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一年四季,都有标志性的景物。
冰雪,既是冬天的象征,也是冬季快乐的来源之一。在北方的孩子们心目中,没有冰雪的冬天,是单调的、乏味的、无法想象的。
据说人的体质、性格、乐趣,与出生的季节有关。我出生在冬天,也喜欢冬天,儿时冬趣,至今难忘----
冰上之乐
儿时,矿区的冬天寒冷漫长,几乎长达小半年,没到“数九”,阴凉处的水面就开始结冰了。
凡事都有人喜欢,有人不满;有人高兴,有人发愁。天冷结冰,父母们报怨,笼火、烧炕、洗衣、做饭都不方便;走道、骑车也不安全,因此怨天怼地。小孩儿们相反,盼着天冷,盼着结冰。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山溪、河流,这种活水的结冰,通常不是突发的,而是渐进的;这个过程往往需要较长时间,甚至反复好几次。
河水结冰,一般分三步:先是浅水处结出冰茬儿,单薄、细碎;然后,河岸结出冰片,弯曲、透明,逐渐向河中间伸延;最后,整个冰面慢慢合拢。
即便“封河”以后,冰层也是薄厚不匀,水浅处、水慢处冰厚;水深、水快处冰薄;水汽大的地方,出现气孔、裂纹;要经过几天持续低温,才能冻得硬实。
孩子们急着玩冰,时常跑到河边观察,先看颜色,冰层晶莹透亮,说明单薄,经不住人;冰层发白,半透明或者不透亮,才比较结实了。
我们矿区的河流,季节性很强,夏秋两季水量充沛,春冬两季水位很浅;即使掉进水面,通常不会淹着人;只是天寒水冷,弄湿了棉衣、棉鞋,会冻个半死。
怎么测试冰层的硬度?通常挑选瘦小的孩子,踏上冰面,先行走,再跺脚跳跃;初试成功,再派胖大的孩子测试;二次成功,大家一拥而上,一边蹦跳,一边欢呼:“‘封河’喽---”、“滑冰喽---”
从这以后,孩子们多了一项乐趣。每天三五成群,你呼我叫,跑到冰上玩耍。当时孩子没有手表,也缺乏时间观念,时常忘了吃饭,忘了上学。往往要玩到父母来找,或者肚子饿了、天色晚了,才恋恋不舍地回家。
矿区玩冰既不花钱,也没压力,所以玩得开心、尽兴。所有的“冰场”,都是天然的、开放的,不收钱,没有围栏,也没人管。这种无拘无束的冰上嬉戏,是在公园、“冰场”很难体会的。
抽冰嘎儿。
冰嘎儿,现在通常是塑料的,现成的。我们那时是木质的,自己削制的。用桃树、枣树等硬木加工。木质细腻、光滑,比重要稍大,冰嘎儿旋转快,不容易歪倒。
挑选手腕粗细的树枝,锯成两三寸长,去掉树皮,用刀将一头削成圆椎状,用碗茬儿反复刮削,用砂纸反复打磨,直到冰嘎儿通体光滑。
外观美化。可以简单,也可以复杂。最简单的,找些彩色的胶布,矿上包电线的胶布,红黄蓝绿,剪成彩条,粘在冰嘎儿,旋转起来花里虎哨地。复杂点的,用手绘,用彩笔在上盖、侧面,画上风扇、蝴蝶、花草等;有的为了防水,刷上透明的清漆。
制作鞭子。既要小巧,又要有力。鞭杆儿一尺多长,用硬木的树枝加工,一头稍粗,一头稍细。鞭绳,最好是牛皮拧的,牛皮沉并且发涩;麻绳也行,就是轻而软,抽起来发飘,影响转速。
冰嘎儿的玩法,通常分两类----
单人玩儿。或为炫耀才艺,或为显摆冰嘎儿。
在“冰场”上划块地。蹲在中间,两手一反一正,轻轻对勾,将冰嘎儿放在冰上,指尖左右用力,使劲一拉,迅速松开,冰嘎儿就快速地旋转起来。
玩主站起身,有时滑冰,有时跟旁人搭讪,眼角瞟着冰嘎儿,一旦转速放慢,就抡起鞭子,“啪--、啪--”地抽上几下,它就重新加速,飞快地旋转。
再简单的事情,也能分出高低来。同样的鞭子,在高手的手里,就能随心所欲,不仅能控制冰嘎儿的转速,而且能控制其滑动的轨迹,甚至能带着它登高、上梯。
“组团”玩儿。主要是比旋转的时间。
抽冰嘎儿,男生女生都有;时常混合组队,以“排子房”为单位,组成几拨儿。找一处宽敞的“冰场”,几个人同场竞技,“裁判”发令:“预备--、开始!”
