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嫉妒---童年实事之三
作者:闯海老佟


小孩儿有嫉妒心吗?有人说有,有人说无。在老佟看来,不仅有,而且比成年人更直接、更强烈。

客观地说,人的天性中既有好的一面;也有差的一面。有些负能量与生俱来:比如,自私、贪婪、懒惰、嫉妒、冷漠、残忍,等等。

长期以来,为啥认为小孩儿是天真无邪的?据我琢磨有三大原因---

儒家学说的影响。

我国的民族性格及传统文化,是温和、宽厚、乐观的。相信人之初,性本善。小孩儿初临人世,赤条条地,像一张白纸。没有几个人认为,他们天生就携带着消极的东西。总觉得消极东西,都是后天沾染的。这和西方的原罪说正相反。

正统教育的需要。

封建社会是人治,不是法治一个重要手段是控制人的头脑。孺子可教;人人皆可成材。从培养人,控制人的角度出发,从维护教育行业利益的现实出发,也不能承认小孩儿天真“有邪”。

被小孩儿萌骗

一方面,早年间,小孩儿上学较晚;新中国成立之前,很多成年人都是文盲、半文盲。我们村几百户、上千村民,只有两人粗通文字。我父母及父系、母系的亲属,很少有人识字。这些长辈对子女、晚辈普遍是重养,不重教。因此孩子们的表达能力有限。我们小时候,矿区的人很少使用嫉妒这个词,通常用眼儿热红眼儿病等表达。

一方面,以前是多子女家庭,人多钱少,父母为了一家人的嚼谷(生活费用),整天忙忙叨叨,很少有耐心了解、倾听小孩儿的想法。

另一方面,容易把小孩的嫉妒与淘气行为,混为一谈。认为招猫逗狗、吵架斗殴等,只是单纯的调皮;很少分析背后的真实动机。有的小孩儿自己也不清楚;多年以后琢磨过味儿来了,却因为各种原因,不愿承认了。

老佟根据亲身经历,并通过观察小伴儿的言行;认为小孩儿的嫉妒心,通常分为几种类型----

类型一:因经济而嫉妒。

早些年,矿区的人都住平房;几家连在一起的排子房;虽说各家隔出小院,可是由于间隔很近,私密性较差。东家放个响屁,西家都能听见。

当时没有电视、手机,各家男主人上班,女主人在家洗衣、做饭;学生上半天课;闲人较多,都闷得慌,就互相串门、扯八卦。

人一多,就难免显摆、攀比、互相挤兑。

虽然都是矿工家庭,经济状况大体相同;可是各家具体情况不同,存在一些差异。比如,张家是双职工,王家是单职工;李家子女多,赵家孩子少;刘家要赡养爷爷、奶奶;马家姥姥姥爷月月给贴钱;有的父母有专长,能干私活赚钱;有的父母啥也不会,只能挣死工资,等等。

这样一来,左邻右舍就拉开了档次。经济条件好的,天天大米白面,时常去黑市买肉蛋菜。人多钱少的人家,拿米票面票换粗粮,一为了稍微多换些粮食;二为了粗粮比细粮便宜,省一些钱。

甭说人了,连猫、狗、鸡、鸭也分档次。

老实说,“气人有,笑人无是一些国人的通病。成年人还多少有些掩饰,尽量不明显地表现出来。小孩儿不光仇富;而且付诸行动;用自己的方式宣泄情绪。

说一件我参与的真事,埋猫未遂。

有一家邻居,只有母子两人。母亲是矿上的医生,儿子是电工。他姓门,瘦高个儿,长方脸,戴白边眼镜。当时,戴眼镜的很少,被统称为;为了区分,通常以姓氏或者职业再细分。外号叫瞎门儿

