慢慢地烀,将水几乎熬干,关火较微放一会儿。这种白薯口感软烂,又甜又面。最好吃的,不是白薯,而是锅底下的汤汁,软软地、甜甜的、粘粘地,像沾冰糖葫芦的那种糖稀。孩子们都争着吃。

烤白薯。通常分两种;一种整个烤,放在炉口边上或者热灰里,烤一阵儿,外皮爆裂,冒出香味就熟了。另一种,切成厚片,放在饼铛或者铁锅里烤,两面烤得微焦,鼓起许多浅褪色的小泡儿,吃起来外焦里嫩。

白薯粥。把个小或者有破损的白薯,切成滚刀块儿,与大米、小米或者玉米糁同熬,待粘稠后关火。味道微甜,口感糯软,好喝好消化,深受婶子、大嫂们的欢迎。

白薯干。通常分两种;一种生的,将白薯切成薄片,放在阴凉处风干,储存在干燥的地方,吃的时候,用碾子轧成沫儿,兑在面粉里,既增加甜味儿、香味儿,又能节省点主粮。一种是熟的,将一些细长的小白薯,洗净煮熟,用细绳串起来,吊在阴凉处晒成半干儿,口感甜甜的,很筋道儿,适合闲磨牙,用现在的话说,休闲食品。

我母亲在矿上“坑木场”当临时工时,班上有个姓段的阿姨,家住东庄子。那几年,我时常去拣柴禾,回家烧火炕、做饭用。段阿姨人漂亮,心眼也好,每次都给我零食吃;她家的白薯干独具风味。

摘柿子

房山出柿子,张坊的“磨盘柿”,远近闻名。“改开”以后,年年举办“红柿”节,吸引众多的商家和游客。

柿子树,不是原生的果树,是需要人工嫁接和育苗的,通常是黑枣的根桩,接上柿树的树苗。

我们矿区周围,山上、沟谷、河边、村头,甚至房前屋后,随处可见柿子树。一到秋天,肥大的树叶,有红、有黄、有绿,煞是好看;树叶少了以后,柿子逐渐由绿转黄,最后变得通红,吊在枝头上,像一盏盏红灯笼,离老远就能看见,成为秋天一景。

秋末冬初,鸟食减少,野鸟喜欢落在柿子树上,吸食柿子里面的甜浆。吃饱喝足,有的围着树跳舞,在枝头起起落落,有头引吭高歌。早些年,矿区的鸟儿品种、数量都比较多,啼叫、跳跃,非常热闹。

摘柿子,是个细致活儿,也是比较累的活。

一方面,柿子很娇气,采摘时要轻拿轻放,不能碰破了皮,不然存放不住,而且霉菌传统,一个柿子坏了,如果不及时发现,很快就传染一片;另一方面,柿子树的枝条比较脆,很容易折断,碗口粗的树枝,都经不住一个成年人,所以轻易不爬柿子树。

怎么摘柿子?通常三人一组,分工合作。

第一人,用夹杆,一根长两三米的竹杆,尽前头有个铁夹子,夹住柿子底下的细枝,轻轻转动,把它拧下来。有的村子,竿上有个特制的刀子,用绳子拴着,用手一拉,就将小树枝切断了。

第二人,用布兜。一根长两三米的竹杆,尽前头有个铁圈儿,连个一个长条形的布兜,接在柿子底下,让它落在布兜里。这个人必须机灵,手急眼快;因为离得远,柿子不一定垂直降落,时常跑偏,布兜要随着柿子走。如果接不住,掉到地上,往往就摔裂了。

第三人,负责搬运。把柿子轻轻码在篮子里,运到地头上,存放一定数量,让马车或者驴子,运回村子。

“磨盘柿”比较重,三四个就一斤,一篓子四五十斤,背一天也不轻省。所以,三个人互相轮换。

由于面积大、数量多,必须速战速决,如果不及时采摘,柿子熟透了,就会自己掉在地上;所以村民们摘柿子,通常把大面的、好摘的摘走,树尖上的,山崖、地界上,不好摘的就算了。

这些摘剩下的柿子,多一半便宜了矿区的孩子,小一半留给鸟儿和一些小动物。

为啥孩子能摘呢?一来,孩子体重轻,那些年伙食不顶劲,胖墩儿很少,半大孩子,又瘦又轻,爬树上坎,玩儿一样,再拿竹竿儿、铁丝钩,一般的柿子都能摘到;二来,孩子有闲功夫,上半天学,一帮孩子四处乱跑;摘柿子,有人上树,有人在下面指挥,有人张开手或者抻开衣服接着,一天下来,能摘不少柿子。

