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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发记趣
作者:闯海老佟

          年前年后,人们聊天侃山,时常提起各地的年俗趣事。由于地广人多,年俗真是五花八门;但有一项风俗,几乎全国一致:正月里不推头。

为啥正月不推头?各地的版本颇多。老佟才疏学浅,没认真考证过,也不想去较真儿。这些话题,却引起了一些关于理发的记忆----

秃瓢的童年

老佟的童年是在京郊的一家煤矿度过的;时间是60年代末至70年代初。

从打记事到小学初期,老佟和周边的男孩儿,发型几乎相同,大都是光头;俗称:秃瓢儿、葫芦瓢;戏称:灯泡儿,又根据脑袋的大小,细分成30瓦、50瓦等。

学龄前的男孩儿,有的人家哥们少,后脑勺儿留个小尾巴,俗称留根儿,据说这样身体壮实;有的男孩儿养的娇,前头留个梳子背儿,表示心肝宝贝儿。这些秃瓢儿的变异版,通常上学以后就改变了;不然老师会批评;同学会取笑;更可怕的,是被别人揪,那可是以疼又丑。

矿区的男孩儿为啥留光头?老实说,既有表面原因,也有社会原因,更有经济考量---

表面原因。据说男孩儿的火力壮;火气容易往上蹿;容易出现红眼、炸腮、烂嘴角等症状。剃光头能败火,尤其是夏天,用凉水冲脑袋,能减少火气。当时矿区用水是免费的,时常有人冲凉水澡。当时讲究点的同学,喜欢用手绢儿。男生的手绢儿,通常颜色深,面积大,图案简洁。有些男生喜欢把手绢打湿,搭在脖梗上,既凉快,又拉风。

社会原因。一来,当时的生产能力低,物资供应和运输能力有限;二来,人多钱少,购买力不足;因此提倡勤俭持家;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具体到头发,也是两手抓:一手抓标准,什么年纪,什么身份留相应的发型,大家约定俗成;一手抓检查,学校经常检查,重点是三大一小(大裤腿、大鬓角、大墨镜、小胡子)限期整改,否则写检查、请家长、不许上课。

经济原因。当时是计划经济。工人做工,农民种地。个体户非常少;偶尔有些小商小贩,也是偷偷摸摸,四下乱窜。如果让公家抓住,不光自己游街示众,而且子女也受影响,高考、招工、提干等,“政审不好过关。具体到理发上,偌大的矿区只有一家理发店,矿工每月发一张理发票,免费理发。家属和附近农民,基本上不接待。

有需要,就有商机。有商机,就有人捕捉;哪怕要付出艰辛;甚至承担风险。于是乎,一位乡村剃头匠,就隔三差五地出现于矿区了。

怹大概六十岁左右,瘦高个,细长脸,一身家作的便服,骑着自行车,老派的打扮,老式的工具,传统的手艺。最吸引孩子的,是嗡嗡作响的唤头

怹最擅长剃光头。在家属区穿行,选一个宽敞的地方,先划拉一阵儿唤头。那时候闲人多,有的人围观,有的人帮着张罗。不多会了,就聚来好多小顾客。有的男孩儿不愿意被剃,被父母或者哥姐连劝带骂,推推搡搡,跟头流星地凑过来,嘴撅得挺高。

老师傅一手掐着小孩儿的脑袋,一手捏着老式的剃刀;七吃卡差,几下就剃完一个。然后问:洗不洗?小顾客通常摇头。怹就笑:自己冲冲去。下一位。

为啥不让怹洗呢?两大原因,一是水热,老人对温度的反映比较迟钝,怹觉得合适的水温,小孩儿通常觉得烫。二是手糙,老师傅主业是种地,兼职剃头,手上青筋凸起,手掌和手指上尽是老茧,再加上有劲儿,洗头跟锉木头似地,痛得人呲牙咧嘴地。