母子俩都挣钱,没有负担,而且会享受、会保养。母亲隔三差五去赶集,买活鸡、鲜肉、好菜,母子俩连吃带喝,日子过得挺滋润。

周边的邻居,羡慕、嫉妒、恨。背后常说她家坏话。最操淡的话,是说这对母子有私情。因此瞎门儿三十好几不搞对象。那时的人结婚早,三十多岁未婚的很少见。

我们这些孩子,不光嫉妒这对母子,连她们家的宠物,都嫉妒得不得了。

早些年,矿区养猫的很多。为什么呢?矿区有个风俗:不能打老鼠。一来,老辈传说老鼠是五大门儿之一,不能轻易伤害。二来,以前科技不发达,井下容易出事;老鼠有预测事故的能力,发生冒顶片帮透水之前,老鼠会乱叫乱跳;三来,老鼠是仓官儿,关系着农业产量。据说,正月初三是老鼠娶亲的日子。这天人们要早早关灯睡觉,不能搅了老鼠的好事儿。

矿区的老鼠地位特殊;既不能随意伤害,也不能任其肆意繁衍。怎么解决这个矛盾?养猫。让这对冤家去自行解决;谁强谁弱,都是天意。

俗话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同样是猫,别人家的猫主要吃残羹剩饭,身条瘦瘦巴巴,毛发稀疏干涩,柴了吧唧。老实说,我家的猫,我都很少和它亲近。只能算是工作猫,不是宠物猫。

门家的猫又肥又漂亮。这是一只三花女猫。(矿区的人对猫很尊重,不称公母。雄性的叫郎猫。雌性的叫女猫)。经常吃鸡蛋、鸡架、猪肝、鲜鱼等等,不光个头大,而且皮毛油亮、顺滑。

由于门家经常撸猫;所以这猫挺温顺、粘人。我们也时常逗她玩儿。抱着肉乎乎地;摸起来猫毛柔顺,手感非常舒服。

一天,我们几个闲聊,聊到这只猫。大家越说越来气:它比人吃得都好,活得都滋。这不公平。咱们得想办法治猫、气气门家的人。

最后决定,把猫弄死。

怎么弄,是个问题。猫能跑能跳又能叫。各家离得挺近,动静大了,准得穿帮。女医生伶牙俐齿,在街坊邻居中有些威望,被她知道后果严重;被父母一顿胖凑跑不了。她要是找学校,那可比挨揍还麻烦。当时没有保护未成年人的概念。学校的常规作法,就是写检查,在班组、年级、全校作检查,甚至被押到操场,当众坐喷气式

为了稳妥而隐秘地治猫于死地;我们商量了好几次。最后商定在地里挖个深坑;将猫骗出来,按进坑里;将猫活埋了。大家保守秘密。

我们分工合作;有人挖坑;有人骗猫;有人望风。三花猫没想到我们这么坏,被抱到地里,一劲摇晃尾巴。大家互相对视,迅速出手。一哥们把猫放进深坑,两手死死按住。几个孩子挥动铁锹,使劲往坑里填土。

三花猫明白过来,极力反抗。她--”地一声,使劲扭动身子,四脚乱蹬,两只前爪疯狂地抓挠。按她的孩子手背、胳膊被挠得鲜血淋漓,只得松开手。

猫使劲拱开一拃来厚的浮土,跳出深坑,几步就不见了踪影……

类型二:因学习而嫉妒。

我们上学的时候,矿区的学生,尤其是男孩子,学习好的很少;然而调皮捣蛋,坏招儿、损招儿却频出。用老师的话说:是零蛋加混蛋。

为啥这样呢?有社会、学校、家庭、个人等多方面的原因。当时的大环境,知识分子不得“烟儿抽”(矿区俗话,不得势、不得志。)学校教育反对白专道路,老师不能明目张胆地抓分数。从家庭上讲,大多数父母文化很低,不重视子女教育。从学生来讲,从眼前来讲,玩耍远比学习快乐;从人生目标来讲,当时的孩子很少想当官,一是想当兵,保家卫国;二是当工人,端上铁饭碗

凡事都有特例。当时也有爱学习,并且成绩很好的同学。大致三类---

一类,父母有文化、有眼光。在改开之前,矿区有一些老专家、老知识分子。通常是五几年被轰来的。虽然不敢也不愿乱说乱动,却关起门来读书;其子女也受影响。我们班有个女同学,姓赖;是广东人。文文静静,一直是学习尖子,后来考上了大学。

