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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为踏上浸满英雄鲜血的土地
作者:陈健
      左权县原名辽县,位于山西省晋中市东南部,太行山脉中段西侧。是艰苦卓绝的抗日战争时期,八路军副总参谋长左权将军壮烈殉国的地方,是一个积贫积弱的民族捍卫家园与外族列强血战到底的地方。左权将军是抗战时期,八路军牺牲的最高级别的军事将领,左权县也成了我心中的抗战圣地。
      我对这块浸满英雄鲜血的土地敬慕之情由来已久。
      我出生在大平原的一座古老的集镇上,物阜民丰商业繁盛,但狭小的地域满足不了年轻一代的商业欲望,年轻的朋友们开始纷纷走出去拓展市场。我的性格本来懒散,喜静不喜动,也是受到了周围朋友的鼓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成就了一次山西之旅。
      当时的交通不太方便,我与同行的伙伴,小车换大车,大车换小车,辗转颠簸,踏上了太行山脉,进入了山西地界。
      那次是我第一次看到大山,第一次由虚无的书本面对真真切切,巍峨起伏,连绵逶迤的太行山。我们的行程大概是一个多星期。记忆里的某一天,透过在山道间行驶的车窗,突然看到路边竖着一块牌子,上边写着两个字“麻田”,牌子上面有一个方向指示牌——左权将军殉国之地。我的心怦然一动,问身边的一位乘客,“我们现在到了左权县?”,那位乘客点点头。我的心激动起来,立刻恳请开车的司机停一下车,我只是想下到车下踩一下英雄战斗过的土地。同车的那些不知来自何方,为生活奔走的陌生面孔皆以一种怪异的,莫名的眼神注视着我。也许他们压根就不知道左权这个人,也许他们正忙着抓经济,在山花点缀,清风习习里,谁还有心思翻看那些过时的血雨腥风的老黄历。显然司机没有答应我的请求,直接开过去了,但在我的心里却成了一桩深深的憾事。

      时光荏苒,转眼已近三十个春秋。戊戌年初夏,因河北省采风学会邯郸分会成立了两周年,学会要开个年会,举办一次采风活动。本来身边有很多繁杂的事端,抽不出身。学会那里我也是刚刚加入不久,奖项了,总结了跟我的关系不大,我这种身份的人可有可无。况且与会的皆是大家,领导,公务员。有名气,有地位,有相对丰厚的收入。而我只是一介布衣,农民身份,生活只够温饱,加入高贵一族,卖大头包子,滥竽充数,颇有贻笑大方之嫌。但是,散文采风学会的领导很英明,把这次采风活动安排在了左权龙泉森林公园。无疑这个消息搅动了我记忆的深潭,沉淀的往事漂浮上来,光亮,耀眼,荡荡漾漾。有个声音告诉我:一个人对国家和民族的情感本身就和身份、金钱、地位没有什么关系的。陆放翁曾言“位卑未敢忘忧国”,大学者顾炎武的话更是掷地有声“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在为民族独立和解放的事业中奔赴前线,英勇献身的草根阶层,多如繁星,不胜枚举。于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毅然决然地报名参加这次采风。

      学会约定五月二十号早晨六点四十分在邯郸工人剧院集合,七点准时出发。因我居住的地方距离邯郸约九十公里,首发车六点十分,显然不能在七点前赶到邯郸。再者我久居乡镇,对邯郸的很多地方并不熟悉,工人剧院在哪里我还不清楚呢。只能决定提前一天出发,在邯郸借宿一晚,第二日再和大家一起去左权。

      五月十九号下午我坐车到了邯郸,首先像参加高考的学生考前认考场一般找到了邯郸工人剧院,熟悉了旁边的街和路,记住了公交站牌过往车辆的牌路。看看表,还有些时间,可以游一下丛台,追思一回“胡服骑射”之后赵士之骁勇或者去陵园拜谒左权将军的陵寝,只是这两处地方早些年都已去过。且丛台去过多次,陵园那里又觉得高大的墓碑和冢骨总没有殉国之地那种战火纷飞,人喊马嘶,山崩地裂的场景更真实更悲怆也更悲壮。正好,工人剧院附近有一处新华书店,我溜上二楼翻阅了一些左权将军的抗战资料。黄昏之后找了一处偏巷陋室住了下来。这时,雨开始下起来,且越下越大。夜晚,我辗转反复不能入眠,雨滴在高处的建筑物上聚集,宣泄而下,击打在附近彩钢棚上,嘀嘀嗒嗒,连绵不断。且声音特别的响,时而如轻骑独往,时而若万马奔腾。我闭着眼,听着雨声,想的却是明天的旅程和抗战的艰苦岁月,想到了“九一八事变”,想到了“七七事变”,想到了被吹捧得不可战胜的日军,在太行山脉焦头烂额,想到了日军最优秀的山地作战专家阿部规秀在太行山脉殒命。整整一夜,我迷迷糊糊,似睡非睡。