那些年,我们对剃头匠的心态是纠结的;既盼着怹常来,我们看热闹,尤其是看小伴儿被剃得囧态;又怕怹出现,被父母逼着去剃头;成为别人观赏的对象。

不知是小孩儿的头皮嫩,还是老剃头匠用力猛;刮完光头后,通常难受好几天。夏天一出汗,头皮又痛又痒,要长成毛儿寸才好了。

锅圈的少年

爱美之心,人皆有知。在现在的人眼里,爱美是个人的私事,也可以说是身份、性格、见识等的外在表现。只要不触犯别人的利益,只要不违悖公序良俗,别人即使不支持,也不应该反对吧?

老佟少年时,爱美很容易受到干扰,甚至引来麻烦的。我们这代人,通常兄弟姐妹比较多,有的哥哥与弟弟之间,姐姐与妹妹之间,相差十来岁;有的侄子比叔叔还大;外甥比小姨还大。

有的家庭,哥哥、姐姐参加了工作,在县城上班,买了一些比较新潮的服装;弟弟、妹妹偷着穿,被父母发现,通常是一通臭骂;斥责为虚荣、攀比、臭美、不学好。

在当时的一些父母们看来,子女特别是没挣钱能力的孩子,没有自己做主的权利;考什么学校;进什么单位;甚至买什么衣服;留什么发型,都要由家长决定,至少要提前跟父母商量。

具体到头发上,条件好的家庭,自己购买推子;条件不好的家庭,找街坊好友借。有的是父母给孩子推;有的是哥哥姐姐给弟弟妹妹理发。

老实说,这种理发通常变成吵架。老大跳,老二哭,老三老四看热闹。

为什么呢?因为理发需要技术;也需要美学知识。手艺高的,根据顾客的脸型、头型、年龄、气质等,设计相应的发型,并流畅地实施,可以说是锦上添花,对方花钱也高兴。相反,二把刀理发,不光千人一面,而且长短不一,高低不平,滋毛炸刺儿,用俗话说:跟狗啃的似地。免费服务,人家都乐意。

老爸怒摔手推子。

我老爸既有勤劳、本份、厚道等优点;也有笨拙、粗暴、虚荣、小气等缺点。我们兄弟三个,几乎每个月理一次发;小时候剃光头,每人一次五六分钱,还勉强应付;上学以后,不愿再留光头了;要么花钱请人理,每人一两毛钱;要么求邻居帮忙,暂时不用花钱;却欠下了人情。于是乎,一咬牙,一跺脚,买推子,自己来。

当时一把好推子,要三四元钱,相当于我老爸两天的工资;而且还要托人,去城里捎回来。当时我老爸是副班长,主管生产和人员安排,手下有十多个工友。有些工友家住城里,帮忙买来一把钻石牌推子;好像是上海产的。那些年,矿区的人喜欢买上海货。

俗话说:会的不难。难的不会。我老爸看人家推头,一边推,一边聊,十多分钟就推一个;以为很容易上手。其实,那种老式的推子很要功夫;既需要左右手配合,左手拿拢子,把头发撩起来,右手握推子,把头发剪断,还得用专用的剪子,去薄找平;也需要右手动作协调,拇指和食指,要轻快地来回挤压、放开推子的双腿,同时要前推或者后拉推子,进行修剪。如果推子端不平,前端忽高忽低,就容易磕碰头皮。如果挤压与前推的动作不协调,就容易把一些头发连根薅起来;那感觉是相当地痛。

