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瘸爷沉浮录
作者:闯海老佟

“人走时气马走膘;骆驼怕过罗锅桥。”人生起落不定,赶上走顺字,普通人甚至残疾人,也能出人头地,风生水起。赶上点儿背,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然而,短时的上位,可以凭运气;长久的成功,却要靠实力,包括自身的文化、技能、眼界、胸襟等等。

讲述瘸大爷的人生沉浮,希望能给文友们一些启迪。

怹姓朱,当过矿区某村的“一把手”。在6070年代,不仅在十里八村挺有名气,而且在房山县都挂着号;时常参加公社、县市的会议、活动。

我们小时候,文娱活动比较少,各种会议却挺多;有些会议要求不同行业的人都参加。我们学校归河北公社(后来叫乡、镇)管。公社的大型活动,通常在河南中学举行;因为那里离公社近,两者只隔着一条大石河,另外操场面积大,有一个挺大的主席台。

我们却惨了,学校距公社较远,单程15里路,当时人多钱少,舍不得包车,全靠步行。全校一千多学生,排成两列长队,沥沥拉拉,能有二三里地。那时候,营养缺乏,体力瘦弱,走一阵儿就呼吃带喘,口干舌燥,遇到村子就停下来休息,喝水、上厕所。

由于路远、人多、走得慢,所以天没大亮就出发,到河南中学进场、等候、开会、返回,通常就下午两三点了。

开会时,公社、县里、矿上的头头,端坐在台上,横着坐两三排。我们当时只能站在操场上,伸脖盯眼,远远地仰视领导,其中就有瘸大爷。

当时的村民,包括村干部,很少刻意打扮,穿衣戴帽挺随意,很少清洗、熨烫,往往土了吧唧,皱皱巴巴。瘸大爷挺注意形象,喜欢穿中山装、戴鸭舌帽,浑身收拾得干干净净、立立整整的。

当时怹五十来岁;不难看出年轻时,也算英俊,五官端正,身板挺拔;只是“大夯”有毛病;右腿及右胯,比左边细弱,走道有些跑偏,上下台阶一歪一扭地。因此颜值被打了折扣。

老实说,人都有些势利眼;区别是程度不同,表现各异。上些岁数、文化较高、心地善良的人,相对轻微含蓄一些;相反,有些人更直接、更露骨,尤其是对待贫寒、弱小、残疾、失势的人。

80年代以前,缺乏“优生、优育”意识,也缺乏相应的技术手段。没有婚前检查、孕期检测等机构。周边的村镇,近亲结婚不仅没人管,而且认为“亲上加亲”更好,婆媳矛盾、妯娌纠纷等会随之减少。因此,身体和智力有问题的人,当时比较常见。

人们对残疾人的态度并不一样。通常根据四条:第一,致残的原因,天生的、后天的;第二,致残后的状态,是就坡下驴,还是自强不息;第三,其家庭及家族情况,是人多势众,还是松头日脑;第四,对他的态度,会给自己带来什么结果。

多数人是善良厚道的。对有些残疾人,充满了同情。

我家有个邻居姓周。周家有个姑娘,细眉大眼,白白净净,身材修长,不光长得漂亮,而且脾气乖巧,不笑不说话,就是一条腿有毛病,走道一甩一甩地。

她的腿病是“躺着中枪”。她几岁那年,持续发烧,父母带她去矿上就诊。当时有一种消炎针,是白色乳状的,俗称“大油儿”。据说学名叫“青霉素乳剂”,是从“老鹅”进口的,比较灵光。

早些年,小病小灾,只是吃药,很少打针,吸氧、挂吊瓶,普通患者享用不到。她父母托人弄呛,给她打“大油儿”。当时不知道,这种针剂有副作用,而且能致残。她打了几针,烧是退了,一条腿却慢慢萎缩了。

矿区的人比较厚道,缺少维权意识,“医闹”都没听说过。周家人自认倒霉,矿上也觉得欠她人情。后来,把她招到矿上,在化验室工作。

周姑娘看上了一位小哥。他喜欢她的长相和性格,却担心她的腿。一些热心的同事、邻居,一劲儿地撮合。说她的腿不影响上班、做家务、不影响养小孩儿,俩人接结连理,儿女双全。