大家同时启动,挥着鞭子,追逐各自的冰嘎儿,一边加速,一边调整轨迹,避免与的冰嘎儿相撞。
人一多,难免发生混乱,有人故意冲撞女生,女生夸张地尖叫、笑骂,引起阵阵哄笑。
滑冰车,很酷,很拉风。
冰车通常是自家做的,外观笨重、朴实。也有的是求人做的,类似现在冰场的那种。
制作冰车对孩子来说,是比较大的工作,通常几个孩子互相协作----
设计结构。相对简单,观察别人的冰车,分析结构特点。冰车的框架,长宽比,重心、力矩等,不仅关系着“颜值”,而且影响滑行的速度、平稳性,重心靠前,容易“磕头”;宽度过大,速度较慢,宽度窄,拐弯时容易侧翻。
收集材料。制作一辆冰车,需要两块大木方,用来加工“双腿”;两到三条小木方,用来做“带”(横梁);一些板条做车面;两条粗钢筋,用来加工“冰杵”;两根8号铅丝,用来弯制车腿上的滑轨。
这些材料通常是去矿上寻找。一方面,许多孩子都憋着做冰车,另一方面,矿上的东西有人看管,不上小孩靠近;所以找料的过程,往往持续一段时间,有时同学、小伴互相“穿换”材料。
准备工具。由于材料东拼西凑,长短不齐,需要提前加工;需要使用工具:木锯,截齐木方、木条;刨子,刨平木料;钢锯,截齐钢筋、铅丝;斧子,切削木料,尤其是车腿前端的斜角;还有榔头、钳子、改椎、羊角锤、钉子等等。
组装冰车。需要比较宽敞的场地,有时在自家“当院”;有时在房前、屋后。几个孩子协作,有的设计指挥;有的具体操作;有的从旁协助,边干边讨论,连说带比划,有时还互相争执,煞是热闹。
在矿区滑冰车,比在公园爽得多。为什么呢?矿区的河面有落差,有直有弯,有宽有窄;冰面上有礁石、树木、沙丘;从高坡往低处滑,车前冰花飞溅,耳边呼呼生风;车手要精神集中,手急眼快,用两根“冰杵”调节车速,避让礁石杂物,否则很容易撞车。
由于落差大,车道弯曲,车速较快,杂物较多,所以很容易出事儿。最常见的是前搓和侧翻。冰车从高处下来,如果遇到礁石、树枝、高坎,往往车身急停;车手身子前蹿,摔到冰面上,俗称“狗抢屎”。拐急弯时,如果反映慢,或者旁边有车故意别你,很容易侧翻,连人带车摔出去老远,引得旁边的人哄笑。
小孩儿喜欢扎堆,滑冰车一般四五个人玩,甚至十多个人“组团”。最常玩的有竞速、对抗、团体三种。
