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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我的奶奶
作者:赵志民

我的奶奶叫苏随仁,祖谱上没有她的名字,只在我爷爷的名字下面写了两个小字“苏氏”。奶奶离开我们已经十几个年头了,每当想起奶奶,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农村老人的形象就会浮现在我的脑海里。个子不高,体态瘦弱,满脸皱纹,裹了脚,走起路来颤颤巍巍。

我爷爷别的都好,就是脾气不好,稍不顺心,对我奶奶开口就骂,伸手便打,我奶奶却从来不还口,更不还手。委屈了只会一个人掉眼泪。奶奶对爷爷总是逆来顺受,受了我爷爷很多气,但奶奶一生都很惦记我爷爷。

那时,我们七八户人住在山上,组成了一个小村庄。道路盘旋而上,一直从山脚下盘上来。如果我爷爷出门天黑了还没有回来,奶奶就会到村边上对着被夜色笼罩的山谷喊:“回——来——了——吗?”没有回应就等一会儿再喊:“回——来——了——吗?”直到听到山下传来我爷爷回应:“回来了,回去吧!”这时,奶奶才放心地回家等爷爷进门。

有一次,我爷爷得了急病,是胃穿孔。除了奶奶,全家人都送爷爷到医院去了。奶奶一个人在家坐卧不安,吃不下饭,睡不着觉。那时还没有电话,更没有手机。奶奶就在村口等着,见到从村外回来的人,就打听是不是有我爷爷的消息,知不知道我爷爷怎么样了。

奶奶从不让爷爷吃剩饭。如果有上一顿的剩饭,奶奶会做只够一个人吃的新鲜饭菜,让爷爷吃,她自己喝剩饭。奶奶很节俭,也因为那时条件差,粮食不宽裕,饭馊了她也舍不得倒掉,还要热一热自己吃。馊了的饭喝起来很酸,我们劝她别吃了,倒给猪吃吧,她却说,酸酸的,她喜欢。长大后,我才知道奶奶不是真的喜欢喝馊了的剩饭,是舍不得把剩饭倒掉。有时候太酸了,她会往饭里放点儿碱。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要放碱,后来才知道,这是酸碱中和。可能奶奶一辈子也不明白这个科学道理,只知道放了碱以后馊了的饭就不太酸了。

尽管那时候条件不好,可是过年时爷爷总会买二三十斤猪肉,剔了骨头,把肉煮了做成腌肉。除了过年吃一点儿,剩下的就留着全年待客用。剔骨头的时候,奶奶总是让爷爷往骨头上多留一点儿肉。等我们几个孙子、孙女都在家的时候,把骨头炖了,把我们叫过去,让我们美美的吃一顿。以致于我每年都盼着过年,因为过年时可以在奶奶的厨房里啃骨头。奶奶把大块的肉从骨头上撕下来给爷爷和我们吃,她却很少往自己的嘴里送,总说太腻了,不想吃。

有什么好吃的,奶奶总是让别人先吃,最后剩下了她才吃一点。只有一次例外,她要第一个吃。家里的一只老母鸡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死了,奶奶把老母褪毛清理内脏,完了煮到锅里。我妈知道了,问奶奶鸡是怎么死的,是不是中毒死的。奶奶说,不知道,等煮好了她先尝尝,如果没事,别人再吃。我妈被我奶奶气得哭笑不得,说:万一有毒呢,你吃了有事了,怎么办?为这一只鸡值得吗?最终,把这只快要煮熟的鸡扔掉了。

九十年代以后,大家的生活条件普遍好起来了。我的两个姑姑就提议每年给我爷爷、奶奶过生日。奶奶坚持不让给她过生日,只让给我爷爷过生日,在我爷爷生日时都回来热闹热闹就行了。在我奶奶的坚持下,只在每年的农历十一月初七给我爷爷祝寿,她生日的时候却一点动静也没有,以至于我都不知道奶奶是哪天生日。一直到奶奶离世,也没有给她过一个生日。

因为那时,我们几个孙子、孙女都在县城或市里读书,爷爷生日时也不回去,奶奶就把吃剩下的生日蛋糕留下来,一直等到过年我们回来时再拿给我们吃。一块留了一个多月的蛋糕,用现在的标准看,已经不能吃了。奶奶分给我们几个孩子的时候,每个人都吃的那么香甜。除了蛋糕,还有中秋节留下来的月饼。月饼都干得咬不动了,奶奶做饭时把月饼放锅里蒸一蒸,再给我们吃。

临近世纪之交的时候,大家都觉得这个小山庄交通不便,陆续有人从这里搬走。每搬走一家,奶奶就会哭一次,她舍不得让这些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邻居们离开。我就劝奶奶,别人搬走这是好事,下次再有人搬走时别哭了。奶奶说,她明白,可就是忍不住想哭。在2000年那年,我家也要和爷爷奶奶一起从这里搬走了。奶奶又哭了,这次她舍不得和留在这里的邻居们分开。

2000年这一年,奶奶还受到了她这一生中最大的一次打击。我叔叔在一场交通事故中不幸离开了我们,爷爷和奶奶哭得死去活来。老年失子,使他们的精神垮倒了。爷爷更是被气得就像神经了一样,有时候我们和他说话,他会咧开嘴傻笑半天,笑着笑着就变成哭了。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就很难受。奶奶除了承受失去儿了的痛苦,爷爷变成这样,更是雪上加霜,更让奶奶难过,也更让奶奶操心,但奶奶从没有嫌弃我爷爷,一直悉心照顾着我爷爷。我经常看到奶奶的眼睛红肿着,不知道她偷偷地哭过多少次。我爷爷有时候还大小便失禁。她也不嫌我我爷爷换下来的衣服脏,都是她自己洗,基本上不让我妈妈动手。

搬到新家后,我结了婚,紧接着生了我的大女儿。这两件喜事似乎让奶奶暂时走出了悲伤,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有时候还会帮我媳妇抱孩子。看到奶奶这样我很高兴,我们都希望奶奶能够度过一个安乐的晚年。

奶奶七十多岁了,但身体一直比较硬朗。谁也没有想到,2003年刚过完春节,奶奶突发脑溢血,溘然辞世,离开了我们。爷爷难掩悲痛,老泪纵横。奶奶生前,她曾和爷爷商量百年之后还回到那个生活了一辈子的小山庄去。按照奶奶的愿望,把她安葬到那个小山庄附近的祖坟里。

奶奶没上过学,连自己的名字也不认识,一辈子围着灶台转,吃了很多苦,却没享过几天福。在众人眼中只是一个普通的老人,多少年过去了,村里很多人可能对我奶奶已经没什么印象。但我一生都会记着我的奶奶,记着奶奶吃过的苦,记着奶奶对我爷爷的好,记着奶奶对我们的好,记着奶奶的品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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