瘸大爷的情况,跟周姑娘相反。怹腿胯的残疾,纯属自找,因此很难引起同情。

怹从小不光淘气,而且爱逞能。一天,几个小孩去河滩玩儿,从山里下来一群毛驴。它们是从山里驮煤,往坨里、良乡送,最远的送进城里。路过河湾,赶驴的把煤驮抬下来,让毛驴喝水、吃草、休息一阵儿。

毛驴在河滩撒欢,几个小孩追驴玩儿。瘸大爷逞能,就着河坡爬到一条驴身上,想骑着它兜风。不承想,驴也势力眼,要是成年人骑,也就从了。见小孩子骑它,立马来了脾气,又叫又跳,在河滩上猛跑。没几下,就把怹掀翻在地,腰胯硌到石头上,痛得又哭又叫。

赶驴的见怹摔得够呛,赶紧跑路了。小伴回家报信,父母把怹背回家。一来,家里穷,村里没有医院;二来,没想到摔得那么重;只是求土郎中揉了几次,贴了点膏药。因为当时腿脚能动,只是红肿;人们认为过些天,消了肿就没事了。没承想,右腿及右胯逐渐萎缩了,挺机灵的男孩变成了瘸子。后来推测,估计是那条神经摔坏了。

从此,怹沦为弱势,时常被讥笑,没几个人叫他学名,甚至忘了他的大号;厚道的,叫他小名;操淡的,就叫瘸子、瘸朱、拐朱,甚至叫瘸B

直到怹当了村官,才改叫瘸大爷;后来岁数大了,有了儿孙,改叫瘸爷了。这称呼听着尊敬、亲昵,其实暗含着轻视、嘲讽。当年有出评剧叫《夺印》,说得是某村正反两股势力,围绕集体化,明争暗斗。反面男一号,陈瘸子,通称“瘸大爷”。 反面女一号,外号“烂菜花儿”。

有人可能疑问:一个村子几百口人,怎么轮到瘸大爷“上位”呢?这得从大环境和小气候说起。

大环境,是农业“学大寨”。

60年代中期,在伟人的倡导下,全国展开“三学”的热潮“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全国人民学解放军”。毫不夸张,这场运动波及面之广,持续时间之久,是空前绝后的,几乎涉及每个人。

矿区闻风而动,村村学大寨;山上,开山挖石,修梯田,建水渠;山下,砌坝填土,修建人造小平原;河谷,挖坑、筑堰,修建小水库。现在著名的景点青龙湖;就是当时修建的,最早叫崇青水库。

搞运动,讲究典型引路,以点带面。一些领导擅长挖典型、树样板。“瘸大爷”很快脱颖而出,当时写文章,讲究“三结合”,领导出思想,群众出素材,秀才出文笔。

写人物,讲究突出特点。“瘸大爷”的特点,就是腰腿不灵,头脑灵,困难虽大,干劲更大。一帮人给怹凑材料,大意是“一条半腿学大寨,矿区山水重安排。”据说,怹腿瘸的原因,被改成“儿麻”了。(小儿麻痹症的简称,学名叫“骨髓灰质炎”,当年致残率较高。)

这以后,“瘸大爷”时常到农村、工厂、学校做“讲用”报告,“隔着门缝吹喇叭---名声在外”。当时讲究“三结合”,领导班子、社会组织,工农兵、老中青,要占一定比例。怹作为农民和老年人的代表,时常位列其中,隔三差五就要亮亮相;成了县级的“永贵大叔”。

    “人怕出名;猪怕胖。”只说对了一半。猪胖了,肯定要麻烦。人出名了,通常名利双收。短短几年,“瘸大爷”由小队到大队、到村委、到公社,职务一路攀升。

从小气候讲,怹的上位,有些“蜀中无大将,廖化当先锋”的意思。村里的能人,要么自己走了;要么被怹礼送出村了。再加上当时的村官不好干,只好选怹了。

村官不好干?当时确实是。一来,村官不算干部,平时也得干活,不能比村民干得少;二来,当时机械化水平低,种地、收割、修渠、磊梯田等,主要靠人力、畜力,一天下来,累得要死;三来,收入低,一个男性壮劳力,一天十个工分,每个工分几分钱,一天挣七八毛钱;四来,“内卷”严重,干活,都想少干,盖房都要好地,招工、当兵、上学、提干,都想自己上,稍不如意就吵闹;五来,山区的村子,通常聚族而居,人际关系复杂,村干部如果没手腕、没脾气,很难干得好。