竞速最简单,设置好起点和终点,然后奋力划行,谁先到达谁为胜者。对抗,是在竞速的基础上,加入一些肢体动作,双方互相抢道,车辆互相撞击,自己尽快到达终点,同时干扰对方。团体,是三四辆冰车为一组,互相比赛,很像现在公园里玩碰碰车。
滑冰车是力气活,因为冰道有坡度,逆行一阵儿,浑身发热,甚至冒汗;火力大的,通常敞开衣扣,露出里面的彩色秋衣;所以车手主要是男生。
女观众却不少。爱美是女生的天性,即使在物质匮乏的年代,即便在矿区,女生也刻意打扮,有的戴自织的围脖,有的穿花棉衣,夸张地说笑、尖叫。
有的车手邀请女生兜风。他盘腿端坐,用力撑动“冰杵”。她站在身后,一手扶着他肩膀,一手按着围脖。俩人快速滑行,旁边的车子纷纷躲让。女生夸张地尖叫,俏脸泛起阵阵红晕,下车后夸张地拍打胸脯。
雪中乐趣
小孩儿“盼雪”;老人“怕雪”。为什么“盼雪”?下雪,既可以“翘课”,又可以尽情玩耍。
早些年,矿区的学校是“二班制”,上半天学,一周倒换一次。小学离家不远,隔着一道山岗;中学,离得比较远,要翻山、过桥、穿村,单程四五里路。
我们上学的时候,社会、学校、家庭,对学业都不重视。“学不学,都上学。会不会,都插队。”许多人上学,就是为了混张“毕业证”,然后插队、招工、结婚、生子。所以刮风、下雨、下雪,家里有事,就不去上学了。
冬天一觉醒来,往往先问:“下雪了吗?”
如果没下,嘟哝一句:“没劲。我再眯会儿。”
有时候,睡得迷迷瞪瞪,忽听有人喊:“下雪啦---”
立马来了精神,撩开被子,几步蹿到门前,一边往外看,一边询问:“下得大吗?让我看看。”
如果雪小会很失落。笑骂道:“这也叫下雪?瞎唧伯咋唬啥?”如果雪大立马兴奋,连忙穿衣、洗漱,一边往外跑,一边招呼小伴儿:“张三、李四、王五,赶紧起来;再不出来,我撩‘瓜秧’啦---”(“撩瓜秧”,是一种嬉戏,趁对方不备,猛地掀开他的被子。那时候,很少有人穿睡衣;内衣多是自家缝制的,不贴身。有的人,甚至裸睡。因此怕被“撩瓜秧”。)
有的小伴想上学,几个孩子你拉我挡。
甲孩:“这天上不了课,去了也是除雪、铲冰,还不如在家玩儿呢。”
乙孩:“我们老师管得严,一告状,我就得挨揍。”
甲孩:“你就说病了,感冒发烧。”
乙孩:“请假,得有家长的假条。”
甲孩:“我找人帮你写。”
乙孩:“行吗?我们老师精着呢。”
甲孩:“没问题。我求张三的大哥,人家是矿上的工人,字写得很帅。”
乙孩:“不会穿帮吧?”
甲孩:“不会。这天请假的多了。谁还挨个核对?”