老佟住园林局家属院时,有的邻居的孩子,考的是职高美容美发专业,坐科学三年,天天操练,有的都没学出来,后来改行干别的工作。何况一个文盲的矿工了。

我们住排子房,各家都有小院,理发就在院里。当时闲人多,没有电视,更没有手机;哪儿有点动静,就围拢一大帮人。夸张点说,狗掐架都有好多人围观。

被我老爸推头,约等于是受刑。老爸骂,我们哭,旁观者取笑。怹为了遮羞,楞说推子质量不行,猛地一甩,将它摔到院墙上,碎成好几段儿。

我们因祸得祸。注意,不是用错了词,确实是因祸得祸。老爸摔坏推子,我们免于受刑;怹找工友要理发票;让我们去矿上理发;本来以为是福,其实也不咋地。

为什么呢?矿上的理发店,隶属于五七连;由矿工的女家属组成;主要是一些三四十岁的妇女。一来,她们没接受过正规的培训,手艺就那么回事;二来,她们比较势力,看人下菜碟儿,对矿上的领导,对正式矿工比较精心;对小孩儿,尤其是父母没职没权的小孩儿,就糊弄事儿;三来,当时的工资、福利,分成许多层级;服务行业,尤其是家属待遇比较低,心气不顺,就拿小孩儿撒气。用矿区的话说:惹不起蝎子,惹马蜂。

老实说,佟家的哥儿仨,在矿上理发馆,通常都是被推成四周短,头顶长的锅圈儿头;时常被同学嘲笑,真让人急不得,恼不得。

参加工作以前,理发通常是被动式的,自己没啥选择的余地,只能被矿上的婶子、大妈们修剪,还不敢流露出不满的情绪。那时候,能上县城或者镇上的美发厅,理个新潮或者顺眼的发型,那是相当牛叉的事。

二狗的青年

1986年,老佟和80多名男女工友一起,从隶属北京矿务局的坨里铁厂,被转招到首钢炼钢厂;后来被俗称为大炼

80年代以后,“西风”劲吹,人们的思想观念、衣着服饰、言谈举止,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敢于彰显个性化、多样化;单位和学校的管理也放松了。具体到发型上,新潮的男生烫发、彩染、披肩发、鸡冠发等都出来了;抹发腊、抹头油、喷嗜唎水更是小儿科了。用郭班主的话说:留长头发的不见得是姑娘;剃光头的不一定是男的。

首钢是当时有名的改革试点单位;不仅名声响,待遇高;而且总说观念新,强调敢字当先。我们都以为来首钢以后,肯定想留啥头型都行。当时有些单位鼓励美发、美容,专门发放洗理费。发廊、美发厅数量激增,有些通宵营业;门脸和大厅,悬挂着许多新潮发型的彩照。

没承想,刚进首钢就遇到了雷头风。(我们矿区的俗语,指意想不到,或者与想法相反,强烈的外来的干扰;让自己十分震惊。)

进厂初期,我们接受一个多月的集中培训,通常是上午领导讲课,介绍首钢及本厂情况;炼钢工艺设备;安全生产知识等等;下午有时分组讨论;有时进车间或者相关单位参观;有时写学习体会,参观感想等等。

开班没几天,我们正分组讨论,进来四五个领导,围着各组转悠;仔细观察学员长相、体形等。当时我们都以为,是车间、科室在挑选新人。于是乎,一个个挺胸抬头,表情严肃,想给领导留下深刻而美好的印象。

结果令人震惊,培训班的领导介绍说:这几位是厂容厂貌检查组,来检查新员工的着装、发型等;下面请某组长做指示。

组长先白话一通加强厂容厂貌管理的重要意义,以及以往的先进经验,违反管理的典型案例及处罚结果;接着提出具体要求;然后指出谁的头发过长,需要剪短;谁的发型奇特,需要改成常规的样式,等等。最后要求,三天之内整改达标;否则停工整改;再不达标,轻则填表儿;重则退回原单位。(填表儿是首钢的专用名词,外单位的人通常不知道含义;以后找机会再介绍。)

