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矿区夏季食趣
作者:闯海老佟


全球变暖,暑夏难捱。一年四季好像砍掉一半,只剩冬夏,忽略了春秋。

人,越呆越懒,越老越怂。“卖断”(工龄)以后,一到夏天就食欲不振,三餐发愁;时常梦回儿时,梦游矿区,想起当年的夏季食趣……

冷水捞饭

我们全家都爱吃,隔三差五就吃一次;“三伏”天几乎天天都吃,凉爽、微甜、下饭。

“改开”以前,买粮食不光要凭粮票;而且大米、白面、粗粮,按比例供应。粮食是啥品种,是啥质量,一般人没挑没选,赶上啥是啥,主要凭运气。

老实说,当年的粮食质量,真不好恭维。相对来说,白面还好些,因为京、津、冀盛产小麦。大米的质量就差事了;当年北方水稻很少,大米主要从南方调运。

一方面,集体耕种,统购统销,村民大忽笼、瞎糊弄;另一方面,好粮、新粮优先供应军队、机关;然后支援“亚非拉”;第三等的“广积粮”了;运到矿区的大米,主要是陈粮、次粮,勉强果腹而已。

我们小的时候,主要吃“机米”;不是现在的“有机大米”。老实说,直到如今,我不知道“机米”到底是什么品种,现在还种不种?

不知道是品种的原因,还是储存过久了?当年的“机米”,米粒细而长,色泽灰而白,几乎不透明,缺少油性,口感粗糙,而且杂质较多,稻壳儿、草籽儿、木棍儿、甚至老鼠屎都有。我当年经常帮父母、姐姐打下手,淘米、洗菜、刷家伙。淘“机米”,先得干拣,把砂子、木棍儿挑一遍;再接水漂洗,去掉大部分稻壳儿、草籽儿;冲水过程中,俩手得轻轻揉搓,手感沙沙拉拉地。

当时矿区吃米饭,主要是焖制。用锅或者盆,先煮一阵儿,待水位低于大米时,改小火慢慢地焖,直至水分吸入米中,关火继续焖制。

传统烹制米饭,分两大类:捞饭法、焖饭法;前者,一米两吃,米汤可以单喝;后者,营养流失少,米饭油性大,口感好。然而,即使用焖制法,“机米”饭的口感也不咋滴,吃起来拉嗓子。

“机米”唯一的优点,就是“出数儿”,放两碗生米,能焖出一大盆饭。然而,它不解饱;要搁现在,是挺好的减肥食品。当年用来糊弄肚子。

早些年,五一、十一、元旦、春节,供应点好米、好面。好米,大概每人五斤,每斤两毛五分钱。当时,觉得好米真好吃,糯软、香甜、滑溜儿,甩“机米”几条街。

若干年后,吃到才真正的好米。我岳父的老家,在天津蓟县,怹的侄子种水稻,每年给叔叔送好米、新米。我跟着沾光,那口感无法形容。

我们家人多,焖米饭用大“钢种盆”。一来,饭多、盆厚,散热较慢;二来,饭菜少,运动多,肚子饿,嘴就急;三来,“机米”口感差;因此就用凉水冲饭,提了秃噜,一会儿就吃完了。

我们矿上的水与别处不同;属于天然矿泉水。水源是“孔水洞”,俗称“水帘洞”;位于万佛堂的大殿底下,水量充沛,四季喷涌。据说上源是几十里外的黑龙潭。

“水帘洞”的水不仅清澈、甘甜,而且含有一些矿物质,直接饮用也不闹肚子。用它冲泡过的米饭,口感变软,回味微甜。

吃凉水饭,最好配酸咸菜。

我父亲腌得一手好咸菜。最受欢迎的是酸黄瓜、酸豆角。原料是怹自种的,每到秋后,把那些大头小尾,弯不溜秋的黄瓜;蔫头打脑的豆角,采摘、洗净;自己配置卤汤,腌制半月一月,就OK了。

我父亲腌的咸菜,色泽黄绿,口感脆爽,咸酸合适,开胃下饭。特别适合夏天佐餐,用它就凉水饭,真是绝配。

可惜的是,父亲腌咸菜的手艺,没有传承下来。我们小时候,总憋着干大事,吃大餐,对咸菜不走心。

冷片儿汤

片儿汤,大概分两类:热汤、凉汤。这里说后者。

“改开”以前,矿区的食品机械和社会服务都比较滞后;具体到吃面条,不论是自家,还是饭馆,都是手工操作,地道的手擀面。

80年代”初,就业困难。一些“待业青年”自谋出路。有个哥们儿看到商机,购置了压面机、烤箱,在矿区的“桥头”市场,制作面条、蛋糕,红火了几年,不光买了汽车,还娶上漂亮的媳妇。