……通过类似的方式,很快聚拢一大帮孩子,男孩儿、女孩儿都有,大家略作分工,有的直奔雪野;有的回家取“道具”,然后汇合,开始玩儿雪。
滑雪,各显身手。
“追星”是人的天性之一吧?我们当年也“追星”,其热情,其执着,其持续时间,一点儿也不弱于现在的孩子;只是当时媒介非常单一。
我们接触的“明星”渠道,主要是看电影和“样板戏”。当时电影、戏剧,隔三差五反复上演,免费观看。看的次数一多,对演员、情节、台词,就非常熟悉,一些人就找到了心仪的对象。
当年“追星”的方式,可以按年龄划分---小孩儿,主要是模仿“明星”的动作、神态、台词;少年,主要是仿制“明星”的发型、衣饰,当年“柯湘头”风靡一时;青年男女,主要是给“明星”写信,求爱、邮寄自己的照片、索要对方的照片,等等。
据说,我们学校有个高中女生,迷恋上电影《侦察兵》的主演王心刚,多次写信求爱。王心刚还回了信,说自己已经结婚了,劝她安心学习。
当年也有人赚“粉丝”的钱。有一种明星的照片,印着陈冲、刘晓庆、杨丽坤、李秀明、张金玲、达式常、唐国强等头像,每张三毛钱。当时,价钱挺高。我父亲在井下挖煤,每天才挣两块多钱。
一些小贩堵在学校前,出售明星照片、旧歌本、旧的电影杂志,赚了我们不少钱。
当时“戏看‘八样板’;书看一‘水浒’”。 小孩儿看不了《水浒》;却喜欢看“样板戏”。以小孩的认识水平,喜欢看正反人物,界限分明;表情动作,比较夸张;唱腔高亢,唱词通俗的戏剧。
“样板戏”的正派人物,尤其是男女主角,都是浓眉大眼、一身正气、举手投足,非常有“范儿”;符合当时人们的审美标准。早些年,男生的标准脸型,是国字脸、目字脸;女生是圆脸、方脸;瓜子脸、蛇精脸,并不抢手。因此李玉和、雷钢、郭建光、柯湘、江水英等,就成为我们崇拜、模仿的对象。
杨子荣、少剑波、李勇奇、白茹、小常葆,是《智取威虎山》中的男女主角,不仅具有当时“影星”英俊、飒爽的共性,而且还有一项特殊的技能----滑雪。
在戏中,他们内穿军装,外披斗篷,腰挎“家伙”,脚踩滑雪板,穿林海,过雪原,千里奔袭,英姿飒爽。杨子荣“打虎上山”,更让我们惊叹不已。
那些年,一下大雪,一些男孩儿、女孩儿就跑到山上,模仿杨子荣、小常葆。
没有滑雪板,自己仿制;找两根粗树枝,挑选结实的、直溜的,先把皮去掉,再把两头削尖,用碗茬儿、砂纸等将通体打磨光滑,中间挖一个凹槽,把鞋底卡在槽里,有的槽边钉上钉子,用布条将棉鞋与滑板系在一起。
没有斗篷,就用窗帘代替。当时的窗帘非常简陋,是一块长条布,上端有两个“鼻子”,挂在窗框上,挂和摘都非常方便。窗帘带花纹、图案的很少,通常是白色、绿色、蓝色等单一的色调。孩子矮小、削瘦,披个窗帘,又长又飘,颇有披斗篷的范儿。
我们的父辈有些是“复转”军人,家里有旧军装、军帽、武装带等。趁父母不在,把它们偷出来;你来一顶军帽;他挎一个水壶;我扎一根武装带;男孩儿、女孩儿一倒饬,不仅有些形似,而且找到“小分队”“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的感觉。
俗话说:“雪落高山,霜落低洼。”山区的雪,不仅雪量大,而且积雪时间长,不爱化开。
早些年,山区与城镇的交通,主要靠长途汽车。路过我们矿区的公交,从宣武区的天桥开往房山区的河北镇;再往里去史家营、霞云岭、大安山、门头沟等地,通常要在河北镇换乘。(偶尔有直过的车。)
