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 屋 风 霜
张炳吉
这里是一片莽苍的湿地,湖水相连,林野蔽日,小路穿过木桥从远方蹒跚而来。已是初秋了,满地的芳草依然碧绿,秋花在路边淡然地绽放。
今晚,这里就是我的宿地。
这是一座棕色的两层木屋,主体屋脊高耸,屋顶做倒“V”字状垂下,配房的屋脊在它两侧也跟着凸起然后向前后方倾斜,自然地与主体合二为一。整座木屋虽无画栋雕梁,却显得质朴雅致。楼前门厅浅出,卵石铺地,栏杆横斜又拐直角嵌入墙体。踏石阶而上,未入门而松木香气先来,不见人而踏梯之声先闻,有别于入住钢筋水泥建筑的异感让人陶醉。
木屋内的陈设一律为藤蔓所制,藤桌、藤椅、藤柜、藤床,连电视柜也以藤蔓镶了四边四角。人一进屋,如同走进西双版纳某个傣族人家,感到清亮雅洁。
当地的文友说,住在这里保您诗兴大发。
果然,子夜时分我就在手机屏幕上写了几句诗非诗、联非联的文字:秋水盈湖,林涛弄浪,金风催人微醉;木屋藤床,银灯暖暖,梦入仙乡不思归。
按照主人的安排,次日上午我在房间审阅征文参赛作者的文稿。当我的目光无意间从纸面挪向墙面的时候,那堵墙的墙面顿时吸附了我的全部目光。这堵墙与整座木楼的墙面一样,从上到下全是用一块块一拃宽的木板镶嵌上去的。远看这些木板平整光滑,近看时却发现这些木板上有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疤痕,像豆,像币,像虫,像蝶,像佛、像磬,什么模样的都有。一开始我只发现几块木板上有疤痕,后来当我一块挨一块仔细搜寻的时候,我惊异地发现每块木板上都散落着斑斑点点或多或少的疤印。
这些疤痕告诉我,建造这座木楼的木板来自锯开的大树,这些疤痕还告诉我,大树在从幼苗开始成长的路上经受过病虫啮噬,经受过疮痍肿瘤,经受过刀砍斧劈,经受过雷电风雨,它们忍受过钻心的疼痛,自愈过一个个伤口,驱走过一个个病魔,然后把苦难裹进树心,把眼泪融入年轮,义无反顾地成长,成长,直至参天。倘若不是锯树成板,谁能发现它们心灵深处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呢。
我住的这座木屋是真正的木屋,屋顶地面、里墙外墙,从上到下、从内到外,樑、檩、椽、门、窗、梯,无一不是木质,这些木质材料如同我看到的那堵墙上的木板,在抗争中生长的疤痕历历在目。从这个意义上说,这是一座木楼又是一座“疤楼”。这座疤楼与构成它的每一块木板一样,远看风光无限,近看伤痕累累;表面上是一道风景,实则是一身风霜。
2015年9月10日星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