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端午节后,一如往年,村外那广袤无垠的麦海也由绿转黄,继而再由蜡黄期进入成熟期。骄阳似火,风干物燥。几场南风刮过,收割机的马达声迅疾拉开了乡下小麦紧张收获的序幕。机器轰鸣,尘烟蔽日,冀中大地上演着一场告别了“人欢马叫”的麦收鏖战。
小麦是我们这里的主产作物,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大人学着念叨:“冷仨月,热仨月,不冷不热又仨月”;“白露早、寒露迟、秋分种麦正当时”;“想吃面,泥里陷”;“小麦不怕草,就怕坷垃咬”的农家谚语。记得在上初中时,读过一本小说《连心锁》,其中有一段对小麦很经典的描述:“五谷之中,有一物焉:幼状如韭,色青绿;既熟,黄若金,高可膝。农人刈之,脱其衣,得其实,去其肤,食其肉。此吾北人所尚者,农家恒呼之曰:麦。”一直到上了中学,开设了《工农业基础知识》的课程,对小麦的种植、管理才有了一个全新认识。农业专业课上,接触了“水、肥、土、种、密、保、工、管”的农业八字宪法,第一次让我对“劳动人民”这些智慧结晶佩服得五体投地。
对小麦的情有独钟来自于懵懂的幼年。五八、五九如火如荼的大跃进年代,朦朦胧胧的记忆童年是在幼儿园度过的。那时我们村作为全县的示范村,我们这些幼儿常常会捧着大米饭碗、啃着白馍馍以供远道而来取经的客人们参观。接下来的三年困难时期吃的是食堂里的大锅饭,“瓜菜代”那会儿,能吃上一顿馒头那简直成了所有人的奢望。大集体食堂解散后,各农户有了自留地多了小小的自主权,有的农户在自家地里尝试种些小麦,但缺乏种植经验,嫌弃费工费时产量小,最终而放弃种植改种谷子山药红黑豆。因此,吃起来带有苦味的山药面成了三餐桌上的主食,而作为“细粮”的小麦面在生活中只是一种点缀,白面饺子只有过年时的大年初一才能吃得上。
在过去一个劳动日价值两三毛钱的生产队年代,计划经济统购统销,小麦种植亩产仍不能“过纲要”,生产队地里打的小麦,交交国家征购便所剩无几,分到农户的也少得可怜。不逢年过节一般农户是绝对舍不得动用瓮里的那点储存小麦的。那时上小学,我就巴不得家里常用人撺掇,因为那样会给撺掇的劳力动用麦子面,我也会跟着沾沾吃馒头的光。所以在家乡总是会说“白面好吃不好吃!”好吃,是说口味好谁都喜欢吃;不好吃,言外之意很明了,小麦种植费时费力,要想吃,不容易。
“白面好吃麦难种!”此话毫不夸张,且不说其生长期是何等的漫长,仅就收获一项便让百代英雄折腰,谈虎而色变。唐代诗人白居易“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就是最好的写照。过去常听村上的人讲,村里有个人姓李名忙号老闲,一年四季最怕过麦收。每当听到“麦稍打垛”鸟的叫声,便会吓得拉稀“跑茅子”。也难怪,那时的几近刀耕耒作的原始农业劳作,拔麦子打场、轧场、扬场,一道道费力不讨好的工序确实如同十八层地狱的活受罪。在我参加劳动的生产队大集体时,依然保留着原始落后的农业传统劳作,牲口耕地,摇耧播种,水车浇地,镰刀收割,碌碡轧场,帚扫箕扬,每个环节都是要命的体力活。那时,生产队所有的麦子都要拉到麦场上碾压打理,一个麦收天要足足的过上个把月。农村的学校那个时节是一定要放农忙假的,学校的学生也像城市里的“知青”一样,美其名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那时人们最喜欢听“知识青年”小陈讲西方农业机械化,那些“一人作务几顷地”近似于天方夜谭的讲解,常常让足不出户的大爷大伯们听得目瞪口呆。
责任田、包产到户、土地承包,社会的变革,生产力的提高,麦收也在机械化的道路上循序渐进。小型拖拉机装载的简易推刀收割的出现,让在农业生产中立下汗马功劳的“镰刀”退出了历史舞台,继而使之束之高阁放马南山。人们只需将撂倒的麦子捆成“个儿”,拉到场上再经过小型脱粒机脱离便可大功告成。
而今的大型联合收割机问世,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泥腿子”圆了农业机械化的梦,人们从麦收劳作繁重的桎梏中挣脱了出来。你看,公路边树荫下,等待收割的人们在那里侃天说地聊家常,等收割机往返于自家地里时,才抬起坐麻了的屁股去装粮袋。有的干脆将啤酒烧鸡摆在树荫下,喝酒收麦两不误。难怪有人将白居易的《观刈麦》改写,反其意而用之,用以记述现在的麦收。
农家有闲月, 三夏不觉忙.
才浇头麦水, 又见覆陇黄.
不闻箪妇至, 稚童勿携浆.
"新疆"收村头, "东风"转南冈.
轰鸣噪耳聒, 尘烟蔽天光.
待收树荫下, 闲聊家话长.
时而飞笑语, 粮袋置其旁.
闲暇争做工, 谁还挽敝筐?
免税去田赋, 颜笑驱忧伤.
补贴助增收, 甘露润心肠.
祖留热故土, 教我事农桑.
囊中不羞涩, 家里存余粮.
政策化春雨, 念念不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