一下大雪,山区就“封路”了。上行的公交车,只开到坨里镇,不再往山里开;一停车少则三五天,多则十几天。成年人叫苦不迭,因为他们上班、购物、办事非常不便。小孩们却乐翻了,可以滑雪、玩雪了。
半大的孩子,尤其是男孩儿,很少堆雪人;觉得那是“小屁孩儿”的把戏。我们得整惊险、刺激、有技术含量的。
在原生态的山坡上滑雪,有利,有弊。
利,是速度快,场地真实,起伏不定,需要一些技巧,姿势“拉风”,紧张刺激。弊,是障碍多,有明有暗,防不胜防;另外滑板简陋、不跟脚,也没有安防人员;所以摔跤、刮伤,时常发生。
那时的孩子比较“皮实”,摔跤、刮磳不叫事儿;再加上体重轻、反应快,即使摔出老远,甚至唧了轱辘从坡上滚下来,通常也不会摔坏。
滑雪,有男有女。男女搭配,不光玩耍不累,而且让人变得坚强、洒脱。摔跤,不但不哭,反而大笑,一边痛得暗吸冷气,一边挥手:“没事儿,接着滑。”
打雪仗,更热闹,更刺激。滑雪,主要比技巧,看姿势神态。打雪仗,要拼体力、胆量、团队协作。
我们小的时候,有两个共性:崇拜英雄、向往战争。
为什么呢?自身原因,小孩儿不知世事,只知道打仗惊险刺激,不知道伤亡的残酷;宣传原因,当时的电影,塑了许多小英雄,比如海娃、潘冬子、张嘎子、刘胡兰,等等,深深地影响了我们;以为只要机智、勇敢、坚强,小孩儿不仅能斗败敌人,而且能当英雄,当将军。
那时候的孩子,喜欢玩“打仗”。
家属区打雪仗,一般以“排子房”为单位,分成几拨儿,男女都有,双方在山坡、在河谷摆弄架势,展开攻防战。
“团队”内部也有分工:身强力壮的男孩,冲在最前面,负责攻击、投弹;弱小一些负责侦察、掩护、喊话;女孩儿负责制作和运送“雪球”。
战场气氛紧张而有序。两拨儿孩子大呼小叫,在房前屋后,山上河沟,互相追逐,互相扔雪球。洁白的雪球在空中飞来飞去,不时落在一些人的头上脸上。孩子们的笑声、骂声,给寒冷的冬天增添了不少活力。
除了对战,还有“偷袭”。当时的街坊四邻,喜欢管闲事;看到孩子淘气,往往“滋打”(训斥)一通;如果不听,或者顶嘴,通常会告诉家长,甚至老师。被“告状”之后,轻否挨骂,重则“罚饭”(不让吃饭);如果态度不好,或者家长心情不好,就是一顿“胖揍”。(当时矿区的家长,没有关爱“未成年人”的观念,甚至没有“打人不打脸”的意识;最常用的体罚,就是抽嘴巴;几巴掌下去,腮帮子又红又肿,俗称“胖揍”。)
老实说,小孩儿也记仇,也有报复心。
一到雪天,几个要好的小伴儿,就商量“袭击”的对象;有的是“滋打”过自己的人;有的是看着不顺眼的人;有时是漂亮、喜欢的女生;有时候“仇人”过于强势,就报复他们家的猫狗。
几个男孩子分工,有人侦察,有人望见,有人埋伏,提前准备雪球儿,等对方进入埋伏圈,猛地抛出雪球。由于对方没防备,不仅中弹率高,而且吓得够呛;有的大姐、婶子,甚至跌坐在地。
被打的大姐、婶子,通常心直口快、高声大嗓。如果被她们发现或者逮着,后果非常严重。由于孩子们有准备,她们找不到偷袭的人,只能骂上一会儿“官街”(没有具体对象的责骂)。我们躲在暗处一劲偷笑……
冬猎之乐
80年代以前,冬猎是矿区一大乐事。
冬猎,一举多得:野味能改善生活、获得口腹的喜悦;皮毛能卖钱,增加经济收入;围猎,惊险刺激,增加生活乐趣;“猎友”协作,增进感情。
