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近照)
“爸爸,快起床,别迟到了!”看着躺在冰棺中的爸爸,小男孩执拗地催促着。
跟小男孩眉眼酷似的中年女人,把食指放在唇间,冲男孩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又压低声音说:“宝贝,别喊,爸爸太累了,让他好好睡吧。”
悲恸的画面,被很多人摄入眼中,那一刻,马岭河在低泣,万峰林在哽咽。
这不是电视剧本,也不是虚构的小说情节。
正在“沉睡”的男人是李来建,一位派出所的普通民警,2016年4月13日,因连续加班,过度劳累,在工作岗位上突发疾病,经抢救无效,因公殉职,年仅47岁。
小男孩是李来建4岁的儿子。女人是李来建妻子,叫金英。
夫妻死别,常人在所难免,但对于同贫贱、共患难的夫妻来说,一旦永诀,是更为悲哀的。
一个4岁的孩子,尚不清楚死亡的概念,更不明白大人为什么这么忙,他只知道爸爸说话不算数,别的小朋友都有一张和爸爸妈妈的合影,贴在教室里,就像爸爸妈妈随时在身边,唯有他没有。他记不清自己问过妈妈多少次:“妈妈,爸爸什么时候陪我们去照全家福啊?”妈妈总是回答:“宝宝乖,等爸爸不忙的时候。”
望着“睡”得正香的爸爸,孩子果然不再催促。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或许,他正在等爸爸醒来,然后和妈妈一起带着自己,去万峰林拍全家福。
李来建确实太累了。
之前,他曾经对老领导龚启发说:“在看守所,是心累,在派出所不但心累,身体还累!”这句话道出了基层公安民警的苦衷。资料显示,2015年全国有4599名民警因公负伤,438名壮烈牺牲,牺牲民警平均年龄46.3岁,有一半系积劳成疾而猝死。438,冰冷的数字背后,不止是破碎至无法修补的438个家庭,还有夫妻双方的父母,以及那些骨肉相连的亲人们。这是一个难以解答的算术题,甚至永远找不到答案。
向阳路派出所属于市区老派出所,辖区面积0.66平方公里,5条街道,12条巷道、9个居民小组,常住人口15000余人,流动人口9000多人,企事业1217家,沿街商铺700多家。熟悉公安工作的人们知道,这组数据意味着管理难度大,治安状况复杂。但与之不成正比的是警力,所里老老少少加到一起,只有13个人。
李来建年龄最大,但他要强,坚持和年轻民警一起接处警,而且他的工作量远远超过了其他民警。户口审核迁入迁出、人口数据采集维护、居住证的办理、重点人口管理、刑事解教人员、单位消防检查、特行证检查等等,都是他的日常工作。
李警官,我家孙子到现在还没回家。
老李,我家娃要上学,想找你开个户籍证明。
李叔叔,我家小丁(狗)不见了。
那个谁,是李来建吧,平安巷的电线断了,你来下吧!
群众对他非常熟悉,很多人直呼其名。面对各式各样的求助,他决不会皱眉头,更不会说一个“不”字。
在他“走”后的第二天,手机还接到一条信息:李警官,我住金峰大厦B栋,有住户养了几只狗,经常深夜大叫,吵得街坊四邻没法休息,请你帮忙协调一下。
......
从警26年,特别是在向阳派出所工作的12个春秋,他从来没有因接处警的问题,被群众投诉。更令人佩服的是,由他采集、维护的社区警务平台,在兴义市公安局26个部门参加评比的考核排名中名列榜首。他去世后,接手这项工作的民警无论如何努力,也没法达到之前的效果,排名下降到第16名。那位民警私下里对同事说,老李真是不容易,天知道他背后付出了多少。
“李来建,何苦呢?一大把年纪了!让年轻人干吧!”不知有多少同学、战友这么劝过他,但他就认准一个理儿:在岗位上,就得做一些事,我可不想让别人说我吃闲饭!