早些年的村干部,好汉不愿干,松人干不了。不像现在,挣工资,有股份,坐专车,牛皮轰轰。据说,现在想当村官,既要有文凭,还得上下打点。早些年是靠辈分大,岁数大,脾气大,手段灵活。我一堂兄,到过志愿军,跨过鸭绿江,在村里算是见过些世面,被推举为村长,没干两年就死活不当了。

村官都没人愿意,有多少人愿意当村民、修地球?大都削尖脑袋,想跳出“农门”。

“靠山吃山。”矿区的村民喜欢当矿工。挖煤虽说又脏又累,比较危险,但是工资高,每月能挣几十、上百元;比种地强得多。“村花”嫁矿工,都算高攀。因此,年轻力壮的村哥,大多去了煤矿。

一些头脑机灵,有背景的青年,有的去当兵,有的上技校,有的去当老师;有些招工走了,当时有些单位,直接从农村招工。首钢有许多从农村招来的职工;其中最有名的,是“老管儿”。(管志诚,当过北钢公司“一把手”。)

有文化,有背景,有心机的都走了,剩下的年轻人,不是二二虎虎,不堪大用;就是吊儿郎当,不求上进。当时有些村镇,是欢迎知青去的,一方面弥补了劳动力的紧缺;另一方面公家按知青人数,下拨补贴,村里能沾光。

凡事有利有弊。“瘸大爷”腿有毛病,没啥文化,断了当工人、提干部念头,这是弊。因此,敢想、敢干、敢为村民说话争利,赢得大家尊重,又变成了利。

“瘸大爷”擅长敲矿上的“竹杠”。

我家所在的煤矿,有正式职工四五千人,加上家属工、临时工、协作单位,足有上万人,是京西“八大矿”之一。主要的矿领导,不仅掌握着配煤、基建、招工等权力,而且在“矿务局”也有职务,时常坐着“上海”,去局里、市里开会、办事。

相比之下,“农口儿”的职位较低,“公社”的“一把手”才是科级,县里的局长跟矿领导平级;一般的村干部,见着矿长客客气气,甚至点头哈腰。

“瘸大爷”讲里讲面儿,先理后兵,擅长和矿上贸易,通常能双赢。

合作办学。早些年,一个公社,通常一所高中,初中也不多。初中生,上下学要走十来里路,高中生,通常寄宿,一周回一次家。

“瘸大爷”牵头,找附近几个村,让村里出地、出壮工;矿上出钱、出东西,扩建学校,办了几个“戴帽儿”高中、初中,这样矿工子弟、村民子弟,不仅少跑了路,而且教室、桌椅等都上了档次。

当年时兴组织“宣传队”,排演“样板戏”和本单位的小节目;修建“广播站”,通过有线网络,收听电台节目。这些需要资金、材料、人才。本村自建难度较大。“瘸大爷”去矿上“忽悠”,咱们联手组建文体队伍,逢年过节、大事小情两家互动,既热闹,又亲切。矿上光棍多,我们村姑多,多凑成几对,大家都合适。

翻脸无情。矿上的领导,有些看不起老乡,小小不严的事,也就算了。有难度的,也不愿应承。比如,让矿上出钱、出人修路、建桥、打井、盖房等,时常发生争执。

“瘸大爷”有招儿。小打小闹,组织村民,看守村口,不让本村的矿工上班,不让矿上的人进村,把矿上家属区的下水沟堵住,等等。

放大招儿。联络上下几村,出动一二百口人,堵住井口、料场、公路,矿工没法下井;矸石、垃圾没处排放;运煤车辆不能进出。

头几天,矿上还不服,向局领导反映;因为工农是两条线,只好找县里协商。县领导心里向着村民,表面公事公办,一劲拍唬老乡们。“瘸大爷”能矫情,有数据,有照片,因为矿上挖煤,房子裂了多少,水位下降多少,粮食减产多少,如果不适当补偿,村民收入下降……

双方各退一步,握手言和。交手几次,“瘸大爷”出了名,矿领导有些憷怹。

别的村“学大寨”,主要是自己动手,开山、挖渠、修路,规模小,速度慢,不痛不痒。他们村牛,矿上出人、出车、出钱,帮着开山、打机井、建小水库、修人造平原,那效果、那阵势就大了。施工期间,县里、矿务局领导时常光临。工程建成,不少村镇来参观学习。

“瘸大爷”会来事儿。每次“讲用”、开会、接待参观,都把矿上表扬一顿,说工人老大哥如何热心,工农携手,改造山河,共同受益,等等。让矿领导很有面子。同时也帮矿上解决一些难题。