早些年,矿区山多人少,植物繁密,“野物”不仅品种庞杂,而且数量很多。常见的“走兽”有:刺猬、野兔、狐狸、獾、狼、野羊、土豹子,等等。常见的“飞禽”有:喜鹊、乌鸦、麻雀、啄木鸟,等等;常见的“鱼类”有:草、鲤、鲢、鳙、白条、麦穗、泥鳅等等。
可以说,捕鱼、逮鸟、打野兔(泛指各类野物),是当年矿区人,特别是男人的一大乐事。
山区旱地多,水田少;水田种小麦;旱地种白薯、玉米、高粮等秋粮;山顶、陡坡、深谷,种不了庄稼;只有自然生长的树木、蒿草。每年“收秋”过后,山野空旷萧瑟,人迹少见。动物、鸟雀,不时跑到山地觅食、撒欢;有的野物,甚至跑到住户的房前屋后觅食。家属区养的鸡鸭,时常被狐狸、黄鼠狼等叼走。
“改开”以前,矿区人多钱少,平时粗茶淡饭;买肉、买油要“票”儿,粮食、副食、油肉不能敞开购买;所以又饿又馋,亟待补充荤腥。另外,冬天寒冷又漫长,缺少文娱活动,呆在家里闷得慌。
于是,人们三五成群,进山去打猎。打着野物,不光有肉吃,皮毛还可以卖钱;即便打不着东西,也能采些野果、药材;最不济还能锻炼身体,观赏冬天的山景,所以时常有人进山,而且越是雪天、风天越去。
敢组织狩猎的人,通常都有些把握,很少空手而归;如果总是扑空,自己搭功夫费力不说,还难免被“猎友”们挤怼。老实说,当年矿区的人,虽然文化普遍较低,可是“嘴茬子”(口才的俗称)大多厉害,挤怼人,说“片儿汤话” (风凉话的俗称)一个赛一个。
当时住房拥挤,处理“猎物”,不是在“当院”,就是在房前屋后,惹得人们围观、赞叹。
矿区狩猎分主动、被动两大类。前者,针对体形小,擅长隐身的动物,比如野兔、麻雀等,通常猎手藏在某处,让一些人去轰,把野兔、麻雀轰出来,打飞、打跳。后者,针对体形大的动物,比如狼、黄羊等,提前摸清其活动的区域和出没时段,几个猎手去蹲守。
早些年,矿区的管理比较粗放,日常治安由矿上和各村负责。大家都是同事或者熟人,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此刀具、枪械、火药、农药,管得并不严,不少人持有土枪、汽枪,甚至正规的猎枪;晴天白日,背着猎枪,提着刀具,拎着野物,四处转悠,也没人管。
捕猎,是人的天性之一,是远古的遗传之一;矿区的男性上到白发老者,下至几岁的男孩儿,都对捕捉野物有极大的兴趣;区别只是对象不同,方式有异。
矿区捕猎可以分成年组、少年组;前者,通常采用枪打、烟熏、药炸等方式,对象是野兔、野羊、猪獾、狗獾、狼、鲤鱼等大型野物。后者,通常采用下套、下夹子、食物引诱、石灰熏呛等方式,对象主要是鸟雀、松鼠、刺猬、小鱼等。
雪天,特别是大雪持续不化,是捕猎好机会。因为下雪以后,山里闲人很少,省得发生误伤。更主要的是,野物食物紧缺,不得不增加觅食次数,扩大觅食范围,容易在雪地上留下痕迹,被猎人们跟踪追击。
捕猎不仅需要体力、胆量、称手的“家什”;而且需要相应的知识和经验。比如,什么地方有哪些野物;那种野物留下的脚印、粪便、食物等。内行人心知肚明,外行“力巴”一头雾水。
矿区的人分两大类:“坐地户”、“外来户”;生活习惯、言谈举止、社会关系各有不同,互相看不上。客观地说,“坐地户”的生活技能,种地、采药、打猎、编篓、采石,等等,要高于“外来户”。我父亲当过兵,用过真枪,由于是从平原搬来的,所以发憷爬山,打野物更不灵。
