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车窗张目远望,九曲回肠,逶迤绵延,车子正在行驰中的内昔公路,像一条银灰色的长蛇,它似乎已进入冬蜇,而我们则徜徉咨肆得穿行于它的腹间。天地一色的灰,像是浮动着气态的水泥,我想我大抵是被它浇了注,灌了浆,身体活脱脱一个水泥墩子,沉闷笨重得很,思维自是一片混沌,眼仁是神经的玄关,自然好不得哪里去。空洞,呆滞,车子随蛇身扭动的再婉转,灵动,妖治,而我却如同车坐上摆置的一个布偶,任由景致哗哗如流水般滑过。我似乎依然沉浸在怀疑和盘桓的胶着中。每一次出行,都应该是身体和灵魂的相向奔赴。我只带了一副皮囊出来,灵魂还热衷于倒带或回放,在刚刚遭逢的那一场撕心裂肺的伤痛中,我缘何傻得那么真挚和执着。
车子终于拔上了山顶,耳畔应景地缭绕着黄绮珊的《向云端》,黄妈的声音空灵,丝滑,有着金属般的穿透力,她的声音有多美,而她的那一张脸就有多不合时宜。最近,55岁的黄妈反倒是成黄姐了,黄妈变漂亮了。龅牙不再夸张和突兀,却是因地制宜、恰到好处地成为她鲜明的特点。原来,岁月也可以是一名出色的造型师,如果精神和物质足够富足的话。
车子停在了一家民宿的门口,秘书长下车,我们就跟着下车。秘书长是文化人,是不折不扣的能耐人,难能可贵的是,他还是一座行走的民间故事库,原生态的自然风光和风土人情,早被他慧眼识珠,化作文字块,搬到他的书里去了。
初冬时节,寒凉已初见锋芒,加之云层里三层外三层,把太阳的光芒结结实实挡了回去。“高处不胜寒。”我并不是诗兴大发,而是来自于体感的应急反应。两臂蜷紧,脑袋缩在肩膀里,形成一个闭环,我努力想把自己身体的热量留在自己的身体里,不被风搜刮或稀释掉一丝一毫。
推门进了大厅,是一个T字型格局。一上午都在路上,第一要紧的事是赶紧去“方便”。卫生间在各自的房间内,想去哪一个,选择权由着自己的性情,房间门都敞开着,每一间的陈设大都一致,整洁,雅致,宽敞。“方便”后,身体倏地自由灵便了许多,眼睛活泛了,捎带脚的通体扫描一遍房间。空调呢?热力供暖在大山里,显然是想都不用想的事。土暖气,脏是一方面,成本高也是民宿所不能承受的之重。屋外清冽冽的冷,屋子里阴冷得一样透彻心腑。上了趟洗手间,我的脑袋里又悬起一个大大的疑惑来。
可到主家那里,竟然简洁成呵呵一笑:这里根本用不着装空调的。专门等着接待我们的,是一个精瘦的男子。能者多劳,常年体力劳作所塑形的骨骼和线条,精干黝黑。来这里的客人,百分之九十九的赶在盛夏,炎炎夏日,纳凉消暑,而我们的造访,似乎纯属意外。空调在房间里非但派不上用场,反而像是专门来打脸砸场的。“森林康养,幸福安康。”我们所站着的地方,正对着门庭,正中间顶格竖着的一副实景画,绿葱葱的森林,富氧离子仿佛已情景化地嗅进我的鼻孔里。初次照面的拘谨和距离感,因为笑声的带入,有意无意的化解掉了,身体也好似有一股不知名的热能沁入。正值午时饭点时间,简单寒暄几句,师傅扭身去了厨房,我们也自行自觉地寻找餐厅。
令我颇感意外的是,在餐厅里,竟人性化地立着一台柜机。夏天,络绎不绝的人气,汇聚的热能也不容小觑,舒适、幸福、安康,是他们想给予客人的切身感受。
空调的热量,很快让我们全身心的获得了松弛和舒缓,一行三人款款落座,围着圆桌,勾勒出一条短短的弧线。
三个小菜,几乎一气呵成就上了桌。最先登场的是腊肉炝白菜。腊肉凝固着岁月里的温度和湿度,肉香吸纳了白菜水嫩的汁液,绵软中又交织着肉质老腊的风味,白中点缀着红,稀松平常的白菜,被师傅炒制的有色有味,我几乎是“一筷绝尘”,小女子的矜持瞬间消失殆尽,没姿没态。第二道葱白炒豆腐;第三道是炒土鸡蛋。玉白莹润的圆盘,金黄的鸡蛋饼,宛如八月十五的一轮圆月。儿时的味道,鸡蛋那股地道的醇香,口水分分钟在唇齿间蔓延,决堤,汪洋。麦香冒着腾腾热气,飘向我们,我赶紧起身,我知道师傅送馒头和热汤来了。“真好吃!”是我对师傅最质朴的夸赞和致谢。眼力这次果然没再辜负我,师傅绝对是里外一把好手。
抚慰,最奏效的是抚“胃”,胃舒服了,能量补给足足的,脸上烁动着红光,眼睛又会说话了。
“白鹿山之平头铺村——白云生处有人家。”挥手告别的时候,一个“生”字,不由分说地燃气了我无限的憧憬和渴望。
平头铺村,这个地处内丘县侯家庄乡西端,鹤度岭和寒山脚下,生在白云柔纱里的村庄,一定美得如诗,其实,我更想随它入画,抛却俗事尘绕和所有的患得患失、诚惶诚恐。哪怕终究是匆匆过客一个,我也愿意做一次稍瞬即逝的仙子。
二
观览鹤度岭,登上明长城。是秘书长接站时就确定的主体思想。在平头铺村仅是打了一小尖,我就臆想非非,差点儿就改了初衷。看来,我对内丘自然风貌的了解,粗陋得不知一二。
