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与你相见,俨然成为故友,向远方客人炫耀着你的美丽容颜;却又心里明白,虽一次次聚散来去,至今仍未真正读懂你的世界——当客人问起路边一株长势如此旺盛近半树高的野草叫什么名字时,我竟无言以对。
晨光中的轻车,卷退着路边一排排草树相连的绿帘纱帐,让夏夜凉雨梳洗过昨日容颜渐近渐真。启帘相见的瞬间,曾经在自行车的车轮下如此漫长而又期盼愈切,如今在汽车飞轮下如此迅疾得似乎没了悬念;此刻真实地站在你的面前,站在南大港湿地门口广场上环望,在熟悉又陌生的容颜里浮想你的前世今生,在我不变的迷恋眼神里,你如乡下姑娘一夜间变成了都市女子——不见了三两错落的看洼人的窝棚、砖房,代之以建成的“游客中心”、在建的“美芦湾”;不见了小水沟里寂寥浮沉的独舟,代之以精雕细画的“神龙一号”、“神龙二号”、“神龙三号”豪华游船;虽换了外裳,不变的,依旧是极目尽望处曲线朦胧的远树围护,依旧是从眼前延伸向远树的绿波起伏,骨子里依旧遗续着“蒹葭苍苍”里那位佳人的千年气质。
溯洄画舫在宽阔水面上留下一路久久不能平复的水花波动,连绵涌波冲击着堤岸断面上暴露的脉连芦根,在一波波徒劳的冲刷中,在水涨水落留下的泥黑茎痕中,一根根细细苇杆兀自亭亭玉立,摇曳着一片片雨后新叶。一对长脚灰翅的惊鸟,盘旋低回在新叶铺就的绿堤,对隆隆而过的画舫报以声声似惊奇似警戒的长啼,又憩落于湿地外不知名土路边的老树上,侧头目送喧船远去。没有看够岸边的风景,没有等到另一只、另一群惊鸟乍现,一条短短的水路,停驻在另一群急于登船的游人面前;不知另一群人在短短行程里的所见所思,是否能与曾经的美好想像在另一对啼鸟的俯视里重合?
人来人往的偶然行程,与守时去留的候鸟,总是有太多的错过。几次登上高高的观鸟台,都无幸一览百鸟翔集的壮观;还好,现在正有三四只黑翅长脚鹬在蓝天绿苇间稍稍弥补着这份遗憾。脚下苇波,在高台上的俯瞰里化为一地低铺的绿草茸毯,浅敷的一层绿烟里,让人怀疑这低毯是否还能藏得住那些嘎嘎欢叫的小野鸭、扑楞楞拖动着硕美身体掠草而飞的雉鸡;点缀在绿毯间的静池,镜照着头顶那片纯净天空,池面不起一丝微澜,也更加让人怀疑是否曾经有飞鸟扰动过这一池镜水;沟岔洲渚的曲回舞带,此时似舞得有些倦了,静绕在无风而动的绿衣飘飘里;周边环行公路上,飞快游走着观赏美景的小车,似欢跃在绿波里的小鱼,车内人的惊叹欢闹,似鱼尾扑腾起的水花,一圈圈向苇荡深处波散开去。
脚下曲桥在浅水里百折千回,不知通向何方,只是随着那些期待的目光向前走,却也不知期待什么。桥下浅水里的游鱼也不知游到了哪里,只留下一丛丛寂寞苇林为曲行众人留下一段段遐思。在错落苇丛形成的水道迷宫里,有人想起了白洋淀里的那些故事,远处那几丛渐密的苇丛仿佛就有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骚动,似要有箭一样的轻灵小船从另一个年代里撑篙冲出;在或远或近的苇丛相望里,有人想起了千岛湖上的那些风景,那些斜出戏水的低苇与那些直身望云的高芦,便有了情人般相依相伴的浪漫;在水波流转的浅滩里,在绿帆林立的港湾里,有人想起了海风里的那些味道,还是如彼处漫步沙滩时的金色阳光下,此处此时的浅滩上却无法再次留下一个人、一只鸟的足迹。漫无方向的思绪,隔止在曲桥尽头的偌大广场平台,身无双翼的凡人,扶栏近望浅水相隔的土山,望不见矮矮土山那边闲鹤栖雁的仙姿靓羽,飞不过短短几十米水面上人与鸟的距离。
手机照相机镜头的瞬闪里,将一群斑头雁在土山周围绕飞而过的身影永久珍藏;下一批游客到来的时候,也许就无缘欣赏这展翅翱翔的瞬间精彩,再与它们对望的时候,也许它们正如普通的家鸭家鹅般群聚在篱网下的凉荫下争食;近观它们扭动的肥硕身躯,亦让人难以与长空雁阵的影像对接。更多的美景,在于那份未知的神秘;就像停不住探寻脚步的人们,带着“观鸟台”上匆匆雁影的留恋,又急急赶往下一个未曾观赏过的“芦海迷宫”。一个景点只是一个名字,何处不是风景呢?一座拱桥,一条向芦海更深处延长的栈道,得以让身心更近地融入这无处不在的风景;苇林半掩的栈道尽头,一个人,一群人,如一只鸟、一群鱼般似要潜隐于这片纯净无尘的世外静野。那一刻如苇的静立游思里,无数人无数次结庐隐洼的遥梦在苇尖留连;却也只是在那一刻享受着尘世无扰的静思,在远处传来的声声唤归里,匆匆脚步在无奈中与苇林深隐的鸟虫鱼蛇无声道别。
短短的相逢,每次即将分别的时刻,总觉还未来得及细细看清你的美颜,如同看不清疾归车外送别的一只雉鸡尾羽的颜色。归途愈远,芳影愈淡,直至那一幅幅从未真实感触过的佳人笑颦画面,再次消散在那一片极远树岸处的虚无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