      翌日清早,雨还在下,湿辘辘的街道上公交车走走停停,私家车的主人这么早出来肯定有重要的事情,把车开得老快。最显眼的是人行道上披着各种颜色雨披的电动车和撑着彩色雨伞的行人。大家都很忙,互不言语,只是匆匆的向前走。在约定的时间,所有的文友都到齐了,一行总共二十五人。我们所乘的大巴如时而发,在平静而又匆忙的早晨,向着心中那块红色的承载着一段历史记忆的土地出发了。
      大巴像条船,在拔地而起的高楼夹缝里,在花花绿绿醒目耀眼的各种招牌间漂过。车上的文友大多不是来自同一个地方的,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有的久闻其名,今日偶见,欢快和喜悦自不待言,寒暄着,交流着,不亦乐乎。大巴穿过一个又一个红灯路口,慢慢地驶出城市。路旁开阔了,绿树青草,相映生辉,偶尔还可看到一片农田,在车窗外洒洒而去。大巴上的文友们经过短暂的交谈,空气渐渐转为平静,大家把身体贴上高高的靠背,或小憩,或翻看着手里的书籍,或凭窗远眺。我坐在车的最后,把靠背向后放一放,斜靠着身体,思绪跑到了窗外。这是一片美丽的土地,很多人已经忘记了那段屈辱的历史,很多人虽在电视上知道那段历史,但他们不甚明白,为什么一个小小的岛国竟能高举太阳旗,在这里奸杀淫掠,耀武扬威,横冲直撞?皇清开国,康乾盛世,大清帝国,也是世界上最为富庶,军力最为强大的国家。只是到了清朝后期闭关锁国,盲目自大。权臣贵族欺下瞒上,报喜不报忧。宫廷和各级官员腐败堕落,利益集团盘根错节,强取豪夺,民怨沸腾。买办阶级大发国难财。加之连年战事,政权更迭,国力消耗殆尽,才出现了让后人痛心疾首的悲惨局面。

      为了节省时间,年会安排在车上开。会长、副会长、秘书长相继做了简短的发言,总结这两年来的成绩,褒奖这两年来获奖作者,提出了新目标,新要求。颁发奖品和证书。大家情绪高涨,掌声连连,欢声笑语不断。随后,为了减少旅途劳顿,加深彼此间的印象,会长提议大家做节目。恭敬不如从命,大家轮流登场,戏曲、诗朗诵、配音、歌曲大家尽情发挥。

      时间过得好快。不觉之间,窗外已经山恋起伏,重峦叠嶂。同车几位摄影家禁不住诱惑,悄悄地溜到大巴最后的活动窗口,把摄像机对着山峦和沟壑不停地按动着快门。通往左权的路笔直平缓,早不是我二十多年前走过的蜿蜒崎岖,峭壁挺拔,一侧深不见底的山道;更不是当年八路军,游击队埋地雷、设路障阻击日军的弹坑小经。勤劳而智慧的中国人民已经在横亘的条条脊岭下打通了几条幽深的隧道,使昔日日军寸步难行的艰难之地,变得畅通无阻,一马平川。仅仅是三个小时四十分钟,左权龙泉国家森林公园已经赫然出现在我们眼前。