邻居张师傅,是“机电科”的修理工;媳妇是矿医院的妇科大夫。他三天两头往家拎野物。有一天,他打来一只“黄羊”,把羊立起来,一侧的前后蹄拴在一起,像背篓子似地,神气活现地回来;引得街坊四邻纷纷围观、啧啧称奇。
我看见过熏獾。一个同学的父亲,带几个人去熏獾,我们跟着去围观。具体怎么找到的獾穴,我不知道。
据说獾分两大类,猪獾、狗獾。它的智量好像不太高;表现是活动范围较小;洞穴直而浅;不像田鼠、野兔的洞穴,曲里拐弯,有多个出口。
找到獾穴,小孩儿们忙着拣柴禾、拣草,堆在旁边。成年人准备网子、笼子。点火,柴禾加入辣椒,用扇子、衣服往洞里不停地扇烟。獾被呛得晕头转向、剧烈地咳嗽,实在受不了,就蹿出洞口,被套进网兜,装进铁笼。
獾肉不仅好吃,而且具有补中益气,去风除湿等功效,能防治风湿性关节炎。獾油,是治疗烫伤的特效药。
我胆小、心比较软;对大型的、凶猛的、陌生的野物,敬而远之;轻易不敢进深山,既怕野物侵袭,也性深山迷路,还怕远道劳累。只能小打小闹。
我玩得最多的,是呛鱼、逮鸟儿。
呛鱼操作简单,有时收获颇丰。
先准备材料、工具。
主料是白灰,最好是灰块儿。早些年,各村都有灰窑,建在半山腰,为了采石、排渣方便。运灰的车辆,以马车、拖拉机为主,汽车很少。
灰车走山道,不光车速慢,而且颠簸摇晃,一些灰块,就掉落在路上。我们就收集灰块,攒下一定的白灰,就用篓子背到河边。
工具,主要是铁钎、木棍、笊篱、网抄、小桶等。
挑选水面窄、水流浅、落差较大的冰面;通常同时选定两三处。在上下游的冰面,各凿一个窟窿;澡盆大小;两处相隔三四米。
把灰块投入上孔,边投边用使劲搅动,河水逐渐变浓,升腾起热汽、白烟,水中氧气锐减。鱼群先中乱蹿乱跳,逐渐活力减弱,有些小鱼被呛翻,侧着身子急促地扇动腮翅;大鱼也乱了分寸。
几个孩子蹲在冰上,手里拎着笊篱、网抄,趁着乱劲儿,把鱼捞出水面,放进清水桶。野生鱼生命力比较强,过了一会儿,大多能缓过劲来。
野生鱼大概聚族而居,很少单枪匹马;所以逮鱼,遇上“鱼窝”能逮不少;反之,数量不多。逮到的鱼,通常是按人数平分,人手一份。如果分得多些,有的熬鱼咸菜,可以连吃几天;有的熬鱼豆腐,热热呼呼,解馋又暖身。如果分得少,就养起来观赏。
当时有鱼缸的人家少,即使有鱼缸,也是养金鱼用。小河鱼,通常用罐头瓶喂养。有人没有罐头瓶,就用灯泡喂养,把灯心去掉,灌上水,吊在高处。那些年,实兴“编花儿”,用电线皮、铜丝、塑料带等,编成小饰品。在小花、碎石的衬托下,小鱼游在其中,煞是好看。
拍麻雀,惊险刺激。
这里说的麻雀,不是专指,而是泛指。包含和它相似的鸟类,比如,金翅、腊嘴、点儿、贝儿、红子、子子嘿、胡伯劳等等。
老实说,我们小时候,没什么闲心赏鸟,逮鸟多了自己吃,少了喂猫、喂狗。
我逮鸟有个特殊的场地,一般的孩子很少涉足。
“坑木场”是矿上加工木料的场地,位于磁家务村东口,与主矿区隔河相望。面积很大,高大的围墙,临墙建有木工房、“带锯房”、休息室、会议室等;里面堆放着许多小山似地木垛;中间有火车道、电车道等纵横相连;靠近火车站台,有几架桔红色的“龙门吊”,由年轻女工操作,将粗长的圆木,从火车上吊下来,堆放在铁道边。