二类,家住农村的学生。老实说,“三大差别(工农差别、城乡差别、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差别)长期存在。我们小时表现的比较突出。

矿区工农混居,同一个班级,既有矿工子弟,也有农民子弟。农村学生人数虽多,气势上却占下风。为什么呢?矿工子弟经济条件好,流行的服装、游戏、文具等,几乎事事占先。农村同学憋足劲儿,在学习上抢先。更重要的原因,是想考上大学,中专、技校等,跳出农门

三类,有学习天赋的人。

不可否认,人的智商和潜质是不同的。有学习天赋的人至少有两种能力:领悟性强,一学就会,一点就透。快乐学习的能力,在他们眼里,学习不是枯燥的,而是有趣的;不是一种任务,而是一种游戏。

老师也势利眼,对聪明、乖巧、学习好的学生,宠爱有加。对学渣兼捣蛋鬼,不给好脸看。

学生再牛掰,轻易也不敢惹老师。矿区的人虽然文化不高,却固守传统理念。对老师比较尊重;相对于普通的工人、农民、商业人员等来讲。

于是把邪火撒到学霸们身上。

使损招,女生被吓破胆。

我们年级有个女生,不仅长得漂亮,学习好;而且认真听话,喜欢帮助差生。

同班有个男生,学习差,坏点子很多。

当时流行一帮一,一对红。老师将她俩调到一个座位,让女学霸帮助男学渣。

女孩挺认真。当时上半天学,上课时她盯着他,不让做小动作。放学后,上他家帮着补课。老师时常向她了解他的学习、生活情况。女孩就如实汇报了。

俗话说:牛配马,累死俩。俩人虽是同学,却三观差异很大。女孩儿觉得是好心。男生却觉得她限制、监视自己。一有机会,就对她讽刺、辱骂。

我们学校建在山坡上,四周是山坡、野地,小动物很多。一次,他抓到一条小蛇,一拃多长,筷子粗细;被他包在纸里,放到女同桌的书包里。

女生不知情,背着书包往家走。半道想起学习的事,打开书包,发现纸包;她打开一角,那条蛇憋了好久,忽然见到光亮,猛地一起身,和她打了个照面。小姑娘啊---地一声怪叫,花容失色,过了半天才哭出声来。

本来她胆子就小,打这以后,一受惊吓就两眼发直,浑身乱颤,上课时精神不能集中,学习成绩一溜下滑。

男学霸被打身亡。

我们学校的两名男生,一个姓南,一个姓纪。小南中等个,白白净净,慢声细语;父母是从城里下放来的知识分子;他学习一直挺好。小纪人高马大,一脸粉刺,爱打架,考试总是垫底儿;父亲是铁道兵。

一天期中考试完,班主任先讲评一番,然后发卷子。领完卷子就可以回家了。

发卷子的顺序,是按考试成绩。高分的在前面,越往后分越低。在发放过程中,老师随机给予简单的赠言。对高分同学:考得不错。祝贺你,继续努力啊。对没发挥好的同学:别灰心。你有潜力,能赶上来的。对老在下游晃荡的:你就混吧。有你哭的时候。

小南领完卷子,本想直接回家,刚走几步就被几个女生叫住了。几个学习尖子交流经验,说说笑笑,传到教室里。要搁别人身上或者平时,班主任早急了。今天情况特殊,一来不上课,二是都是她宠爱的学生,所以放了一马。

差等生成绩垫底,灰头土脸,领完卷子,塞巴塞巴,背着书包,低头往外走,特意绕着那些学霸们。

小纪身体好,发育早,估计暗恋某个女学霸了。他见小南站在几个同学中间,互相看卷子。几个女生一脸崇拜,一脸笑靥;不由得妒火中烧。

小纪挤上前:--小南瓜儿,给我讲讲。

当着女生被叫外号,小南心情不爽:我讲不好。你哪不清楚,找老师问。

小纪:我草。你给女生讲,眉飞色舞,没你不会作的题。轮到我,推三堵四。真尼玛不仗义。

小南:我真讲不好。

小纪伸手:把卷子给我。我和你对对。

小南躲闪:好几张卷子呢;哪儿对得完?

