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斗回北，今朝岁起东。”打记事起，我就知道一年之中，有一个最好的日子叫做“大年”。仅管过去了许多年，那份想年盼年思年梦年过年玩年牵肠挂肚的童年记忆还非常的鲜活。
“严寒难怪马身僵，村园残叶不多黄；巢鸟高低识风雨，飓风吹过疾帆樯。”入了冬，我最怕潮白河两岸“嗷嗷”的西北风；最怕看见瑟瑟发抖的老枯树；最怕大喇叭里批斗大会的吆喝声……肚子里的稀粥挡不住咕咕的抗议，身上的破棉袄抵御不了零下20多度的寒流，但一想冬日里还有一个让人掏心掏肺的大年，就把一切痛苦与磨难统统地甩到脑后头去了。
多元文化激荡交融的潮白河地区，这里的年味别有一番情趣。首先是腊八之后的赶年集是必不可少的，一听说去赶集，妈妈就开始唠叨起来：“有钱过年，没钱过蔫；有钱赶集，没钱着急呀……”我却不管这些，一进腊月神经就异常兴奋起来，天天掰着手指头倒计时，每过一天，这种躁动的心情就会再升高一丈:“妈呀，咋还不过年哪？我都急死了！”不光是我，几乎所有的人都开始变了，大人们的脾气也和蔼多了，即使孩子犯了错误也大都能得到宽容和谅解。
过了小年，人们便喜气洋洋忙作一团了：祭祀、扫尘、添新衣、剪年画、杀猪羊、捉鸡鸭、炸丸子、蒸年糕……准备工作一直持续到腊月二十九，直至贴好了春联才算告一段落。此时，你若到任何一家去串门子，都会有满钵满盆的美食映入眼帘。大家都小心翼翼地说着吉利话，任孩子们胡吃海喝也不加限制，仿佛过完年，一切贫困愁苦都会结束，今后将是无尽的好日子了……
“北风吹雪四更初，嘉瑞天教及岁除。”除夕是最令人激动的时刻，吃饺子、分花生、糖果、洗脚丫子、换新袜子忙得不亦乐乎。“打小灯笼来呀，挂蜡来呀，天明来呀，鸡叫来呀，踢一脚呀踹一脚呀，我的灯笼不会倒呀……”二姐带着我，唱着年歌，到街上打小灯笼，我嫌不过瘾，就对着女孩子集中的地方起哄：“噢，小灯笼着喽……”吓得“小欠嘴儿”哇哇大哭起来。“你个坏小子，我找你们家大人去！看你大过年的惹祸。”我知道“小欠嘴儿”她妈故意吓唬我，但我还是有点害怕，于是赶紧跑回了家。“快来！”只见母亲抱来了一捆芝麻秸子散放到院子里让我们任意踩踏，又变戏法儿一般把一棵剥了皮的长甘蔗戳到了屋门后，她一边手里忙着活，一边笑着催促着我们：“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老五排好队！让你爸爸拎拎且（去）……”于是，我便乖顺地跟着两个哥哥带着两个弟弟排到了屋门外头，父亲“嘙嘙”着，搓了搓手，然后用力夹住我们其中一个人的小脑袋，一边往高拔一边说：
“蹿蹿、蹿……”进行完这个程序，就开始给长辈磕头拜年了，接着爸爸妈妈给大家发“压岁钱”。 “噢噢，我有钱了！”我得了一个五分和一个二分的钢镚子，顿时乐的一跳三尺高，左亲右亲地抚摸着:“买点啥呢？嗯！”我打算好了:“用一分钱买三个小炮冲，再花一分钱买两个摔炮，剩下的五分买本便宜的小人书……”“小子儿，你拿好了……”东村小卖铺的孟老爷子心眼子忒多了，在柜台里往外递鞭炮的时候，故意抖落了一下，把一颗小炮掉进了柜台的缝隙里。“我的炮？！”“谁让你接不住的，找不着了！”老爷子欺负小孩，我为此哭了一抱，跺着脚诅咒那个“死老爷子”……
拜年走亲戚结束以后，接着就该看大戏了。才子佳人的老戏不让演了，空旷的戏台子上“八大样板戏”成了百姓不二的选择。但年轻人喜欢热闹，反复传唱“样板戏”不过瘾，便自编自导了许多插科打诨的三句半以及一些顺口溜来调节气氛:“光棍苦光棍苦，袜子破了没人补”；“爸打毛驴儿种地，爹拉肚子儿放屁”；“大小干部都吃香，干部吃肉咱喝汤”……逗的人们前仰后合。“小分队来了！”一听说公社有人来了，台上立即戛然而止，连忙换上紧跟形势的时髦词：“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要是革命你就站过来，要是不革命你就滚他妈的蛋！”；“天再大，地再大，比不上领袖思想威力大，谁要把它学到手，移山倒海都不怕！”公社的人听了，连忙鼓掌。
那些年，“过革命化春节”的口号响彻大地，忙了一年的“革命群众”被赶到冻土地里继续“战天斗地”。尽管户户家徒四壁十分的贫困，但越穷却越想过个大年，且越穷年的氛围却越浓郁，因为人们不仅仅只为了“吃”，更为了一年难得的“闲”，还有几天痛快的“玩”……
而今丰裕的物质背后，“年味”却逐步的消失了。尤其是近些年，传统拜年习俗被破坏的荡然无存，上边还禁止了燃放烟花爆竹，许多年轻人都喜欢宅在家里，旁若无人地与手机玩了命，“老的给少的拜年”占了上风，虽说可以吃到数不尽的山珍海味，却再也无法体会那种年的氛围、年的味道了、年的内涵了。
“半盏屠苏犹未举，灯前小草写桃符。”不知为什么，我永远忘不了心底的那份“大年”记忆，时时都在盼望那久违的幸福与回归，潮白河畔，魂牵梦绕的大年啊，你到底去哪了呢？
作者简介：刘瑞成，柳一。中国网信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天津作家协会会员、天津散文研究会副会长、天津枫林诗社书记、《九州作家》编委等。近年著有诗集《韧柳迎风》、《回首故乡是远方》两部；散文集《游荡的乡愁》《守望》两部；长篇小说《潮白水长》、《潮白小八路》、《归来的战俘》、《编外的忠诚》四部、中篇小说十多部，其中长篇小说《归来的战俘》在《今晚报》连载。第30届孙犁散文、第31届鲁藜诗歌优秀作品奖，天津作家协会“城市记忆”二等奖、全国乡情散文大赛特别提名奖，“佐吉奧杯”全国短篇小说特等奖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