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已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但那一双双水汪汪的带着忧郁和渴望的小眼睛,至今还在我的眼前闪现着。
五年前的一个初冬,我到黔川交界大山中的一个朋友家走访,朋友是全国知名的资深记者,走遍了城市与深山,写出了很多有分量的新闻报道,多次受到新闻届领导的表彰和大奖。我这次来访,顺便沿途采采风,写点东西。
第二天一大早就起了床,和朋友徒步而行,想呼吸一下草木繁茂的深山气息。天空飘起了蒙蒙细雨,沾衣欲湿的那种毛毛雨,为来访增加了诗意。
虽然时值深秋,大山胸膛里的草木亦然繁茂,翠鸟在高唱,清溪在低吟,别有一番意蕴。可以说,享尽深山的幽静与安闲,饱尝蜿蜒曲折的陡峭狭窄山路的艰难与疲惫。不过,远离了城市的喧嚣与烦躁,心情真的不错的。你看,远远的青山犹如被劈断一样的陡峭峡谷,一条曲折的卵石小道,通向了远方。你再看,那淡淡的青岚缭绕着山门,曲径通幽入远山,真是“青山缭绕疑无路,小径徐行渐有村”啊。
眼前的薄雾山岚,蒙蒙细雨,幽幽曲径,多好的一副天然的晨兴山行图,不作诗,太可惜了,于是。腹稿绝句《山行》一首留衣底:
青岚淡淡雨烟朦,村落依稀闻吠声。
晨起牛羊催牧笛,山门不锁待云封。
沿着崎岖不平的山路,不知怎么的,越走心里越觉得沉重,闲情雅致越来越差。我在想:在这里小憩几日尚可,如果是久居呢?每天攀爬陡峭的山路,还要时时小心悬崖峭壁摔下去的危险,一直过着磨破了鞋子换鞋都换不过来的苦日子?
一路走着,说是赏景,可现在是带着沉甸甸的心情默默地走着、思索着。朋友说:早上,大山深处的这个小村庄叫耿官村,村里的孩子们每天走在这山路上,翻山越岭去上学。学校名字叫“半坡小学”,因座落在半山坡而得名。孩子们不得不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攀爬中去上学。一不小心就会摔下悬崖峭壁,如果是恶劣的雨雪天气呢?就更不敢想象了。朋友站在高处,用手指着右边的一条蜿蜒的羊肠小道说:“就是这个小道,通往山的那一边,大山的北边有一个古路村,孩子们上学就更远了。”说话间,远远地看到有一头小毛驴走了过来,一个年近古稀的老翁牵着驴子在走,骑驴的是一个小男孩。我不解,刚要问,朋友说:“快看,这就是上学的孩子,爷爷怕小孙子走不动又怕有危险,就只能骑着驴上学,这也是唯一的交通工具了。”我看着老人牵着驴子小心翼翼地一步一颤地走在崎岖的卵石小道上,一侧是峭壁,一侧是深谷,牵着驴子,一不小心就会滑下去。多险啊!
此时,我的心更加沉重。这些大山深处的可怜的孩子们,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在上学!
我的心里突然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难受,难受得喘不过气来。小毛驴一颠一滑地走远了,我的心绪也随风飘忽起来,没有着落点。又过来了几个结伴而行的小男孩,正气喘吁吁地爬着山路,手里都拿着一个手电筒。我纳闷,上前问其中的一个孩子:“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上几年级啊?”小男孩的眼睛带着疑问忽闪着:“我叫山生,上五年级。你是干啥的?”山生觉得我的穿着和说话与山里人不一样,问道:“你是到我们学校来教学的吗?我的老师病了,从城里来了两个老师,一个走了,我们的王老师就是不走,说喜欢我们,一个人教很多的课,累病了还在上课。你是来教学的吗?”山生一连串的问号,我登时无言以对。只能说:“会有老师的,会好起来的。”山生的眼里分明含着渴望与相信。
我说:“怎么都拿着一个手电筒啊?逮知了用的?”山生似乎有点儿生气:“逮什么知了啊,是照路用的,天不亮摸着黑就起来了,路太远,也不好走,老师怕我们不安全,让我们打着手电,还要结伴走。”
我的天啊!这些可爱又可怜的孩子们!
我又问:“愿意上学吗?”“很愿意,就是买不起鞋子,每天爬山太费鞋子了。”我问:“上学困难吗?”山生回答:“我的课桌是爸爸上小学时用的,现在我用着,我要保护好自己的课桌,坏了就再也买不起了,我就不能再来上学了。”“那,学校就你的课桌是自己买的?别人的呢?”“都是自己的。”“哦。”看到山生快言快语,我又问:“快到冬天了,也快过年了,你有什么愿望吗?”山生不加思索地回答:“有啊!想穿上一双新鞋子。”
“啊!”我的心一阵的酸楚。对山里的孩子来说,一双鞋,多么奢侈的愿望啊!只需要一双鞋。这在城市是多么微不足道的小事 。
望着山生和孩子们走过山门峡谷,消失在山岚微雨中。想到这些孩子脚上穿着的快要露出脚趾的旧鞋,我的心揪得更疼,眼眶一热,顿时模糊起来。
朋友说:在接受完九年义务教育后,家里根本拿不出更多的钱来供孩子们继续读书。要是家里有个孩子考上了大学,简直成了一家子的心病。即便是到县城读高中,每年几千元的费用也会让囊中羞涩的家长焦急万分,又无可奈何。 这里的孩子们大都是留守儿童。困难的孩子们因为这儿交通条件差,每天天还没亮就结伴拿着手电走上了7公里的山路,攀爬着去上学。这里民风纯朴,风景秀丽。这里却是关爱遗忘的角落。
朋友继续介绍着:有个14岁的陈松英,我采访过,是初一年级的学生,6年前妈妈离家出走后,陈松英再也没有见过她。陈松英的父亲已经60多岁,身体不好,因为干不了重体力活,全家几乎没有什么经济收入。今年,陈松英的姐姐考入高中。在给姐姐交完1000多元的学杂费后,家里再也拿不出一分钱给住校的陈松英。虽然她很喜欢上学,但她也知道,即便自己考上高中,家里也拿不出钱来送她继续读下去。
不是考不上,而是读不起!不少孩子就是因为家里拿不出上学的费用,不得不中断学业,外出打工。他们美丽的高中梦甚至大学梦,就这样被贫困强行打断。
我的心在流泪、在滴血 ......我想长吸一口气,寒冷的山风被堵住了咽喉。仰首长空,一群奋飞的大雁鸣叫着,向着温暖寻梦去了。
作者简介:
常忠魁,笔名东方一君。河北省邯郸市人。河北省作家协会、河北省诗词学会、省散文学会、省采风学会会员。邯郸市作家协会、邯郸文艺评论家学会、邯郸诗词楹联学会理事。作品主要发表在《散文风》、《河北散文家作品选》、《美文》《四川经济日报》《燕赵都市报》《邯郸日报》《邯郸文学》《新建安诗刊》《九月》《邯郸东韵》《文化潮》等刊物。2012年3月出版诗词集《三春诗集》。2014年5月出版散文集《尘封的记忆》。2016年获河北散文30年优秀创作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