小纪连连被拒,表情尴尬。几个女生嗤嗤偷笑,他恼羞成怒:跟我装孙子。打你丫的。

话到拳到,直奔小南太阳穴。小南没防备,结结实实挨了一拳。脑袋往旁边一摆,正磕在窗户框上,身子一软就跌坐到地上。

老师、同学把小南送到医院;最终没抢救过来。

当时还处在特殊时期。一方面,南家的出身不好;纪家根红苗正,有些权势。一方面,小纪未成年,不是故意的;这事最后不了了之。

类型三:因年龄而嫉妒。

矿区的小孩儿对待成年人的态度,就像对待鞭炮:又爱又怕;既希望得到关照;又恼恨其多管闲事,瞅冷子就整治他们,以泄心中之气。

早些年,矿区的人文化偏低,缺少边界感,爱管闲事儿。这有利也有弊。

老实说,大多数人记坏不记好记仇不记恩。矿区的俗话:维人三四年,得罪人一句话。成年人如此,小孩儿更是只知利害,不辨是非。

张三放纵他们,抽烟喝酒、偷鸡摸狗,不管不问。张三就是好人。李四见到不良行为就训斥,甚至告诉家长;让他挺没面子,李四就是坏人。

小孩儿用自己的方式,报复所谓的坏人。

董大妈是我家邻居,生有两儿五女。因为孩子多,她家穷了吧唧,时常被人讥笑,一直比较低调。

几年之后,董家发生变化。大姑娘挺漂亮,梳两条长辫子;她参加了工作,当了小头头。董二,长子;大排行行二;当了兵。早些年,军属挺吃香,逢年过节矿领导来慰问,有些活动常被邀请参加。

于是乎,董大妈支楞起来了;时常跟别人白话,大闺女如何如何;大儿子如何如何。这些跟我们没一毛关系。问题是,她时常训斥我们。

矿区的成年人很多都抽烟,包括一些女的。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神吹乱侃。由于人多钱少,一些家庭平时不抽烟卷儿,抽叶子烟。通常都有一个“烟浅儿(小笸箩、小碟子),里面盛着烟叶、烟纸、火柴等;邻居串门自己卷喇叭。只有来了重要客人,才拿出盒装烟,比如前门、恒大、牡丹、礼花之类的。

抽烟,通常限定在成年人圈儿里。小孩儿不让抽烟。当时不是出于健康考虑,主要是出于成本和安全的考虑。

老实说,越是禁忌的东西,往往越增加诱惑力。比如,矿上时常发书,批林批孔呀,先进矿工事迹哟,这类书往往读者不多,有的没翻过就卖了废品。而当时的禁书,《叶飞下江南》、《一双绣花鞋》、《第二次握手》等,却被传阅传抄。我因为写字快,字比较好看,曾帮人抄过《曼娜回忆录》,还抄过《沈阳之歌》、《从北京到延安》等禁歌儿。

抽烟,在小男孩儿眼里,很酷、很飒、很有面子。一来,没闲钱买烟;二来,不敢偷着买烟。因为家属区只有一个小商店,对各家的家长、孩子比较熟悉;甚至知道不少家长的抽烟习惯。当时有个标准:矿级领导抽牡丹;科级干部抽香山。普通矿工两毛三;老农民卷旱烟。小孩儿买的,通常是一毛多的春耕蝶花

于是,我们各想主意。胆大的孩子,偷拿父母的烟抽。胆小的,用瓜秧、树叶代替。几个要好的孩子,时常躲在暗处,吞云吐雾。那时的烟比后来的好抽、味儿冲。人多烟少,大家围成一圈儿,一人吸一口,来回传递。