那些年,由于油水少,人们食量较大。一大家子人,要吃一顿面条,通常得擀三四个大面团儿。俗话说:“软面饺子,硬面条”。擀面条的面,要合的较硬,切时不粘连,煮时不乱汤。可是硬面擀时费劲儿,别的季节还好说,夏天擀面,一剂就出汗气喘,连擀几剂真让人发憷。

于是,面条改成面片儿。

由于面片儿宽而厚,所以和面可以稍软,省劲儿;擀面可以稍厚,省时省劲儿。

面片儿通常钱币厚,一寸宽,两三寸长。可以切长条,也可以切菱形、三角形。

把面团逐渐擀开,缠在擀面杖上五六层,先用刀纵向滑开,切成“板儿带”,再二次改刀,图省事,就切成宽条儿;要好看就切三角或者菱形。手脚麻利的,一会儿就搞掂了。煮面,和平常一样。

煮熟的面片儿,用凉水过几遍,带一些汤水,备用。

配置卤水,比较关键,直接关系到成品的味道。类似现在拌“调料”。芝麻酱,加盐,加水提前澥好。青蒜,剥好洗净,放进蒜钵子,用石棒轻轻捣碎,一定要捣出蒜茸儿。黄瓜,自家种的,洗净,切丝或者菱形片儿。其他,酱油、香醋、香油、香菜等。

根据自己的喜好,配加汤水、调料。

凉面片儿汤,比较适合中午吃。为什么呢?矿区的夏天,与别处有些区别,由于山高树多,中午炎热,早晚较凉,俗称“尜尜天”。(尜尜儿一种玩具,两头尖,中间大);中午吃凉快、败火。另一个原因,水多面少,在缺少肉食、副食、零嘴的情况下,不太经饱;刚吃完,挺饱,也挺爽的,撒两泡尿就饿了。

矿区有句俗话:“柴米的夫妻;饽饽的儿女。”(柴米,泛指生活的必须品。饽饽,泛指食物)。意思是说,食物,柴米油盐,是维系夫妻、子女的重要纽带。小孩儿要是吃饱了,穿暖了,就把父母、家人抛到脑后了。

这话真有道理。我们去“磁中”上学,(“磁中”,磁家务中学的简称);要步行穿过万佛堂、磁家务两村,跨过大石河、泉河两条河,章程五六里地。如果肚子饿,回家就一溜小跑。相反,如果不饿,或者遇到熟人,给些零食充饥,那就玩疯了。

据说健康的饮食,应该早餐吃好,午餐吃饱,晚餐吃少。老实说,我不太认同。矿区的俗话:“饱了发苶;饿了发呆;不饱不饿劲儿才来。”早餐吃得挺饱,就啥活不想干了。中午吃得饱,就犯困,如果不眯一觉,下午没精神。如果晚饭吃少了,半夜肚子饿,唧里咕噜乱叫,旁边的人呼噜山响,那感觉太难受了。

早些年,中午放学,热气撇撇赶回家,提里秃噜来两碗凉片儿汤,既解饱,又凉爽的感觉,至今难忘。

水揪片儿

又叫“揪疙瘩”。我们家的传统美食,爱吃,也常吃。至少传承了三代,我和父亲学的;我父亲和我爷爷学的。据说,佟家的祖上是山西人,明朝初年被“移民”到京郊,在“浑河”(永定河)下游,为皇家种稻、种瓜、养鸡鸭。

据说,“揪疙瘩”是从山西带过来的美食,也可以说是一种民俗。我媳妇老家在天津蓟县,祖籍在山东。她在嫁我之前,没吃过,也没见过“揪疙瘩”。

为啥爱吃“揪疙瘩”?三大原因,好吃、解饱、制作相对简单。与擀面条相比,省时省劲儿。另一个原因,可凉可热,夏天投几遍凉水,吃着凉爽、入味儿。

和面是关键。

“揪片儿”所用的面,软硬要适度;硬了,揪着费劲,煮着费火,吃着费牙;软了,揪着粘手,影响进度;口感糯软,不太爽快。

根据我的经验,关键两点,一是控制水量,不要放的过多;二是留出醒面的水量,和好的面团,要醒上十多分钟,这个过程中,它会变得更绵软,要留出余量来。

揪片需要技巧、经验、胆量。

锅水烧开以后,改成小火。左手从大面团上揪下一个小面团,轻轻握在掌心;拇指和食指之间,露出一些面头。右手蘸清水,拇指伸直,其他四指轻轻弯曲,用拇指指肚和食指的中间指节的外侧,夹住一小块面团,迅速而果断地揪断,甩到汤锅里。

