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江先生近照)
我曾不止一次例举唐代诗人柳宗元在五言绝句《江雪》中“独钓寒江雪”的蓑笠翁,说这人哪怕不知诗为何物,亦或连字也识不得,但却不妨是个真正的大诗人大作家。因为我看重的是他奇高的精神境界,和他遗世独立而又冷眼观世(批判现实主义)的人格姿态。在这里,我更多指的是精神意义上的东西。现在来看,这说法不免过于片面。因为只字不写,或者连句打油诗也吟不来,一句梦呓般的话也不会说,如何让人知道你是一位作家或者是会写几句诗的人呢?
尤其是在当今社会,不光识字的人越来越多,拿高文凭的人也都是车载斗量了,诗人作家这一行当中难道还会有目不识丁的人么?我再坚持这种说法,怕是要遭到别人弹嫌的。
其实,我的原意也并不在此。我只是表明了自己在某一向度上的推崇和标榜而已,是和现实中作家与创作的关系不太挨边的。但既然是诗人是作家就该有作品,用作品说话,道理就像母鸡用鸡蛋说话一样,该是不争的事实。当然,纯数字上的记录也不是全无意义。比如在面对一是一二是二的现实生活的时候,诸如职称、待遇、稿酬,以及社会认可与个人虚荣方面等等,也是相当地重要。
我想我以上所说的话并不相互冲突。因为,我要讲的话题中心只有一个,也就是老生常谈的做人与做文章之间的关系问题。既然是老生常谈,这个问题肯定早就有了答案的,在这里也就轮不到我来饶舌了。让我时常挂心的还是那个孤舟上的蓑笠翁,他面对着“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人间现实,其江雪独钓的凛然身姿(存在)和超尘绝俗的真性情(提示)总是叫我难以忘怀,如果说真正的警世意义,那么这就是了。他没有动用一个汉字,更没有说自己是“纯语言”,但谁能否认他的存在与提示不是一篇大文章呢!从这个意义上说,蓑笠翁或许早就是一个很“先锋”很“前卫”的行为艺术家也说不定的。
由此,我还常常想到做诗人或者做作家的不容易(当然是在这个“蓑笠翁”的精神层面和人格高度上讲的)。也正如鲁迅先生所形容的,就像牛吃了草,挤出的却是奶一样——但如果吃了“草”,而挤出的并不是“奶”或者干脆就挤不出“奶”,那么,这还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诗人和作家吗?
明白了这许多难处之后,我对写字和伺弄文章这套活儿就存了不少敬畏和警戒心理的。我从心里自己给自己绷了一根弦,以便时时告戒自己:诗人也好作家也好说白了也都是些名号,是皮相的东西,皮相里面有了真货,才能货真价实。再一则,相对于更为鲜活而又严酷的人的一生来说,文章虽然也自称为“食粮”,但和真正的粮食一比,其实并不算是什么顶重要的东西。无论如何,“活人”和“做人”总该是第一位的,人的位置找准了,心灵里的东西才能安妥,其他一切文字弄来弄去也不过就是人自己的心灵体验和写照而已。除此之外,难道还会有多少人之外的灵气和才情吗?所谓的文字最多也不过就是字典上所收集到的那一堆横七竖八的笔画啊!
对于我来说,所幸的是我没有很多的写作量。我最初写诗,80年代中期相跟着热闹过一阵子后,90年代初又开始写小说,对于散文随笔一类的东西就是在这期间夹杂着写的,是属于量体裁衣见缝插针,我从没有把它当作过“正业”,因此写起来就比较随意,保持着“有见有想、有话就说”的写作心态,其中甚或有一些属于“独见独想”,这应该是支撑我写下去的那点儿灵魂上的东西。有了这些东西,就会不说不快。当然,见多少想多少就说多少,没见没想就一点不说。不强努,不硬憋,不为了应景或某种需要委屈自己,蒙人、造势、装嗲、取巧,都不是我的写作路数。我推崇那种真气饱满来自纯生命力的写作,相信天下的好文章都是“自然天成”。
此外,除去写作教科书上所能给予的技巧和手段,可能也有一些天才方面的原因。但是,在这方面我比较愚钝,从没有体验到相关的写作快感。因为我小时侯的理想并没有想到要当作家。我不是那种一出生就让人发现有异秉的人。更甚至说,到了要识字的时候,我还不知道识了字要去干什么。在我正需要“接受教育”的成长阶段,我学到的最高的知识体系就是“没有大粪臭,哪有五谷香”,而这点儿知识,我差不多从一学会走路就知道了。但这些却都是和写作无关的事情。
我清楚地记得,那时侯在地里冒着酷暑给牛羊猪兔等牲畜割草,由于格外勤奋,也由于贪着回家能得到家长或者别人的赞赏,割的草往往多的超出了自己背负的能力。有时把自己累得没办法,在哭过气过之后就傻傻地幻想:说等到自己长大了有了能耐,我一定要自己开着汽车来割更多的草,而且想去哪儿割就去哪儿割。这种“幻想”可能就是理想的萌芽,到后来我又做过知青、当过工人,这一类的幻想还有不少。当然,也有关于写文章的,那是更以后的事了。也无非是期望自己也像别人一样写出惊天动地的大作品之类的想法。不过想法归想法,我却没有多少信心把它变成现实。因为至今,我连开着汽车去割草这一类的“准理想”都没有实现过,所以说,有些想法并不是要统统告知于人才是成功的。
我之所以说到这些,无非是想告诉别人,我写作的初衷甚至包括目的,全都来自于自己的生命体验,包括一些无稽的幻想,因为这才是我想说的事情。
(作者系邯郸市作家协会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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