      仿古而又巧妙地融进了现代建筑风格的大门下,设置了几条不锈钢栅拦,以便检票和劝阻游客禁带火种,保护树木,降低风险。大门外宽敞平坦的停车场上,早有几辆大巴车和中巴车停在那里。来自五湖四海的游客穿着不同的服饰,带着不同的表情和乡音来到这片土地。我们同其他的游客一样,依次通过检票口,进入龙泉森林公园。此时,雨已停歇,天空依然昏暗,阴云像鳞甲也像游丝,咋开咋合,阳光偶尔也把握住机会从游丝般的云缝间穿过,我们眼前一亮,但就那么一瞬,阴云又迅速弥合,黑云压顶。风从山道间,从山坡上时而迎面俯探,舒爽里透着寒意。初入公园,由南而北蜿蜒敞开,东、西、北三面环山。山势起伏,绵绵相连,山坡上绿树成荫,松涛阵阵,更兼昨夜和今晨雨水的洗礼,一坡坡,一层层的松树、柏树、核桃树、花椒树、板栗树夹杂着一些杨柳树碧翠撩心。山顶之上,浮云飘渺,岚黛涌动,怪石青树若隐若现。山腰苍翠间偶有山石凸起,或刀削斧劈棱角分明,或圆顿奇伟似天外陨落。据导游介绍,山上有花斑豹、狐狸、狍子、猪獾、褐马鸡等等动物。狐狸、褐马鸡见一面倒好,狐仙也多是俏丽纯情,花斑豹可千万别碰上。导游笑笑,说花斑豹在山上丛林深处,不会来这里现身的。的确,花斑豹是一级珍稀动物,专家千辛万苦还找不到它们,它们肯定不会造访我们。当然,褐马鸡也是珍稀动物,我们也没有看到,我们只看到几只华丽的小鸟在我们前面的小树上欢快地跳上跳下,又说又唱。可惜我们一行中没有公冶长,不懂鸟语,不知道它们说的什么,唱的又是什么。山道边的树丛里,松鼠探个头,转身又隐到密林深处,忽然又从较远的地方探出了头,胖胖敦敦,鬼头鬼脑着实可爱。有人说万物皆有灵性,也许这只松鼠正以它的方式欢迎我们呢,只是我们不能理解。
      龙泉森林公园的路面和登山的小径皆以龙骨(像铁道似的两根木条)支撑,上面铺就了厚实的木板。公园的副总现在兼职我们的导游,据他介绍,路面铺上这些木板主要是便于地脉灵气的疏散和那些路旁植被的生长。这种说法我似信非信,因为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看到山石道路影响路边植物生长的风水书籍,不过踏上木板小路柔软而有弹性,对缓解登山劳乏和保护膝关节肯定有好处。在公园的副总和另一名导游的引领和讲解下,我们游了峭壁挂松,十龙神祠,月牙湖,龙潭飞瀑,聆听了龙女育子,乾隆朝拜等等动人的故事和传说。因担心几位文友体弱力乏,也为了节约时间,我们坐索道而上,参谒了溶洞里的雷音寺和空谷吊挂玻璃缆车。而我最关心的是抗战遗址和左权将军牺牲的地方。年轻的导游用手向北一指,说,左权将军殉国之地在那个方向,需要坐车再走六十里路。显然今天去那里朝拜已经不可能了。顿然我的心中生出浓重的失落。

      然而转瞬我心中的失落就稀释开来。毕竟这里距离左权将军殉国之地——十字岭,只有六十华里,左权将军和他的战友,他的部队,肯定在此战斗过,肯定也有英勇的战士在这里牺牲过。站在这肃穆、静美的山间,我的遐思便慢慢地展开了。也许当年的八路军指战员就藏匿在云绕岚罩的山顶。在“三光”的军事命令下,灌木、野草早化为灰烬。群山被小钢炮炸得山石横飞,弹坑累累,满眼颓废。然而,山石后,硝烟中,弹坑旁依然有坚强的战士,穿着破旧的军装,拿着落后的武器,誓死保卫领土,保卫民族的尊严。那些战士灵活机动,从山石的缝隙里,从云罩的山顶上有效地向日军射击。有位战士,从一块山石后躲进另一块山石后,从一个弹坑越入另一个弹坑,东洋马倒下了,太阳旗落地了,日军的小钢炮再次响起,那位勇敢的战士倒下了,他的鲜血猛地涌了出来,染透青山,染红夕阳。苍山突然苍翠起来,一株株松柏,拔地而起,那是一个民族挺直了伟岸的身躯,向世界宣誓了坚贞和不朽。于是,我站在山石之巅向北方的十字岭虔诚而默默地朝拜,然后向茫茫的群山虔诚而默默地朝拜。也向被日军蹂躏践踏的土地上所有的奋起反抗的英雄们虔诚而默默地朝拜。你们是民族的英雄,有民族的傲然风骨。

      龙泉森林公园之旅结束了,我们一行走下山来,我的心里突然生出辛弃疾的一句诗,“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在步入新时代,国力日强的今天,是那些在军事上,文化上,科技上不计个人得失,不以追求铜臭为目的的科学家,工程师,学者和有傲骨,说真话,敢于为民族剖析,砥砺奋进的精英们撑起了我们新时代的大厦,我不禁在心中对他们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作者简介:陈健,河北省魏县回隆镇人。邯郸市心意六合拳,太祖单刀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喜爱文学,作品散见于报刊及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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