抽烟时常起争执。你吸得深,我吸得浅。张三先抽,李四先抽。嗓门越起越高。有些人不爱管闲事,假装没看见。董大妈高声大嗓:--抽烟哪。我告诉你妈去。

我们憋着整治董大妈。

一天,我们几个坐在路边吃柿子。

村里的柿子树很多,摘红柿没人管。我们边吃边聊,两眼四处踅摸。

董大妈端着衣服去水管子清洗。

当时矿区的水管子是公用的,两排房子用一个。人们洗衣、洗菜要来回各走一段路。水管子建在路边。

我们暗中商定,等她洗完衣服往回走,偷偷给她下家伙,整治整治她。

于是,有人望风。有人准备东西。有人憋着动手。

董大妈端着盆子过来了。

刚洗的衣服很沉。她两手端着盆沿儿,里侧搭在肚子上,蹬蹬地走过来;脚上穿着军队的绿胶鞋。由于有盆挡着,她看不见脚底下。

就在她走到跟前时。一哥们把柿子皮扔到她脚底下。为了保证效果,柿子只吃了一半,保留着许多粘稠的汁液。她一脚踩上,前腿往前一出溜,滑出老远;后腿往前一拉,膝盖发软,---”地一声,摔了个大屁墩儿,脸盆摔出老远;衣服洒了一地。

我们在旁边大笑。她怒问:小混蛋们,成心犯坏,是不是?

我们:赶巧了。真不是故意的。

董大妈:我看就是成心。

我们:真不是。我们扶您起来。帮您投衣服。

董大妈:良心发现了?

我们:您别再告状了。

乘人之危,整治领导。

老实说,头头脑脑都有些气场,不论是工作中,还是生活中,都与平头平姓有些区别。拿穿着来说,矿上的干部通常是中山装、前进帽、大皮鞋。普通的矿工,通常穿工作服,胸前有某某煤矿的字样。从长相来看,领导通常头发油亮、红光满面、身材圆润;普通矿工,通常头发枯涩、脸色灰暗、身材较瘦。

官当久了,自然就有了官气。表现之一,就是爱训人、爱蹬眼,尤其是对孩子,更不讲情面。夸张点说,训我们跟训孙子一样。

当官的不仅本人牛奔,连老婆、孩子都牛气拉轰地。因为父母的地位不同,孩子们也各自站队。从数量上说,普通矿工的子女占优势;从气势上说,干部子弟占上风。他们吃亏以后,喜欢告刁状。我们的父母通常胳膊肘往外拐,向着干部子弟。

这让我们不爽,憋着报复。

杨叔,是矿级干部,大概相当于处级;平时牛气拉轰,时常训斥我们。早些年,干部的数量少,铁交椅,不犯大错误,一般能当到退休;因此我们敢怒不敢言。

不知道啥原因,杨叔挨整了。隔三差五,被押到台上亮相、坐喷气式。

当时矿上开会喜欢在露天。丙楼(办公楼,俗称干部楼)后面有个篮球场;三面环山,一面是楼,呈扁放着的U字型;靠山的三面,用青条石砌出四五级台阶,算是简易的观众席。

开大会,通常用帆布围出主席台。台前两排桌子;最前排两张单桌;一个是主持桌;另一个发言桌。后面隔着一米,是拼成的长桌,铺着红布;后面一溜木椅子,坐着十来个人;领导、佳宾、名人等等。

靠外侧的一角,斜放着一个长桌,铺着红布,支着两个长柄的麦克风;桌后立着一男一女,是带着喊口号的,一身正气、高声大嗓。喊到激动处,一手抓起话筒,一手在半空挥舞,动作迅捷而有力。

我们喜欢围观开会,特别是斗人那种。看到平时牛气拉轰,把我们滋儿得跟小鸡子似地领导,头戴高帽、脖挂木牌、被押着坐“喷气式”,觉得既开心,又解气。

斗人通常安排群众代表发言;有的低头念稿,照本宣科;也有的情绪激动,越说越气愤,冲到被揭发者面前,咒骂、喷口水、甚至拳打脚踢。被打者不敢还嘴和躲闪。

赶上被打者与主持人有过矛盾,或者主持人犯坏;故意询问:某某某,群众打你该不该?

被打者:应该、应该。

主持人:你会不会报复?