早些年,“非农户”的子女,通常要去“插队”;方式有两大类,一类是上级统一分配,去哪儿就说不准了,可能去外地,也许是深山区;另一类是投亲靠友,自己找接受的村子,几年以后,由村里推荐,参加工厂的招工。

“瘸大爷”把一些关系户的子女安排到村里“插队”;还帮着一些矿工的外地媳妇,把户口转成北京的。当时村镇都是集体种地,多几个人,没人较真。

一来二去,“瘸大爷”工农两道都顺风顺水。

俗话说:“穷人怕有钱;松人怕有权。”时间一长容易发飘,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来。

“瘸大爷”没跳出这个“怪圈”,栽在了女人身上;确切地说,是栽在女知青身上了。

60年代中期到70年代末期,每年要接收一批男女知青,通常十多人。在村里两三年,或上学、或抽调、或招工,陆陆续续地走人了。

当时上大学、进工厂、提干部,都要进行“政审”和“外调”;村里的意见,比较被看重。因此知青们,得给村官“哈”着点儿。

“瘸大爷”既有权,又有名,再加上岁数大,一副忠厚朴实的样子,自然受到知青们的尊敬。

男女知青,各有招数。男知青时常给村干部送烟、送酒、。参加红白喜事。女知青帮着洗洗涮涮,帮孩子补习功课。早些年,农村的孩子上学用功,都想跳出农门。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和女知青一比,村里的“柴禾妞”就逊色了。城里姑娘不光长得漂亮,而且会打扮,言谈举止,透着高贵。当地女孩,长相一般,不会倒饬,说话口音较重,很难上得台面。

“瘸大爷”的婚姻也不如意。

年轻时没权没势,腿有毛病,近边的村姑看不上,三十来岁,才托人弄呛,从深山区说了媳妇。女方相貌一般,没啥文化,唯一的优点,就是老实本份。

如果没有女知青们进村,“瘸大爷”也就守着媳妇,凑和着过了。女知青一来,怹既当业务老师,又当生活顾问,时间一长就起了歪心。

一开始,主要是利诱。

早些年的农业生产,主要靠人力和牲畜;上山、下坡,甭说背着东西,扛着农具,就是空手,城里来的人都累得够呛,甭说细皮嫩内,没干过力气活的女生了。

“瘸大爷”想吃谁的“豆腐”,通常先修理她一阵,给她派最累的活儿,一天下来,走道都打晃儿。折磨几天,再找她“谈心”。

“谈心”的地点,通常在村部。

村部离村子较远,隔着一道河湾,靠山崖一片空地,是村里的“场院”;中间是打麦子的空地,旁边堆着几垛麦秸,几座玉米楼;一些脱粒机、鼓风机。沿着围墙,建有牲口棚、猪圈、农具库、化肥库等建筑。

村部在“场院”的一侧,是平房跨院,一面是传达室、会议室、广播室、办公室等,对面是几间仓库,存在着种子、口粮、化肥、贵重物品等。

与村部斜对过,隔着“场院”,另有一个小院,俗称“知青院”,有男女宿舍,伙房和会议室;有一台黑白电视,可是信号不好,图像和伴音都不清楚。

早些年缺少文娱生活,村民晚上没事,喜欢到“场院”来玩儿,和“看场的”、“喂猪的”、男女知青闲侃、打闹。村姑们找女知青学织毛衣,等等。

人多眼杂,有时容易放松警惕。有人会问,“瘸大爷”长期作案,就没人发现?这和当地的风俗、人情有关。

一些人有种误解:认为农村,尤其是偏远、贫困的山村,不仅经济落后,而且思想陈旧,言行保守。

在我看来,并不这样。农村人、矿区人与城镇人,思想观念差别不大;差别是在相貌和衣食住行上;主因不是由于思想观念,而是因为经济落后,交通不便和人为的制约。

计划经济时期,通过“户口”、“票证”、“单位”、“编制”等措施,把人们限定在较小的范围内,因此形成了不同人群,从而形成了思维模式、劳作方式、言谈举止等差异。

村民们种地、打场、养猪、放羊,风吹日晒,自然显得苍老,相貌比城镇人要老一些。因为活计多,脏活累活多,没法穿干净的衣服。因为手头紧,吃饭、穿衣都是将就凑合;走亲访友,舍不得买礼物,只拿些土特产。就显得老气横秋,缩手缩脚,保守落后。