当时首钢的厂容厂貌规定很多,很详细,很具体。时隔多年大部分已经记忆了,能想起来的有:厂区不能穿拖鞋;不能穿花裤衩儿;不能扎堆聊天;不能坐安全帽,等等。

具体到发型,男职工不能留长发;前额的头发,垂直长度不能过眉毛,后脖梗垂直不能超过发际线一公分;两侧的长发,不能超过上耳廓;男生不能烫发、卷发等等。

规定严,检查更严。厂里隔三差五下去检查。公司在主要路口,大东门、小东门、小西门等处,时常设岗抽查;发现着装、发型不符合规定的;不光考核当事人;而且对所在单位进行追责,俗称叫扣大分儿。大的厂矿,每月考核的一个大分儿,通常几万元;甚至十几万元。老实说,没几个人敢捅这个娄子。

为了便于职工理发,并使发型符合首钢内部标准;那些年各车间、科室都置办了理发用品,并有兼职人员义务理发。老佟当时在供应科,经常为工友理发的有三人:一个姓田,人高马大,热情幽默,东北口音,昵称大田儿;一个姓张,昵称四哥;另一个姓叶,高个儿,自来卷儿,皮肤略黑,昵称叫黑蛋儿。

电影《海霞》中,有个反面角色叫尤二狗(有些人误以为叫刘二狗);其头型颇有特点,头顶较长,两鬓很短并急促收紧;后脑短而直。因此,类似的发型被戏称为二狗式。我们在首钢大院儿,留了十来年这种发型。

首钢领导为啥抓发型呢?我们曾认真地询问。据说,周大爷(周冠五先生)从军多年,曾官至某个军分区的参谋厂。早些年,部队对发型要求很严。这是其一。其二呢,据说某年表彰公司级先进,有些先进个人头发很长。周大爷不悦地问:这几个是男的女的?钢铁工人应该是什么形象?因此公司出台了相应的管理规定。

老实说,有些事情自己开始不理解,甚至抵触,然而时间一长,不光习惯成自然了;而且变成拥护者,卫道者了。周大爷(周冠五先生)被离休以后;对发型不再硬性要求了;一些老首钢职工仍然偏爱二狗式

这种严苛的标准,严厉的处罚,持续了很多年。有些工友尝到过苦果。和我们一批来的,有个姓齐的,人高马大,白白胖胖,头发自来卷儿,小名叫利子;由于胖而憨,被戏称为“狗利子

“狗利子不爱推头,通常需要三推四促,才勉强理一次发;因此被厂里列为重点检查对象。

一天,他正在休息室和工友白话;被检查组堵在屋里。厂里领导当着大家的面,批评科里的头头;科头一再解释,说好话,弄得很没面子。送走检查组,科长、段长返回来,拿班长撒气。班长拿出推子,让人当场给“狗利子理发。那人手艺不行,“狗利子又不配合,俩人最后打了起来;后来“狗利子被扣了一个月奖金,憋气又窝火,一气之下,调回房山去了。

……

时下有些年轻人,总以为计划时期的国有企业,管理松散,节奏缓慢,人情味比较浓;不像现在资本压榨,同行内卷。其实并非如此。

老佟在煤矿、水泥厂、炼铁厂、炼钢厂等单位,工作了36年;大部分时间,大多数工友活得并不轻松。工作调动、岗位变化、长工资、分房子这些大事不说;就连发型、服装、就餐这类小事;甚至帽扣、衣领、坐姿这种细节,都被管得死死的。厂区的路上,甚至食堂餐厅,宿舍楼道,都装着摄像头,着装不达标,就餐踩踏坐椅,乱倒剩饭等,都会受到考核。

俗话说:钱难挣,屎难吃。对于普通人来说,任何时候,任何体制,任何单位,活得都不太容易。

老佟觉得,时下有些年轻人,觉得压力大,活着累,缺少幸福感;一方面确实是外部的很大原因;客观地说,也有自身的原因,抗压能力比上一代减弱了。

首钢建于1919年;老厂区工艺陈旧,高温岗位,重体力岗位很多;甭说别的,就是三班倒作业,现在的年轻人几个愿意干?更甭说一顶就是几十年了。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讲述关于理发的故事,一来和同龄人一起怀旧;二来希望给后生们一点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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