被打者:不敢、不敢。

老实说,对于被斗的人,我们不光不同情,而且参与施恶。对不认识的被批者,就围观、起哄。对平时又恨又怕的人,趁机整治。

杨叔常年坐办公室,白白胖胖,屁股又圆又软,在一排坐喷气式的人之间挺显眼的。我们躲在台后的角落,琢磨怎么整治他。有人想出高招,用小棍捅他屁股。

我们分成几组,每组两人,手拿小棍儿,弯腰悄悄爬到他身后,使劲捅他屁股。

杨叔又痛又痒,一劲儿扭动身子,五官也随着扭动,观众一阵哄笑。

主持人侧脸观瞧。我们连忙退回。

主持人:杨某某,你在干吗?

杨叔不敢明说:没,没干啥。

主持人:老实点儿。别搞小动作。

杨叔:唉、唉。

过了一会儿。我们故计重演。

主持人更恶气:杨某某,故意捣乱,想吃苦头吗?当时矿上有工人民兵,整治人非常厉害。

“报告。杨叔说出原因:小孩儿捅我屁股。

主持人:捅坏没有?

杨叔:没有。

主持人:忍着。不许乱动。

杨叔:唉、唉。

小孩儿也会为虎作伥,狐假虎威了。

类型四:因快乐而嫉妒。

老郭常说:穷生奸计,富长良心。这话初听刺耳,仔细琢磨挺有道理。

贫穷,容易使人心理扭曲,言行失控。突出的表现,就是见不得别人好;特别是熟人。瞧人家活得开心,有说有笑,就毫无来由的“运气”;甚至想方设法,给他们添堵,让他们灰头土脸。

这种例子很多,随手拈来。

欺负女同学。

老话说:怂的怕横的;横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大多数人都是势力眼;专拣软柿子捏。

我们小时候,男孩儿时常欺负女孩儿。这里既有力量的考量,女生胆小体弱,对男生反制力小;更重要的原因,是出于嫉妒心。

在矿区,女孩儿的地位比男孩高。

为什么呢?传统的家庭子女较多,男孩儿、女孩儿都有。通常姑娘长到二十出头,就出嫁走了。早些年,交通不便,嫁出去的姑奶奶,平时不怎么回家。因此有闺女脸冲外的说法,吃的穿的先尽着女孩儿。

世人爱看女孩儿笑,没人愿听女孩儿哭。父母对女孩比较宽容,轻易不打骂。对男孩儿就严苛得多了。男女之间发生矛盾,人们通常向着女方;一旦女生哭了,就有人出来“拔闯”(打报不平)。

一方面,女孩天性活泼开朗;一方面父母娇宠;因此女生成天蹦蹦跳跳、嘻嘻哈哈,像一群群快乐的小鸟。而我们常被骂为臭小子傻二蛋(二蛋,是矿区对男性的戏称,有憨厚、弱智的意思)。

这让我们不爽,时常欺负女生。

早些年,矿区的小动物很多;有的漂亮可爱,比如蝴蝶、蜻蜓、青蛙等等;有的丑陋,甚至吓人,比如蛇、壁虎、油蜒、燕皮虎等等。

我们常拿后者吓唬女生。

燕皮虎,学名叫蝙蝠;长相凶狠、丑陋;黑灰色的外表,短而稀的毛儿,近乎赤裸;爪子细而尖利,能抓住树干和墙缝儿;翅膀下面有一层半透明的肉膜儿。它的嘴有些像老鼠,牙齿长而尖,由于身体很黑,所以显得牙特别白。它的叫声很吓人,滋滋滋地。

据说,燕皮虎视力很差,是靠超声波定位的。通常夜间活动,白天睡觉。它喜欢躲在房檐下,脚朝上,脑袋扎在翅膀底下睡觉。远远看去,黑呼呼一团。

胆大的男孩儿,直接捏住它翅膀,就把它抓住了。常见的情景是,一个孩子手里捏着燕皮虎,手背到身后;几个男孩跟着,在家属区乱晃。

几个女孩儿围在一起说笑。男孩悄悄凑到跟前。由于天傍黑儿,女孩儿没发现异常。男孩突然伸手,同时猛掐燕皮虎的翅膀。它瞪眼、呲牙、滋滋怪叫。女孩儿花容失色,又叫又跳,胆小的跑回家。

