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翟可,毕业于河北师范大学文学学院。现为中华诗词研习会会员、河北诗书画印协会诗歌委员会常务理事、河北省写作学会会员、河北省京剧爱好者联谊会会员、石家庄市作家协会会员、石家庄市诗词协会会员、石家庄市音乐家协会会员、燕赵青春诗社社员。作品散见于《石家庄日报》、《燕赵晚报》等报刊,著有诗文集《晨曦》、《撷韵集》。
是夜,我攻读案头,不知何时,已颇觉倦意,以首枕卷,不久便不知梦醒了。我依稀听到在远处,有人轻唤我的名字。朦胧中,我睁开眼,一个清瘦的身影,在我眼前浮现:蓬乱的头发下,一张消瘦的脸膛,如斧凿刀刻的一般,高高的颧骨,显出了几分憔悴。最突出的,是覆盖在上唇,浓密而乌黑的胡须。一身旧长衫,包裹着干瘦的身躯,手中那根燃烧了一半的香烟冒出的烟雾,萦绕在他那蓬乱的头发前。“这个人,似曾相识,何处曾逢?”一个谜团蓦地在我心中涌现。
我好奇地问道:“先生,您是?”“我姓周,就喊我周先生吧。看你神情惆怅,你有不愉快的事情,说出来,也许我能帮你。”我怀着试探的心情,将近期的遭遇,向这位周先生说了。周先生听罢,长叹道:“不曾想,一个世纪之后,这个世界依旧如此。咳!也罢。我有个朋友,和你的性格相似,很巧,它也遇到了类似这样的事情,你不妨听我讲讲。”我依旧好奇地点点头。
周先生深吸了一口香烟,沉入了对朋友,对往事的回忆中:
鲁镇的居民在性格方面大抵分为两种:一种是眼界非常狭窄,对外界的一切事物莫不关心,眼睛只是在自家屋檐下和几亩田中徘徊的人;另一种是眼睛和耳朵似乎长在窗外,对于外界变化,即使是细微的变化也要收到眼底和耳内,然后便将事情无限夸张,任意演绎后,在路旁进行无谓的散播的人。当然,也有其他性格的人。譬如,N先生便不在这两种人之列。
N先生是我儿时的同窗,学满后,我漂泊于华夏与东瀛间,N先生留法归国后,在上海的一家报社做编辑。一次逢年,我回到鲁镇探亲。经过几天的探访后,我已略觉几分疲惫,就在一个傍晚,信步走进了阔别已久的咸亨酒店。这里依旧是几年前的景象。所不同的只是店掌柜比以前愈发衰老了些,在跑堂的伙计中,增添了几张生面孔而已。
店掌柜见到我时,倒也热情。我们寒暄了几句,店掌柜便把我让到临近窗户的一张桌前。我坐在长椅上,要了一壶绍兴黄、一盘茴香豆,便一边喝酒,一边听着酒客们的闲聊。
“你们知道不,听人说张大帅要打回北京,看来小皇帝是坐不稳龙庭了。我还听人说,谁要跟着张大帅当兵,还发军饷呢。”一个头戴破毡帽的赤脚中年男人,兴奋地说到。话音刚落,坐在他旁边的一个男子,吸了一口烟袋,插话道:“诶,你说这么好,你怎么不去当兵?”“当个鬼喽!我这辈子,哪有那富贵命?还是在家看着孩子、老婆吧,这是正活。”“看着老婆、孩子,你那是那闲得住的人?你莫不是也想当个什么洋学生吧?”说到洋学生,旧毡帽不屑地道:“洋学生?你见咱们十里八乡的,谁出那洋相?”中年男子笑道:“呵呵,想当洋学生,那才叫笑话呢!你看看他们,说的话、穿的衣裳,就是怪怪的,哪像个庄稼人?竟出洋相喽!”说罢,便无聊地大笑起来。
也许是连日来,走亲访友的奔波,使我身心疲惫了罢,渐渐地,他们的话语在我的耳边模糊了,最终,只能听到一种令人无法忍受的刺耳的声波;他们的身躯,在我眼前亦显得若隐若现,颇似游走在旷野间,有形无神的幽灵。
自新文化运动至“今”,也十年有余了,“德先生”、“赛先生”早已进入了这块古老而贫瘠的土地。可这块土地上的民众,对二位先生又持以何态度?“漠视”、“麻木”……。这一切又如钢刀,撕割着我的心。
“樟寿兄!”一声呼唤,将我从沉思中惊醒。是他?我颇感几分惊讶。“你不是在上海的一家报社……?”我问道。“散了,散了。”他无奈地回答。“怎么散了?”我问道。他并未回答,只是在我旁边坐下了。我又要了一壶绍兴黄和几样小菜。
