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乡村
张艳军
九月的乡村,在露水轻轻的滴嗒声中醒来。九月的夜晚,朦胧中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要把秋夜里的水气拧干。于是,露珠儿在树叶上,花片上,草尖上聚拢,然后,慢慢地滑落下来。九月的露水很重,象高密度的水银,落地有声,訇然作响,碎玉飞溅。九月的乡村在浅灰色的晨曦中被惊醒。
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农家小院的门缝中挤出来。男人的咳嗽声,女人的洗漱声,狗看见主人“汪汪”的讨食声,嘈嘈杂杂,此起彼伏。接着,又有套车时牲口执拗的踢踏声,马达发动时的轰鸣声,大门开启时的咣当声,从这家到那家,蔚然成片。然后,人声马声车声,全部汇集小街,又齐刷刷的响到村外。九月乡村的原野,有着巨大的诱惑。
遥想三月的早晨,女人在屋里煮饭,男人站在院中,穿过尚未萌芽的枝条,抬头看那干爽的天空,心中的念想,就是何时能飘落一地绵绵的春雨?六月的早晨,男人起得很早,趁着难得的清凉,去地里走一走,看花生又花开了几朵,玉米又拔高了几节?有时,女人也去,把庄稼地里的杂草拔掉,或锄一锄地,给庄稼松松筋骨。
乡村小路像章鱼的角,东一扯,西一伸,蜿蜒迤逦通向四面八方,触角所及之处都是亟待捕获的“猎物”。那是自己春天撒下的种苗,经过雨水的洗礼,阳光的沐浴,双手的侍弄,此时,九月乡村,正酝酿着收获的欲望。
九月,是将要分娩的季节,田野上的植物丰腴成熟,腼腆羞涩。果树上,果实粒粒,随着风摆颤颤悠悠,缀弯了枝桠;玉米饱满充实,鼓鼓胀胀,撑开了包裹的“外衣”,露出了金黄的籽粒;雪白的花生藏在泥土里,蠢蠢欲动,仿佛要把土皮拱裂;还有那黄豆地,枝叶连绵,一片碧绿,一片金黄,象有人用彩色颜料涂染一般,秋日阳光下,真有“半江瑟瑟半江红”的韵味。
男人眼望远方,站立在寥廓的秋空下,站成了一道秋日的风景。男人是树,男人是山,男人的脊背压不弯。但是,北方的男人却也柔情似水,格外的恋家。他们离不开那几亩地,离不开热炕头,离不开老婆孩子;即使漂泊在外,驿动的心也焦躁不安,一声召唤,旋即踏上归乡的路。北方的女人不怕脏不怕累,柔韧的腰肢可弯可直,匍匐穿梭在庄稼地里,收获着甜蜜的幸福。
俗话说“孩子自家的好,庄稼别人的好”。女人一边干活,一边自言自语:“我怎么看,总觉得咱们的庄稼比不上别人家的。”“你看你,又来了。就我这地种的,百里挑一,不信,你去看看他们的。”男人嗔怪道,语气中豪气云天。女人不言语了,继续手中的活。不过,一会儿,就偷偷地溜到相邻的地里,拔一把花生,抖一抖,数一数,感觉好像真的没有自家的饱满丰硕时,这才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九月的白天,给人的感觉总是短暂,好像前脚刚出门,后脚夜幕已垂下。夕阳斜挂天际,红彤彤,不耀眼,象圆圆的铜镜。男人发动车,女人停下手中的活,望一望暮色氤氲中,尚未收割的庄稼,真有点儿恋恋不舍。
九月的夜空,深沉而清凉。此时,月亮尚未升上来。院落中的树木,静静地矗立,把夜色压得愈发的黑;灯光点亮,院子中又格外的明。女人草草收拾一下碗筷,搬把小凳,披件厚衣服,坐在玉米堆旁包玉米。九月的夜晚很静,秋虫已经隐形,秋鸣已经绝迹,只有女人手中玉米皮包开时的“刺啦”声,和金黄的玉米扔出去的磕碰声。男人也来了,一边干活,一边和女人唠嗑,总结一下今年的收成,计划一下明天的活计。不知不觉中,时间慢慢地流逝,夜已深,夜更凉。男人停了手,说:“歇了吧,明儿还早起呢”。灯光熄灭,俄顷,鼾声响起。月亮已经悄悄爬上中空,银辉匝地,月华如洗。
寂静乡村的夜晚,只有露珠儿继续从树叶上,花片上,草尖上轻轻地滑落,訇然作响,只等到明天的晨曦时,再把九月的乡村叫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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