除了看,还要深挖和细掘景点背后的历史故事,离不开当地人的口口相传,秘书长也是用心良苦,亦是他“肚里有东西”源源不竭的一汪活水。车子刚驶出不久,在一个缓坡处,一对夫妇正忙碌着农活。车子缓缓停住,秘书长下了车,还没待我弄不明白咋回事,前排的副驾驶,已坐上了一位高瘦的男人,稍年长一些,差不多六十开外的样子。在山里,见到大腹便便的老年人,就像在城市的街头一眼瞥见没有肚腩的年轻人,一样稀罕。他是秘书长就地取材,请来的向导。
鹤度岭隧道,顾名思义,一定密切关联着鹤度岭长城,它是通向长城必须过的隘口,镶嵌在巍峨险峻的太行山脉,宛如一道天桥通衢,将河北与山西两省的兄弟姐妹们的手紧紧交握在一起。这头是山西小东峪,那头是河北内邱兴峪,故当地人又称此隧道为“两峪隧道”。一东一西,一肩挑两头,贯通了两头百姓的生计与生活。曾经唇齿相依,却吃尽了相隔千沟万壑遥遥相望之苦。从向导大哥的唏嘘中,为了讨取生计,其中腌渍的酸苦已品酌八九。硬生生用粗笨简陋的工具,逼出了一条隧道来。说起隧道开通的便利,大哥眉目间跳跃的尽是喜悦,我也毫无防备地跟着感喟不已。
隧道全长378米,洞内保留着自然的风貌和手工砍凿的印迹,不加丝毫的雕琢和打磨,千奇百态,凌厉的棱角,锋利如剑,如同怪兽张开的一颗颗獠牙,让人不由得生出几分敬畏和恐惧来。全凭依朝东的两个洞口,既照明,又通风。即将离开隧洞,恍然大悟,它多像一个端踞隘口的雄师,嶙峋的石头仿佛它的毛发,那两洞口恰似它炯炯有神的眼睛,服服帖帖守望着这里的四季平安、通达顺遂。
站在鹤度岭隧道洞口前,向西北眺望,传说中为老人所化的老人峰,慈目微合,神态祥和,他静静地注视着日出东方,锦绣山河,欣慰地感受着这一脉的人间烟火和热气腾腾。
三
鹤度岭,近在眼前。而前面的一辆大奔,委屈巴巴的正趴在一个岔道口,它的驱动显然不会忌惮这一点的坎坷。原来是找不到去向了,我们的到来,让车上的两个年轻人欢喜不已,不顾车尘滚滚,兴致勃勃紧跟其后。
“据《故关志》载:‘鹤度岭关,有月牙城。’长五十丈许,高二丈五尺,城有楼,楼门有勒石曰:‘鹤度仙踪’。”
鹤度岭长城,由粗条石堆砌而成。条石天然而成,整体以黄条石为主,灰色夹杂其中,所以鹤度岭长城,更为明艳现代些,一改我对长城固有的刻板印象,仿佛只有灰砖才叫长城。一条黄条石顺顺溜溜的,大概有数米之长,从远处回望,宛如一条绮丽的飘带。
关于鹤度岭的前生与今世,只要输入词条,度娘会毫无保留悉数一一罗列出所有的信息。尽管我专程为它而来,想亲近触摸它的肌理,观想它气吞山河的气势。可是关于它的雄伟与壮阔,我斟酌再三,决定吝啬如惜字如金。我只愿意一吐为快我的一份真切感受,这样,对面的你也许会喜欢我的这份率真。
登上鹤度岭长城,北风呼呼着掠过,缠绵于耳鬓间,竟犹如千军万马长啸嘶鸣。金戈铁马,战争的狼烟,凝固和封存在这,虽有残缺,却依然巍然屹立的城墙里,曾经的固若金汤,万古长存,湮灭在浩渺的历史长河里,不如一粒微尘。在我小心翼翼,使出洪荒之力,爬上鹤度岭长城对面山峰的峰顶,我恪尽职守塑好的端庄、优雅,统统与我无关。俯瞰着刚刚还高大无比的鹤度岭长城,如同孩子们搭建的一垒积木。
刚刚还稠云阴郁的天空,大约在午时2点半左右,万丈霞光忽地喷薄而出,阴云溃散,湛蓝的天幕徐徐开启,白云染上了一缕缕金边。我张开双臂,极力拥抱着万千世界,此刻当下,我什么也没有,除了我自己。生活里的鸡零狗碎,一地鸡毛,倏忽间,灰飞烟灭,大脑也好似一键清空,无可置疑,过往的一切已沦为前尘往事,当下,才是真正属于我的。
远处的四五个男人,顶天立地,他们一一都站成了真的英雄。“不到长城非好汉。”到了的,自然便是英雄。
一棵树,于绝壁悬崖处,孤傲的挺立着,它的叶子已经枯败,风来的时候,它飒飒起舞,姿态丰腴妖娆,我的镜头向它逆光而去,定格成了一幅美丽的剪影画。我指给向导大哥,“那是橡树,夏天做凉粉儿好吃着呢。”大哥的“好吃着呢。”浓郁地道的乡土味,让我对橡树做的凉粉儿,兀自格外得心驰神往。
活成一棵像橡树一样的树,即使在无边的旷野,独自萧萧于风中,淡然美出自己风华,哪怕生命的尽头,依然交付一份,让人心头惦念的滋味。
既然真性情傻得,那么逼真,那么轰轰烈烈,抑或也是一份难得的可爱,一份独特的存在,也不枉我,往来人世间,这一趟的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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