其实,老乡们头脑灵活、观念先进、看人挺准、看事也挺通透。改开以后,许多乡镇企业家,风生水起。

在男女之事上,村民们与城镇人也有差别。

城镇人文化较高,经济相对宽裕一些;受儒家观念影响较深,认为婚姻应该以爱情为前提,夫妻应该互相忠诚。婚外的情愫,都是违禁的、下作的;夫妻一方,一旦越线,往往一拍两散。

村民们怎么看待男女之事?通常是实用的、宽容的。既不爱情看得多神圣、多严肃,也不把私情看得多下作、多严重。把结婚看成“搭帮过日子”;把“露水夫妻”看成一种天意和缘份。把性爱看成和睡觉、吃饭一样,是一种生理需要。因此,对早恋、早婚、婚外情不太当回事儿。

有的小说、影视,把村民们写的封建、保守、粗狠,单纯的村姑受骗失身了;独守的村嫂“红杏出墙”了;有情人私终身深夜出走了;被村民们抓到后,一顿暴打,甚至逼着跳崖、坠河等等……

矿区不是这样。由于山多人少,交通不便,本地的女子不愿留下,喜欢嫁到平原、县城;山外的女子嫁进山里,所以妇女比较金贵,地位一直比较高。早年的习俗,如果某男早逝,媳妇想改嫁,夫家的本家人优先;然后是本村挑选。这两处都没合适的,才能改嫁到外村去。早年嫂子下嫁小叔子,小姨子嫁姐夫,都不新鲜。

有些人对婚外情比较欣赏羡慕。认为男的有相好,说明有本事;女的有帮衬,证明有姿色。有的村民,甚至默许媳妇作“生意”。

矿工分两大类,一些带媳妇、孩子,住家属区;另一些矿工家在外地,吃食堂、住宿舍,逢年过节才回家。矿工身强力壮,文化偏低,闲暇时间多,时间一长,有些人就熬不住了,就找村嫂、村姑解决一下。

80年代初,我在矿上当临时工。我们班有30多人;老中青都有,由正式工、家属工、待业青年组成。工余之间,人们喜欢分成几堆闲聊。男女之事,是热门话题。有时直称“色迷传”;有时暗称:“带色儿的”。据一些师傅说,去附近村镇五块钱能找相貌一般的;十块钱就能找年轻漂亮。当年的五块钱,相当于一个农村壮劳力,一周多的工分收入。

早些年,矿上是附近的经济、文化、娱乐中心,每逢放电影、赛篮球、演节目,周边村民蜂涌而来。一些村嫂、村姑就成了男生追逐的目标。有些村姑因此嫁到矿上;有些村嫂找到相好。

老话说:“变戏法儿的,瞒不了敲锣的。”时间一长,谁正经,谁开明;谁和谁是相好的,周边的人跟明镜似的。不但不反对,反而帮着打掩护。

也有三条“底线”:一是,两情相悦,不能硬上;二是,平辈交往,通常不乱辈份;三是,不能出事,被人告到官家,不能老婆上吊。

早些年,当地人的理念是:“好汉占九妻。”一个男人,怎么叫成功?要么当大官;要么挣大钱;要么上过多个女人,尤其是美女。

当时山区交通不便,人们发生纠纷,很少经官,通常是由村里头面人物组织,相关人们协商,作出口头和书面的保证,就算齐了。一男一女,只要办了“订婚”的酒席,就被视为结婚了,就能住在一起,结婚证并不重要。

村部有老人“打更”。“瘸大爷”一带女人来,他不是躲到大门外,就是去别处串门;给他们提供方便。从人情上讲,他和“瘸大爷”是乡亲,不想破坏怹的好事;从利害上讲,得罪了“瘸大爷”,就失去了美差。

“瘸大爷”是什么人,打的什么主意,一些村民们心知肚明。只是知青们不谙世事,被蒙在鼓里。

怹的办公室挺大,简单的桌椅,日常用具。最显眼的,是一通土炕,平时开会、聊天,有些人就坐炕上。

土炕铺着炕席,靠里墙卷着被褥,平时睡午觉,有时就住在这。炕上摆着方桌,俗称“炕八仙”。“瘸大爷”找女知青谈心时,通常俩人隔着方桌,侧身而坐,桌上摆着水果、零食,边吃边聊。那些年,手头紧张,物流不便,瓜果、梨桃、花生、瓜子,诱惑力挺大。矿区的小孩,时常因为偷摘水果,被村民追打、罚钱,甚至关进化肥室里。