由于易燃物多,所以大门很严,人员、车辆进出都要检查、询问、登记,外人尤其是小孩儿很难进去。
有几年,我常进“坑木场”。为什么呢?我妈在里面做临时工;我有时去送饭,有时去拣柴禾。
场里地广人稀,工人两大类:矿工,大概二三十人,主要从事管理和技术工作;家属女工,大概二三十人,主要加工、搬运木料。
我母亲所在的班组,大概十人左右,有男有女,男的是矿工,女的是家属工;主要的工作是用电锯,将圆木上的枝杈、疙瘩“串”下来,截成不同长度的圆柱,码放在相应的木垛上,以便井下领用。
这种工作受天气影响很大;冬天刮大风,下大雪就不能再干;就在室里干些轻省活儿,比如搓“霸泥”、弯铁丝、刨木板等。
工人有些家在当地,下班回家;有些家在外地,平时住在料场;后者大都喜欢小孩儿;时常和我们说笑、玩耍。有个刘叔叔,眼睛比一般人都大,外号“刘瞪眼儿”。刘叔喜欢吓唬人,胆小的女孩儿看见他就跑。
赶上下雪,叔叔、大爷们活儿少了,心情就爽了,就招呼孩子们,去料场逮鸟玩。去木工房取几张筛子,支在木垛旁边;洒一些玉米粒;用小棍支起筛子,棍上拴一根长绳子,人们躲在暗处,紧张而兴奋地等待。
麻雀大概分两类;“家雀儿”在住家的房檐、屋顶作窝,和人混居,胆大又机敏,时常偷吃东西,甚至飞到饭桌上抢食,可是很难抓到,俗称“老家贼”。“山雀”,个头比“家雀”稍大,羽毛颜色稍浅,性格也纯朴。对人的防备之心不足,因此更容易被捕获。
用筛子扣麻雀,最好要时常更换地方;因为逃脱的麻雀,会惊叫、乱飞,引起同类的警觉。“坑木场”很大,又有木垛、厂房相隔,“转场”非常方便;所以忙活半天,往往收获颇丰;每人分二三十只麻雀。
老实说,人的内心深处,都是善与恶并存;往往因为自身和环境的变化,二者此消彼长。贫穷、饥饿、愚昧,往往会激发冷漠、贪婪、嫉妒等的负面因素;如果这种心态和环境持久了,就可能影响性格,甚至影响人生的走向。
我们当时十岁左右,对弱小的麻雀,没有什么同情,甚至因为数量多少,个头大小,发生争执。
处理麻雀的过程,有些残酷。小孩儿大多不敢操作,女孩甚至不敢直视。但是自己不敢做,却央求别人来代劳。具体过程,我现在不忍描述。收拾好的麻雀,颜色紫红,湿淋淋地,用报纸包好,兴奋地拿回家。
早些年麻雀数量很多,并不受保护;吃麻雀稀松平常。据说麻雀也是中药,具有补五脏、益精髓、暖腰膝、壮阳、健脑等功效。
炸麻雀,好吃又解馋,颜色紫红油亮,外焦里嫩,连小骨头都能嚼碎。只是由于缺油,很少做。
红焖麻雀,吃得相对多些。一是省油,二是配加一些胡萝卜、青豆、土豆,既增加色彩、味道;又适合人多菜少的条件;具体操作,不用赘言。
“炸响铃”是下酒的佳肴。主料是麻雀头;用佐料稍微腌制,旺火热油迅速炸熟;提前准备好“芝麻盐”或者“花椒盐”。刚出锅的雀头,颜色红亮,肉香浓郁,滋滋作响,形状、声音颇象小“铃铛”。
用筷子夹起,先在“花椒盐”滚动,放进嘴中,夸张地咀嚼,骨头酥脆,脑花软糯,骨香、肉香、油香,混合一起,唇舌生津,回味悠长。
……
四季轮回;物变人非。当年,冰上飞弛,滑中嬉戏的孩童,如今已经鬓发染霜,散落各方。矿区天暖了,雪少了,人少了,河断了,野物难觅了……
儿时那冬景,那雪趣,那玩伴,那欢笑,只能在记忆中“闪回”,只能用文字重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