摘来的柿子,分两大类:一种青柿子,青涩坚硬,不能当时吃;另一种红柿子,柔软甜香,可以当时吃。

新摘的柿子,最好加工一下。房山的柿子,有“清汤”和“浑汤”之分:前者,汤多、“舌头”少,甚至没有“舌头”(果瓣儿),适合晒红柿和做柿饼儿;后者,个小、汤少、“舌头”多,适合做“漤柿子”。

“漤”的方法,比较简单。将青柿子洗净,一层层地码放在容器里,放入清水中浸泡,每天换一两次清水;通常一周左右,就“漤”好了。

“漤柿子”颜色翠绿,口感酥脆,香甜,有时略微有点轻涩,很受孩子和青年人的欢迎。

容器,最好用陶制的大盆或者水缸,尽量不用铁制、铝制的容器,容易长斑,甚至腐烂,容易有金属味儿;翻动柿子时,手要洗干净,不能有油污,不然容易腐烂。

红柿,也需要加工。矿区的平房,通常是石板顶,把柿子码在房顶、窗台等处,晾晒一段时间,柿子经过霜打和雪冻以后,会变得更柔软、更甘甜。

储存得当的红柿,能吃过春节。早些年的冬天,新鲜的水果很少,家里来了客人,上房取几个冻柿子,放在凉水里一“拔”,柿子表面结出一层白霜。这种柿子,又甜又冷,带着细小的冻渣儿,既好吃,又败火。

矿区的人,形容谁不急不燥,心情坦然,常用:“某某真行,跟三九天吃了凉柿子似地。”

溜核桃

核桃,好吃,耐储存,营养高,是我们“拾秋”的重点之一。几个孩子,一年能拣不少核桃。

核桃树,大概分三种----

第一种,野生的,个小、皮厚、很难砸开,俗称“铁核桃”;类似于“文玩核桃”;只是当年没人加工,也没啥人把玩,基本自生自灭。

第二种,家核桃。人工育苗、种植的。个大、皮薄,可以生吃,可以加工成果仁,用于制作点心和食物,还可以加工成核桃油,用来作菜,也能做化妆品。

第三种,半人工半野生。家核桃,有些果实自己掉落到地下,或者被风吹到别处;或者被松鼠,搬运到山上,遇到适合的条件,长成大树,也成了村里的财产。

收核桃,是各村收秋的重要工作。野生的核桃,通常每年九月底,十月初开始采摘。

采摘核桃,方法比较简单。分片进行,这天这座山,明天那条沟。几个人围着一棵大树,低矮处的,直接用手摘,高处够不着的,用竹竿、木棍,乒乒乓乓一顿乱打。新鲜的核桃,包裹着厚厚的表皮,不怕摔,不怕碰,所以尽管使劲敲打,打过以后,几个人满地拣拾核桃,装在篓子里,背到山下路口,另有人用马车、驴驮子,运回村里,一部分上交,一部分分给村民。

村里摘核桃,既摘不干净,也拣不干净。为什么呢?一来,核桃树很高,太高处打不着;二来,树叶稠密,核桃表皮的绿色,和树叶很接近,很难都看清楚;三来,山坡石头多、蒿草多、核桃掉到里面,很难都找到;四来,地方大,时间紧,采摘不完,要扣工分。

这些剩下的核桃,大多便宜了矿区的孩子。

我们管拣拾核桃,叫“溜”核桃。

在我看来,这个“溜”字,用的极妙,既形象,又传神。它有两层含义----

一是溜腿儿。当年村里的核桃树,散落在山坡、山谷、河边、地头儿;不像后来成片种植;因此拣拾核桃,通常需要走较远的路,而且爬坡、下沟,夸张点说,两腿都能溜细了,所以用这溜字。

二是“溜”石头。村民摘剩下的核桃,通常在树尖儿上。山上的核桃树,主干高,树冠大。孩子个矮,胳膊短,很难够得到。最常用的办法,就是用石头砸。几个孩子,围着一棵树,每个人拣一堆石头,对着树上,乒乒乓乓一顿乱砸;然后再拣拾起来,每人分一些核桃。

山区,石多土少;石头,也成了孩子们的工具和玩具;使用不同的石头,有相应的动词;比如,搬起较大的石头,从上往下扔,俗称叫“拍”;拿起个头适中的石块儿,往距离适中的地方扔,俗称叫“砸”;拿起个头较小的石块儿,往远处或者高处扔,俗称叫“溜”;用扁而轻的石片,往远处或者水面上扔,俗称叫“片儿”… …