锅里的水,要保持微开;不然面片会泡“浮弄”了,影响口感。因此,揪片儿的动作要大胆、果断、快捷,不能离水面太高,那样反而更容易溅起水花,烫着手、胳膊。

面团有粘性,容易沾手;揪十几片儿,要沾一些水,循环反复。我父母、姐姐,揪的面片儿,小巧、均匀、快捷,几分钟就揪一锅。我也会揪,速度、卖相,差点事儿。

卤汁儿,决定味道。

面片儿本身只有面味儿。配啥卤,变啥味儿。因此,常吃常新,避免了审美疲劳。

芝麻酱。我小时候,芝麻酱可是罕见物,凭“副食本”每户供应几两,通常要排很长的队;去晚了就卖没了。啥时再来,谁也说不准。老实说,许多人为了多买点芝麻酱,真是煞费苦心。最常用的招儿,是用口小肚深的瓶子,售货员用勺子往里灌,往往超重。

不知道是芝麻的品种原因,还是制造工艺的原因,或者是吃得少,口舌敏感的原因。我总觉得,小时候的芝麻酱味道浓郁,比现在的好吃。

芝麻酱作卤,操作简单,却不经常吃。通常是父母回家晚,为赶时间才用。澥芝麻酱,捣蒜泥,通常是小孩儿的活。每次澥芝麻酱,父母都叮嘱,别偷着吃,别拌面不够。

芝麻酱热时吃,有些糊嘴;适合拌凉面片儿,投几遍凉水以后,面片儿筋道,麻酱丝滑香糯。再来一根黄瓜,自家种的,虽然大头小尾,看着不顺眼,口感却脆爽、甜香。

酱油氽儿。

制作简单,味道独特。当年的酱油,好像跟现在的工艺不一样,味道浓厚,油性比较大,放上几天,表面就生出一层白膜儿。现在的酱油,稀了咣当地,放几个月,也不浑不乱,据说高温杀菌了。

早些年,人多钱少,很少买瓶装酱油;都是打零的,拎着瓶子,一回打五分钱酱油。

酱油氽儿,配料主要是盐、葱花,底油烧热,兑入酱油、加盐稍微熬煮,临出锅洒上葱花。用它拌面片儿,味道咸香,口感利索,回味悠长。我现在也时常吃。

肉炸酱。

小时候吃的少,一来经济拮据,平时不常买肉。二来肉店离家较远,来回要走四五里地,通常逢年过节,或者来了客人,才去买一趟肉。

当时的猪肉,分成不同的档次。最好的肉,八毛多钱一斤。可是,那时工资低,很少论斤买肉。通常炸酱,买两毛钱肉。包饺子买五毛钱肉。

二两多肉,一拃长,一指厚。由于肉少,所以肉皮也放里,切成很小的肉丁儿。

当时的黄酱跟现在不同,比较干松,里面含有一些豆瓣儿。通常买五分钱酱,用“马粪纸”托着;回家以后,先择去纸屑,放在碗里,一边兑水,一边搅拌,直到粘稠度合适,放旁边备用。

多放一些底油,五六成热,放入肉丁慢慢煸炒,炒出香味儿,渗出一些油脂,放入澥好的黄酱,改成小火,一边熬制,一边轻轻搅动,直到肉味儿与酱味融合。

把锅端离炉火,稍微放凉一些,洒入葱花,慢慢搅拌均匀,就齐活了。温酱放葱花,是不能忽略的细节。葱放早了,或者温度较高,容易发生“欧吧味儿”,影响口感。

据说,老北京人炸酱,是用黄酱和甜面酱,两者按二八或者三七搭配。我们家不好这口儿,觉得甜不拉唧地,腻口,乱味儿。我们家只用黄酱,连酱油也不放,单纯、清爽。

木须卤,当年的“顶配”。

当年吃面片儿,以芝麻酱为主,炸酱次之,打卤更次之。因为芝麻酱、炸酱,不仅制作简单,而且量大,制作一次,能吃好几顿。而打卤,相对费事,一次一作,费油费菜,还比较热。

打卤,可简可繁,可荤可素,原料通常是自家产的。那些年,我家用过豆角、茄子、丝瓜、土豆、西红柿等等。其中,最牛的木须卤。

提前准备,泡发黄花、木耳,买肉,炒鸡蛋,再配一两样青菜,熬煮入味儿,勾上一些薄芡儿,浇在投凉的面片儿上,那真是夏季难得的美味儿。

我猜想,一个人,一个家庭的饮食习惯,与性格、家风有关。我们家人傻实诚,因此爱吃“揪片儿”。与面条相比,它更实在,更解饱。面条支了扎轰地,一斤面能都出好几碗来。面片密密实实,一斤面揪不出多少。