他呷了一口酒说到:“民不聊生,何谈报业?况‘当今’吾人通识文章者鲜,目不识丁者繁;胸怀天下者鲜,聊以生计者繁。何奈报业不支。”
“我”无奈地叹息道:“纵览华舆之内,何方不若是?”话音未落,忽然听到一声惨叫。那些酒客好奇地伸着长颈向外观望。“撞人了!撞人了!”他们中间有人高喊道。我和N先生闻讯跑出酒店。店旁一辆马车斜停在河埠头前,轮胎上沾有斑斑血迹,一位老者躺在轮胎旁,头部已被血渍覆盖,消瘦的脸庞上,依旧淌着血。众人将一个二十岁上下,身穿大红马褂的人团团围住。这个人,发现被众人包围,并不紧张,只是从容地在马蹄袖中掏出一把白纸折扇,在胸前逍遥地摆着。他走向老者,用脚尖点着老者的脸,轻蔑地叫道:“老头儿,还喘气吗?”随后,便向驱赶牲畜似的喝道:“起来!起来!”我们显然无法容忍这种暴力手段,便上去制止。红马褂厉声喝道:“大胆刁民!知道本少爷是谁吗?本少爷是本镇地保刁老太爷的长公子——刁吾德”。他所指的刁老太爷说来好笑:这位刁老太爷素以中和、亲善自诩,并自命孔孟之门生,而背地内通官匪两路,善用大凡世俗一切命名和未所命名的伎俩,在鲁镇虽为地保,保一方之平安,却为害一方,乡民大多敢怒而不敢言。以此推之,这位刁吾德今日之举亦非新奇之事。乡民们听到这位刁吾德自报家门后一片哗然,随后,便切切议论:“地保家公子打人啦。”“出人命了。”其中有几个乡民为这位所谓的地保公子掩饰道:“这老头以身试法,公子不惜贵足,亲为正法!”说罢,便护送着这位刁公子在一阵阵讨赏之词中扬长而去。
“地保公子?”“不惜贵足,亲为正法!”说到这里,周先生显然异常激动了。他掐灭烟蒂,高喊道!“难道偌大个中国竟独为这些官绅老爷们所创?”“难道中国之国民的生命,在这些官老爷面前竟不及草芥?”我听罢叹到:“今昔之文明进程殊迥,却终难逃世俗之厄运。”遂又问道:“后来呢?”周先生又点燃了一颗香烟,陷入到回忆中:
刁吾德伤人致死后,少兴县公署也曾问起此案。少兴警察署审理的结果竟是:查无此事。被害的老者家人自然对这一判决不满,却无势无权,无门申诉。
听到这里我愤怒地捶案说到:“简直是土匪行径!难道社会舆论就不主持正义了吗?”听到此事,周先生愈发激动了,气愤地说道:“舆论?舆论?好个社会舆论!”接着,又叹息道:
这件事在鲁镇,乃至周边地区引起了轩然大波。然而,他们议论的都是什么?“这老头是天上的扫帚星,听说是玉帝误纵他下凡的。地保大公子是替天行道。”“谁说的?”“警察署的长官说的,这还有错?”“咳!咱又不识个字那知道这个?听长官的吧。”更可气的是,这件恶性杀人事件,不但很少有人愤慨、谴责,竟被别有用心之徒和一些无目之鹜无限制地夸张。“听说了吗?这扫帚星要危害人间了,那天,东天上乌云都压住太阳了,这时候呢,紫霞和乌云在天上打呢,后来嘛……?刁大公子杀了老头后,紫霞就把乌云押走了。”“紫霞?乌云?”“听说,凡夫俗子,下地狱的人才看不见呢,反正我是看见。”“哦……?这个……?哦,看见了,看见了。”
“无耻啊!无耻!手无寸铁的老者与世俗何仇?竟被如此对待?”我还想说什么,只见东天一抹晨曦初露,周先生说道,天快亮了,我该走了,希望后会有期。“您的大名是?”我追问道。周先生并未回答,只是微笑地消失在尚存的朦胧夜色中。
片刻,我从梦中惊醒,回忆此梦,尚有余悸,不觉叹息道:未料,社会竟是如此。在我无意中低头时,看到书桌上多了一张旧时常用的红格信笺,上书: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落款为:周,某年某月某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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