相对掰玉米、“霸”白薯,“溜”核桃的难度最大。为什么呢?因为当年村民比较穷,手里很少有活钱;核桃营养高,耐储存,可以拿到集市上卖;可以当走亲访友的礼品;可以招待客人;所以村民采摘的相对仔细,有些村民早晨或者晚上也拣拾核桃,这些归自家所有。

我们要想多拣核桃,必须嘴勤、腿勤。嘴勤,就是多打听,当时同学中,有不少村里的孩子,向他们打听今天摘那片,提前做准备。腿勤,跟着村民走,人家采摘那片,就跟着去拣拾;通常情况下,头茬的拣拾者,要比第二茬、第三茬收获更多。

人多收获多。几个孩子忙活几天、十几天,也能拣拾不少核桃,一部分自己打牙祭;一部分交给家里,用来待客,或者制作菜肴和点心。

刚采摘的青核桃,一般不能现吃,摊放在荫凉处,半日晒半风吹,几天以后,外皮抽缩、开裂,去掉外皮,再晾晒几天,就可以存储和食用了。

孩子们更喜欢吃青核桃;果仁水份足,那层黄白色的薄皮,容易剥下来,只吃白嫩的果仁儿;新鲜的核桃仁儿,口感酥脆、鲜香、微微发甜、回味悠扬;而半干的核桃仁儿,薄皮剥不下来,口感有些粗糙,并有一股微微的苦涩。

怎么吃新鲜的核桃呢?当时商品经济不发达,不像现在的核桃现剥现卖;矿区的孩子挺聪明,发明一种“核桃刀”,材料是细钢筋或者粗铝丝,前端弯成半圆形,尽前头磨尖,砸扁;下端弯成把儿;小巧玲珑,能随身携带。

使用方法,将带皮的核桃翻过来,将“核桃刀”的前尖,对准核桃下端的凹眼,使劲插进去;一手握住核桃,一手攥紧刀把;两手往相反的方向用力;核桃就会从中间裂开,一分两瓣儿;一手握住半个核桃,一手把“核桃刀”平握,刀尖插进果壳与果仁之间,顺着果壳拉一圈儿,果仁就会掉出来;使用溜的,一会儿就吃完一个核桃。

在我看来,吃新鲜的核桃,“核桃刀”要比现在用的夹子,灵便一些。因为,“核桃刀”不用剥掉外包,直接就能开壳、挖仁;夹子,需要剥皮,新核桃弹性大,手劲小的不好夹。我们家吃鲜核桃,通常是我夹开壳,媳妇剥那层薄皮儿,然后共享美味儿。

核桃浑身是宝。果仁,不光解馋,还有健脑、益智、止咳、润肠等功效;果仁之间的隔木,也是药材,与黑豆等熬成水,可以治疗小孩尿床;外面的表皮,也是药材,与白灰等打成浆,外敷可以治癣。

我们小时候,觉得核桃最好吃的作法,是做成“核桃沾”(沾,读作占)。将干核桃仁掰成四瓣儿,铁锅放些油,半热后加一些冰糖,炒成糖稀,将核桃仁倒入,慢慢翻炒一会儿,均匀地沾上糖稀;如果条件好,可以加些蜂蜜,出锅前洒一些芝麻。

“核桃沾”可以趁热吃,外形和口感有点像拔丝山药,可是比山药酥脆、香甜。孩子们更喜欢凉吃,口感酥脆、外层又甜又粘,里面微甜微苦,既有层次感,又有复合味,以孩子的学识,很难形象那种感觉,也因为感觉美妙、神奇而久久不忘吧?

可惜的是,当年手头紧巴,少油、少蜜、核桃也不太多,所以很少做“核桃沾”,通常来了重要的客人,或者过年过节,才偶尔为之。



… …

 “拾秋”,可以果腹,满足生理的需求。那时候,人多钱少,肚子时常吃不饱,拣拾玉米、白薯,狠狠吃上几顿,那种口腹的满足,是没挨过饿的人无法想像的。

“拾秋”,让人愉悦。少男少女,漫步在秋天的田野,搜寻着成熟的玉米、柿子,呼吸着夹带着庄稼和泥土气息的空气,那种感觉,相当地爽;要好的伙伴们,一起分享成果,一起憧憬未来时,那种快乐,是呆在楼房,看电视、玩手机,无法体验的。

“拾秋”,也是一种回报。孩子拣拾的东西,虽然不多,却意味着,他们在成长,知道顾家了,知道分担自家重担,知道和家人分享快乐了。

“拾秋”,也是考验。“三岁看小,十岁看老。”拣拾的东西,是分享,还是独吞;发现目标,是招呼朋友,还是自己眯着;既体现出孩子的性格,也流露出各自的家教。

满眼秋光如画景,怀念童年“拾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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