艳婷去房山,头一次吃“揪片儿”。我家盆大,碗也大。她捞了半碗,越嚼越多,又不好意思说,结果吃多了。后来,我俩出门前,常吃面片儿,顶时候。

其他凉食

“改开”以前,矿上家属区很少有冰箱。当时机械化程度低,手头紧巴,人们上班很累,下班以后很少呆着,养鸡、养鸭、喂兔、种地、割草、打蒿子,等等。

早些年,自行车都不普及。人们上班、上学、办事、购物,主要靠走,戏称坐“11路”。有时候,还要背着篓子,挎着篮子,很少空身走路。

夏天炎热,走道、干活更热。一热,就贪凉,想吃凉的、喝凉的。当时买冰棍的很少,有些小贩骑车,驮着木箱子,走街串巷,兜售冰棍。人多钱少,不舍得常买。

吃凉咋办?两个土办法,一是自然降温;二是用水冲冷。

矿区昼夜温差较大。家里点煤炉,几乎24小时笼着火。父母提前动手,准备一些凉菜、凉食、冷饮。

凉倭瓜。我们住“排子房”,每家都有小院,房前屋后,山坡沟谷,开一些小片地,主要种蔬菜、瓜果。倭瓜,通常呈扁圆形,有一些瓜瓣儿。把它洗净,顺着瓣沟切开,放在笼屉中蒸熟,放在荫凉处。晾凉以后,甜丝丝,面呼呼,有的瓜瓤起沙,好吃还能节省粮食。

蒸茄泥。自家种的茄子,虽然个头较小,外表褶褶巴巴,味道却浓郁,细腻而甜香,跟现在的茄子不一个味儿。把它洁净,横竖切上几刀,底部不切断。上锅蒸熟、晾凉,吃的时候,淋上芝麻酱、蒜茸水,洒上葱花、香菜,凉爽下饭。

凉瓜。泛指用水冲凉的瓜、菜。早些年,矿上用水不花钱,也不限量。家家屋里、院里都有水管子、水池子,龙头经常开着。水来自暗河,水温比别处低。我母亲、姐姐夏天洗脸、洗衣服,都先接出水,放一会儿再用,直接用扎手。把黄瓜、西瓜、西红柿等等,浸泡在水池中,再用活水不断冲刷,一两个小时以后,冷丝丝,水润润地,跟冰箱里存放的不一个味儿。

根子菜。我家常种、常吃。直到现在,我不知道它的学名。形状和习性颇有特点,春天用菜籽种植,外形有点像菠菜,叶子比菠叶大很多,叶柄呈三棱形,能长一尺多长,叶片略呈长三角形。它最大的特点,是不怕掰叶儿,只要不伤根,留下几片嫩叶,就能继续生长。因此,种上五六趟,百十棵,就能从春末吃到秋天。

我们家吃根子菜,通常一菜两吃,嫩叶做汤;叶梗儿凉拌,嫩梗儿直接切成寸段儿;老些的叶梗儿,用棉线顺着柄沟纵向勒开,再切成寸段儿。

清水加热,至冒“蟹眼泡儿”,稍微放些食盐、食油,放入菜段儿,略淖一会儿,捞出用清水投凉。调制配料,主要是芝麻酱、蒜茸水,淋在菜段上,搅拌、腌制,放荫凉处;吃的时候,洒上葱花、香菜。

凉拌根子菜,色泽淡绿,口感爽脆,菜味儿与麻酱、蒜茸味混合,形成特有的味道。是我在矿区时,夏天常吃的。离开矿区以后,很少见到卖根子菜的。

绿豆汤。每年数伏天,我们家都熬制。绿豆,有些是在粮站买的;有些是地里拣的。生产队在山上种一些豆子,看管不严,采摘时有些豆子掉在地里。

家属区的孩子,连拣带偷,每年都攒下一些存货。熬绿豆汤,看似简单,也需要一些经验,会熬的豆汤清澈,颜色淡绿,好看好喝。相反,豆汤浑浊,颜色褐红。把汤锅浸泡在水池里,用凉水冲着,喝时加白糖,解渴、除温、祛暑。

……

吃饭,需要环境,需要氛围。我住矿区的时候,左邻右舍,时常探讨厨艺,交流经验体会;往往说着听着,就手痒痒了,回家操练起来。

人多吃饭香。我们家八口人,都牙好、胃口好;平常的食物都剩不下;稍微用点心,改善一些厨艺,那更是风卷残云,任嘛不剩了;甚至为多吃少吃,发生争执。

那些年,虽然没有冰箱,没有厨房小家电,可是比现在更有烟火气,也不乏做饭、吃饭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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