“瘸大爷”先关心,农活累不累,在村里生活是习惯等等。早些年的女生,比较单纯、懵懂。没想到对方没憋好屁,往往就诉苦、撒娇。

怹年近半百,走南闯北,和各种人打交通,对付十多岁的女生,简直小菜一碟,软硬兼施,三说五说,一般的姑娘就被侃蒙了,就着晕糊劲儿,就给“上了”。

据说,怹的口头语是:“想回城吗?再有招工指标,头一个让你走。”标准动作是,趁姑娘犯愣,猛地跳下炕,一转向,站到她眼前,然后,瘸脚一点,好腿一蹬,往前一扑,就把她推倒在炕,就势泰山压顶,几乎屡试不爽。

怹为啥能得手?一方面从了怹,不仅免去上山下田;而且能当上卫生员、广播员、记工员这此上档次的工作。一方面,以后招工、返城可以优先;另一方面,那时的女生单纯又胆小,冷不丁,听到非分的要求,通常连蒙带怕,浑身发抖,大脑一片空白;于是乎,通常被乘虚而入。

人不可貌相。“瘸大爷”看着苍老,腰腿不得劲儿,其实没别的毛病,不光有劲儿,而且是“老司机”。据说,有些女知青开头不乐意,后来半推半就;甚至有些姑娘,离村以后,还时常回来,说是探望知青朋友,暗地找怹再斜旧情。

一来二去,“瘸大爷”胆子大了,由利诱改为硬上,终于出了事。

这年的知青中,有一对恋人,双方比较传统,不在人前秀恩爱。当时的知青先集中到县里,再随机分派。分到一村的知青,往往来自几个学校,彼此并不熟悉。

“瘸大爷”盯上了一个姑娘;仍然是老套路。没想到的是,她不上道儿,还给他“上课”,夫妻应该互相忠诚;老先进应该珍惜荣誉,等等。

她以为他一时糊涂,劝几句能恢复理智;没想到“瘸大爷”恼羞成怒,把她扑倒在炕上。她没有防备,又劳累一天,再加上身体单薄,最终被祸害了。

此后几天,姑娘心情纠结,一方面自责,觉得没坚决反抗,让人家占了便宜;一方面羞怯,怕这事传出去,没脸再见人;另一方面愧疚,自己丢了童贞,配不上男朋友了。

左思右想,她提出分手,理由是性格不合适。小伙子家庭“成分”不好,既高傲,又敏感,觉得她口不对心,有事瞒着自己。一再追问,并表示不管发生什么事,都爱着姑娘。她说出事情的原委。

小伙子气炸了;自己的心上人,好了几年都没突破底线,却让老农糟蹋了;不报些仇,誓不为人。

然而仇并不好报;“瘸大爷”有权有势,你弄他不容易,他整你很方便;村民都是亲套亲,互相帮衬,想找人证、物证不容易;这种事嚷嚷出去,自己和女朋友都脸上无光。

琢磨了几天,他想出了办法---水攻。

村民盖房要申报“宅基地”。这里面“猫腻”挺多;有头有脸的、会来事的,就给地势平坦,交通便利的地方;相反,平头百姓,与村官不“铆”的,就批坏地界。

“瘸大爷”盖房的时候,在村里还任嘛不事呢;他家的院子建在半山腰,房后是崖坡。男知青的招儿,是在崖坡筑坝蓄水,将怹家的房子砸漏、冲垮,他的家人不砸死,也得吓个半死。

他暗中实施。修筑土坝,需要一些石头、黄土、木料;需要人工和时间。当年知青也有“自留地”,在另一座山坡上,主要是种菜。由于距离远,浇水施肥不方便,所以没几个知青上心。他为了掩人耳目,假装修整“自留地”,一有空就上山。

六月雨季,村民时常休“雨工”,有的走亲访友,有的洗洗涮涮,知青们呆在屋里打牌、看书、唱歌、看电视,各忙各的。一天晚上,大雨如注,这哥们冒雨上山,来到“瘸大爷”房后,扒开土坝的豁口。

“轰隆隆”、“哗啦啦”,随着一阵巨响,石头、黄土、水流飞泻而下,把“瘸大爷”的房顶、后窗户砸了几个窟窿,一些泥水冲进屋里,后墙沟积了半人高的渍泥。真把这一家子吓得够呛,他媳妇只穿着裤衩,在院里又哭又喊。

因为糟害女知青的事,已经过去了俩月;所以“瘸大爷”没往那事上想。以为是得罪了某个村民,人家给他使坏。怹一边往公社报告;一边安排人调查。

俗话说:“蚊子飞过去,也得留下影子。”何况在山上大兴土木呢?很快有人“点”出了那男知青。

这下事情闹大了。男知青出身不好,属于被重点教育的对象,净敢挖山蓄水,冲毁村干部的房屋,危及到几口人的性命。这还了得?

