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的生日

李占梅

关于我的出生，有两个版本。一说当时父母已有四个女儿（还不算后来夭折的俩个）一个儿子，清贫的家根本再添不起一张嘴的吃喝。可是我不合时宜的来了，来了便没有再赶走的道理，父母不得已接受了我。二说父母当时盼儿子盼红了眼，好容易盼来了个儿子，本来想再生个儿子让哥俩作伴，结果一看又是个丫头，奶奶做主要把我和三伯家的表弟（我俩出生相差四天）换了，在抱走的那一刻，像有感应似的，我撕破了嗓子哭，母亲一把把我从奶奶怀里抢了过来，从此家里人再不敢提换儿子的事。
      小时候的我特别爱哭，不停地哭，整天的哭（现在想想估计是饿的），恰巧七岁那年父亲过世，老人们迷信说我是个“克星”，是个“防主”的孩子。往往这时母亲总会撕破脸般的跟人家急，像只老鹰样护着我。可是每逢我不听话时，母亲还是把我关在院里那间没有窗户的小黑屋里，把门从外一锁，任凭我在里面苦累了，闹累了，睡着了，再把我抱回炕上。
      稍大一点时我曾问过母亲关于我出生的两个版本哪一个是真实的，母亲笑而不答。我也问过母亲我确切的生日，母亲说孩子太多事太多不记得了。还说户口本上的出生日期也许准也许不准，也许是哪天上户口时随便写的。那时不懂事的我便有些怨恨母亲：孩子多也是理由？事多也是理由吗？别人家的孩子过生日总会有一颗鸡蛋一块糖果或一本小人书的奖励和祝贺，而我什么也没有，哪怕一首歌一句话的祝福也没有。再想想我每每被关在小黑屋的遭遇，我就想：我到底是母亲准备换出去的闺女，还是换回来的闺女 ？
      慢慢的长大了，兄妹们聚在一起，围在母亲的身边，便会嬉笑母亲的记性差，八个孩子竟然谁的生日也不记得，只记得个大概春夏秋冬生的。这时候的母亲便有些不好意思孩子般的笑着说：生日不生日的都长大了，都立业了，就挺好。
      年轻时母亲不记得我和哥哥姐姐们的生日，老了却把我的侄女和女儿的生日记得牢牢的。侄女是腊月二十八的生日，每到腊月，母亲总会唠叨“丫头快过生日了”，这样的唠叨每天总要重复几次，直到二十八的上午我给侄女把生日蛋糕买回来，嫂子把长寿面煮好在锅里。
      长大了，关于我是换出去的还是换回来的想法慢慢变模糊了，渐渐的感觉到姊妹中母亲还是偏爱我多一些。
      生女儿时，我是难产。母亲提前好几天来陪我，婆家不张罗，我也不敢去医院，一天多女儿才呱呱坠地。后来没奶水去找医生看时，说起女儿出生时的惊险，医生说我是捡了条命。每每这时，母亲变会红着眼圈埋怨婆家一番，也责怪自己当时没有坚持去医院的做法。
      月子里奶水不足，加上屋子里寒冷，女儿一直在哭闹，母亲伺候了我四十多天，四十多天里母亲几乎没怎么脱过衣服睡觉，她总是在第一时间把女儿尿湿的尿布洗出来，捅旺炉火，把尿布烤好，然后给我熬粥，给女儿热牛奶；也总是在女儿发出第一声哭叫时就已经把她抱在怀里，跌着她“嗷，嗷”的哄着，生怕她的哭搅了我的觉。
       如果说前二十几年的岁月里，因为姊妹多，家庭条件差，我感觉不到母亲对我特别的爱的话，那么这四十多天，却是我一生一世永远值得的回忆。母亲就像那年寒冷冬日里的一袭棉被紧紧的呵护着着我和我的女儿，让我在几年几十年以后每每想起都会觉得温暖如母亲就在身边。
       那年母亲已经七十多岁，七十多岁的母亲却记住了我女儿的生日。每到这天，母亲总要念叨：彤，长大了你可得对你妈好，你妈从小就苦，生你还苦，拉扯你更苦。女儿小，，不知道她听懂没听懂，母亲就这样一直念叨着。
       母亲希望我的女儿对我好一些，再好一些，我也是她的女儿，可是她从来没要求过我什么，她不觉得我应该对她好点，更好点吗？那一刻，泪水盈满我的眼眶，我知道了我做女儿做的有多么的不足，还有我做母亲的女儿竟然不知足，这样的想法有多么愚蠢。
       女儿一天天长大了，每到女儿的生日，母亲总会拿出一双自己亲手缝制的鞋垫送给我，说：算给彤的生日礼物吧，我也出不去了，买不了啥了。有时会说：你也不会做针线，彤连双鞋垫也穿不上你的，笨啊，我替你缝吧。说这话时，母亲往往会有一丝孩子般的坏笑，有一点点娇宠我的味道，有一点点还能为我干点啥的骄傲。
       现在翻翻柜子，里面还有五六双大小不一的鞋垫，图案都是母亲自己设计的，有花好月圆，有年年有余，有平安一生，有龙凤呈祥。多少个夜深人静时，我把它惦在手里，一双双的看，一双双的品，总仿佛看见在昏暗的灯光下，母亲戴着老花镜穿针引线，线的这头是母亲深深的牵挂、惦念和无尽的祝福。
       这样无尽的爱恋我怎忍心把它踩在脚下？
       除了母亲，谁还可以为我为我的女儿缝制这样的鞋垫？！
       今天是我的生日，四十多岁了，我从来没过过生日。可是今年我很想为自己祝贺一次生日：感谢母亲生了我，养了我；感谢母亲爱着我，爱着我的女儿。当我也会因为工作忙或烦心事多而忘了女儿的生日时，我才想起当时我对母亲的责怪是多么的无知，我也才深深的体会到母亲说的“生日不生日的都长大了，都立业了，就挺好”的深刻含义：母亲不是不记得我们的生日，实在是因为我们的生日对于母亲而言不仅仅是她的苦难日，更多的是我们每一个儿女的降生就意味着多了一张吃饭的嘴，念书的腿，母亲就是多了一份对生活的艰辛、磨难与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