臭美妞儿,叫你们乐,叫你们得瑟。

争当针儿爷(矿区俗话,指爱打小报告的人。)

70年代中期,电影《向阳院的故事》风靡一时。矿上家属区也成立向阳院,把孩子组织起来,站岗、放哨、开展文体活动。

老实说,有些活动的初衷挺好。可是在落实过程中,往往出现问题。最常见的,是借机整人、争名夺利,最终使活动虎头蛇尾。

各家属区的向阳院名字不同,我们叫育新。彼此之间既有交流,也有竞争。

竞争之一,就是举办文娱活动。为了提高节目质量,一些居民出面,到矿上请外援。

杨婶是既热心,又有些才艺和人缘儿。演节目,她帮着化妆,修剪服装,制作道具。时常去矿上找乐手帮着伴奏。最常捧场的人,有一个瓦刀脸、瘦高个,擅长拉手风琴,外号叫比少夫(外国电影中的人物);另一个姓扬,擅长拉胡琴(矿区对二胡之类乐器的统称。)

胡琴儿年轻、帅气、外向,和杨婶挺投脾气;经常有说有笑,你拉我唱。后来,杨婶亲自做媒,把自己的一个闺女介绍给他。

杨婶既是小杨的知音,又是媒人,还是丈母娘。因为这些原因,娘儿俩的关系比常见的岳母与姑爷要亲密得多。按说,这也正常,并且不妨碍别人的事儿。

可是那些年,有些人的思想比较左,认为杨婶为老不尊、作风轻浮、和姑爷走得太近,俩人关系不清不楚。我们上下学,去合作社(商店)买东西,净从她们家这排房子前面穿过,时常听见这家人有说有笑,不时还唱上一阵儿。

街坊四邻中,有不少人对杨婶、杨胡琴儿心怀不满,憋着劲儿想整治。

机会来了。七六年,三位大人物相继离世。为了表示哀悼,矿区的人自觉或者被要求,停止娱乐活动。其实,山高皇上远,民不举,官不究。

我们一帮小学生,却像打了鸡血,兴奋异常,整天四处乱蹿,发现异常情况,立即跑到居委会“扎针儿

一天傍晚,杨婶一家吃饱喝足,闲着没事儿,就唱起了样板戏。杨胡琴儿伴奏,媳妇、小姨子、小舅子、丈母娘先后登场;最后老丈人也吼起来:我正在城楼观山景……

不得了呀,杨家私自娱乐不算;还唱帝王将相;妥妥的阶级斗争新动向。我们兵分两组,一帮孩子跑去报告;一帮孩子盯在门口,防止杨胡琴儿跑掉。

没过多会儿,居委会领导就起来了。一帮人破门而入。杨家人楞子那里,杨胡琴儿还拿着二胡。

领导:杨某某,你们在干啥?

杨婶:没,没干啥。

领导:不许娱乐,不知道吗?

杨婶:胡琴儿老没用了。怕坏了,试试音儿。

领导:狡辩。你们鬼哭狼嚎,群众听不见吗?

一些人纷纷指责。杨家不敢再争辩,一劲点头哈腰。在家里批一泡儿不算完;一帮人自告奋勇,押着杨家人到矿上,要求处罚。矿领导抹稀泥,两头不得罪;既表扬群众警惕性高,正义感强。又解释说,在自家唱样板戏影响不大,训斥一番,就放回来了。

……

若干年后,反思儿时的言行,有些惭愧、汗颜。儿时的我,包括熟识的伙伴,那种嫉妒心,有时超出了正常的范围,是扭曲的、病态的。只是年纪小,强度和力度较小;也没有引起成年人的重视。

庆幸的是,经济持续发展,生活不断改善,法治不断完善,年龄和文化素质不断提升,这些消极的东西得到了抑制。不然的话,老佟会变成啥样的人,自己都说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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