不想吃闲饭,就注定每天忙得难以喘息。
为了提高工作效率,李来建用华罗庚的排列组合法来统筹时间,实行“错时制”工作法。白天,没有群众来办事的时候,他会去党政机关、学校或者企事业单位检查消防设施和安全隐患;晚上,群众下班回家了,他会走街串巷,挨家挨户采集信息——房屋结构、面积,常住人口、其他人的住所,房屋是否出租、租赁方的情况……到了夜里10点,忙碌了一天的人们该休息时,他才回到所里,开始向系统中录入数据。
就在李来建去世的前一天,从上午8点至次日凌晨1点,他接警8起,有外地流浪人员需要救助的,有商铺嗓音影响居民的,还有财物被盗的。其中,调解一起因贴小广告引起的纠纷,就花了他7个小时,深夜1点20分左右,李来建才腾出时间,开始录入信息。
这一夜,谁也不知道李来建到底睡没睡觉。第二天,也就是13日的9点半,他没顾上吃早饭,就火急火燎地赶到市局治安大队副大队苏朝燕办公室,讨论如何提高录入信息效率。李来建先在系统上演示,而苏朝燕认为自己的更合理一些,待她演示时,一回头,发现李来建靠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按压,抢救,一切都无济于事。
儿子搞不明白,为什么爸爸在睡觉,还会有那么多不认识的爷爷奶奶和叔叔阿姨来看他,他们为什么带了那么多的花?还有好多人都哭了。几次扑在爸爸睡觉的玻璃房子上放声大哭的唐奶奶,还说要替爸爸去死,好让爸爸为更多的百姓做事。
慈眉善目的唐奶奶名叫唐胜萍,今年68岁,住在向阳派出所对面的巷子里,她亲眼目睹李来建多次从兜子里掏出50块钱,给那些推着车子卖菜的老人。唐奶奶好奇地问李来建:“小李,你一个月能挣多少钱,成天掏钱给他们?”李来建说,我好歹一个月挣好几千,那些老人这么大岁数了,怪可怜的,就当孝敬他们了。
对于李来建的乐善好施,胜似亲兄弟的龚启发最有发言权。
当年,李来建在兴义看守所当管教民警,有个河南籍贩毒犯,不知是因为家远,还是亲人嫌他丢人,反正关押了两年,从未有亲属探视过。因为这个原因,毒贩思想波动很大,他用头撞墙,把被褥撕了,搓成长条,试图上吊,都被李来建及时发现并制止。李来建没有对他讲大道理,反而自掏腰包买来吃的和用的,放到他跟前。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整整两年,以致这位毒贩在执行枪决前,重重地给李来建磕了三个响头,他带着哭腔说,李警官,你比俺家里人还亲哩,恁不歧视俺,俺来生做牛做马,也得报答恁的大恩大德呀!说完这些,毒贩早已泪流满面。
自掏腰包,帮助别人,李来建做的远不止一桩、两桩。
熟悉李来建的人知道,他家境困难。作为家中长子,为了减轻父母负担,在年轻的时候,他就把照顾家人的重担挑在了肩上,直到组织了自己的小家庭,也从未卸下过担子。母亲年迈,无论生活费,还是租赁房子的费用,全部由李来建承担。妻子金英在兴义市一家医院当临时工,辛辛苦苦一个月下来也挣不到几个钱。夫妻俩的工资,再除去给儿子交幼儿园的费用,所剩无几。
有人说李来建傻,很多在政府部门工作的人,只要“灵活机动”一些,手头就能宽裕些。别的不说,就拿向阳路小学来说吧,它在黔西南州是数一数二的学校,很多人打破脑袋都想把子女送那里,托李来建说情的人络绎不绝,只要他动动嘴,事情就会好办许多,也算不上违反多大的原则。但李来建觉得干工作就得行得正。还有那些想叫子女当兵的人家,通过朋友找李来建“高抬贵手”,那些需要照顾的孩子,要么不够年龄,要么之前有打架或其他违法违纪的前科。李来建一句按规定办,让说客尴尬无比,但随后他们对他这种强烈的责任心,无不佩服。
七月,广玉兰、木槿、夜来香,犹如布依族女孩漂亮的裙裾,在深沉的金州大地上翻飞。特别是黔西南州州花、兴义市市花--三角梅,似锦若绣,一枝枝宛若孔雀开屏。那常年不败的绿植,因了阳光雨露的助力,挺拔,郁郁葱葱。唯有金英,似被冻雨、寒风摧残的花朵,瞬间凋零。就在李来建去世前20天,她被确诊为肝硬化,在凑不够手术费的情况下,金英做好了随时去另个世界报到的准备。她说好歹李来建每月有好几千块钱,老妈(婆婆)和儿子跟着他,能活。
李来建可谓守住了清贫,耐住了寂寞,稳住了心神,经住了考验,可是,人们在称赞他的同时,不免为妻子金英的病揪心。
相信,李来建的儿子长大后,望着缺席的“全家福”,肯定会有更多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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