几天后,男知青被押到公社,连问带打,让他坦白动机、目的、有几个同犯?这小伙挺能抗,死活不吐露真情,只是说因为派活、记工分、分粮食等,与“瘸大爷”产生纠纷,蓄意报复。

公社觉得他不老实,打算交到县里,据说先在各村轮番示众,然后判上几年。如果那样,他的前程就完了。姑娘救人心切,顾不得自己的名声了,四处邮寄材料,诉说这件事的真实原因。

过了几天,事情反生逆转。“瘸大爷”先被停职,后被叫到公社,蹲了起来。上面来人,找村民、知青走访,前前后后,忙活好几天。

据说有的知青反映“瘸大爷”利用职权,占女知青的便宜,而且不只一人。这种事需要女方承认,并提供相应的证明。这件事在矿区嚷嚷得挺热闹,都说“瘸大爷”这下栽了,说不定得进局子,吃几年窝头去。

我当时岁数小,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涉事的女知青,事情的经过和细节,主要是街坊四邻,尤其是嫂子、大婶们描述。她们连说带比划,外带分析、推理,说得惟妙惟肖、丝丝入扣。多年以后,我省悟过来,她们所言,一半儿是道听途说,一半儿是想像猜测。她们虽然文化不高,却有当作家、当网红的潜质,只是当年没有机会。

老实说,有些人幸灾乐祸,总憋着看别人“翻车”;尤其是有权有势、有头有脸的人出事。那才热闹,才解气。

大家都以为,“瘸大爷”这回“瞎菜”了。

然而事情再次逆转。过了一阵,“胡汉三”又回来了,照样有说有笑,而且脸捂白了。

“这是咋回事?”大家一头雾水,四处打听。据说“瘸大爷”死活不承认。以前的几个涉事的女知青,也不承认。只有最后这姑娘,一个人口述。说是假的,有时间、有地点,有过程;说是真的,找不到人证、物证。一些村民,都说怹是好人;既没证据,又没民愤,只好先放了。

多年后才听说,“瘸大爷”也好,女知青也罢,都左右不了这件事的走向。起关键作用的,是县里的领导。

这十多年,“瘸大爷”一直被当成“学大寨”的典型,优秀村干部。这骚事儿一捅出去,怹丢人坐牢还算小事,公社和县里得跟得着沾包儿。

这事被硬按了下去,最后不了了之。

“瘸大爷”威风扫地,灰头土脸。不过,没功劳,有苦劳,还得给出路。让怹当“顾问”,主管猪场、牲畜、菜园子。出工不出工,也没人较真。

从之以后,“瘸大爷”经常挎着荆条筐,在矿区转悠,拣粪、拣菜。

俗话说:“人敬有钱的;狗咬挎篮的。”“瘸大爷”人五人六的时候,许多人假亲热,远接高迎,没话找话,尽拣怹爱听得说。落了架以后,谁见了都想挤怼挤怼。

我们这些小孩儿,也挺势利的;前以“大爷长、大爷短”地;现在不光直呼“瘸朱”,而且越是人多,越模仿怹的动作、语调:“想回城吗?再有招工指标,头一个让你走。”

大多时候,怹硬撑着门面,笑骂:“小屁孩儿,知道个蛋?”

有时,被挤怒急出,也爆粗口:“我是老色鬼,X你妈。X你姐。”

有时候抓狂,挥舞着长把的粪勺,追逐:“小兔崽子,我抡死你们。”

怹一条腿不顶劲,又上了岁数,再挎着粪筐,哪儿追得上小孩,被气得满脸通红,累得呼吃带喘。小孩们更来劲了,连说带笑再模仿,气得没辙没辙地。

人,自尊自重,才被尊重。自轻自辱,就难免受到别人的轻辱。“瘸大爷”的沉浮,形象地说明这条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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