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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留一片石
作者:颜如舜华

         

     “空留一片石,万古在燕山。”这是唐朝诗人刘长卿五言绝句《平蕃曲》中的两句,诗中提到的一片石,有些人也许会感到茫然,它位于辽宁与河北的分界处,地处山海关附近,是明长城中最重要的关隘之一,有“京东首关”之誉。


     如果说山海关是北京的门户,那一片石就是山海关的咽喉。明崇祯十七年(1644)四月十三日到二十日,没落的明朝、满清还有李自成三方政治势力三十万大军曾在这里展开角逐,一场恶战下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结果是李自成败走,吴三桂把山海关拱手相让,满清经此一战而得天下。可以说,一片石之战改写了中国的历史,宋亡之后无中国,明亡之后无华夏,满清之后无汉人。自此华夏文明一蹶不振几个世纪,翻看这段历史,总有一种难言的苦涩。

    如今的一片石,也许只有荒野的风记得当年的辉煌。我,一个古迹爱好者,对寻古问源有着浓烈的兴趣,期盼着触摸这段尘封的历史。

     周末,与朋友相约去山海关的九门关寻找一片石。从城市来到这荒野长城,一首蔓延在崇山峻岭的人类之歌。路上我们一再讨论一日三主的那场鏖战,历史上的一片石今何在?还有迹可寻吗?

  汽车渐渐远离了都市的繁华,葱郁的青山,棋盘状的梯田,稀稀落落的农庄,就像一幅连绵不断地画卷,从眼前一闪而逝。远远地看到一处群山怀抱的大山坳,朋友说,前面就是九门关长城。

     刚入景区,静静流淌的九江河就吸引了我的视线,青碧的河水丝绸般柔软,如果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到它在流淌。九江河宽达百米,前方那座高大壮观的过河城桥就是著名的九门水关。修筑长城历来是遇山而断,遇水而绝,因为凭山水之势可以阻兵,在九门口长城,可见遇山而断景观,更可见遇水而不绝奇观,上有长城九门,下有九江河水,跨河墙长100米,“城在水上走,水在城中流。”可谓别具一格。

     当这些影像在我们的眼前徐徐回放,虽然我更喜欢,越过了长城的东汉人,将这里重新变成了放牧的所在,可我还是无法忘记,“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陆游那一声叹息,何日让华夏这片土地上的人远离战争,长城是横亘在历史中的和平之歌。

    可当你真实地站立在这里,感觉脚下踩着的是一声声叹息,一砖一砖垒砌起来的奇迹。如果,当年的长城魂还在,我想,他们和她们,都会跟着孟姜女的哭声,升腾到这片土地的上空,在或近或远的星空中,不时地凝望着。回首的眼眸里,怀念、渴望、期许交织起来的星光,照拂起这里。

    如果太空的哈勃望远镜,反过来将视线投向这儿,又比如,未来的某天,从月球归来的中国人,透过太空船的轩窗,目光中,这一痕宛如银线的长城,仿佛安定了游子的心。                  

    走进景区,我们多方打听一片石的所在,人们大多随手一指,九门关就是一片石。这更让我们充满疑惑,到底何为一片石呢?后来咨询导游才明白,九门口城桥下的宽阔河床全部用二尺见方的整块花岗岩条石铺成,石板之间用燕尾铁咬合,形成规整的石铺河床,望去犹如一片石,所以九门口长城又被称为“一片石关”。

   咬合石块的燕尾铁竟然是用铁水浇铸而成,这让我更加渴求一见,在导游的指点下,我终于看到了水底那锈迹斑斑的燕尾铁,岁月流逝,时光消磨,有些石块只剩卧槽,历经三百多年河水的浸泡,有些铸铁已锈蚀不堪,逐水而去。


    导游说,这些石床是为了加固城桥的地基,防止城桥的水土流失。据老人们讲,在这片巨石下,还铺着一层枕木,也是为了防止泥沙泛起,石床挪位。铺石面积7000平方米,用条石1.2万多块,如此浩大的工程,如此巧妙的匠心,需要何等的人力、血汗和智慧啊。站在桥洞下,扶着冰冷的城墙,踩着巨大的条石,望着沉默在碧水下的一片石,我不由陷入了沉思。


   虽然冷兵器时代早已走远,如果不是刻意搜寻,已经找不到和那惊心动魄的战争有关的痕迹。但我的耳畔似乎响起金戈铁马厮杀声,眼前又浮现出吴三桂、李自成、多尔衮那场惨烈的厮杀,多少人倒在了刀光剑影下,多少生灵涂炭,多少家园毁于一旦。史载,战后的一片石“暴骨横野,三年拾之未尽”。
   那么,我所眼见的每一块砖,每一寸土地都当被血水浸泡过,每一片石板若张开嘴,都可诉说曾经荣光、惨烈与悲怆。

    穿过水关桥洞,就进入关内,仿佛也翻越了历史的沟坎。城门洞前的河床上,有搁浅的游船,有划着橡胶筏子捕鱼的人们,还有举着网兜,握着鱼竿钓鱼的孩童,到处是快乐的“现代人”。九江河岸边东岸是刀削斧劈般的悬崖峭壁,就像半扇高大的山门,佑护一侧。

   河对岸的土坡上支起一座座漂亮的蒙古包,在阳光下白得刺眼,总给人怪怪的感觉,就像土布衣衫上打了几块锦缎补丁。不远的山崖上还能看到星星落落残存的城墙,我猜这里曾经是高大的城墙,为何拆除了?何时拆除的?可惜导游也难以说道。        

    看过九江河和九门关,我们就拾阶而上开始登长城了。这段长城依山而建,山势比较平缓,每隔一段就有一个四方敌楼,共有10余座,里面四处通风,入内很是惬意。这段长城城砖较新,大概因为在景区,能得到名正言顺的养护。但是在狭窄的关口有些城砖磨损严重,露出了褐红色的砖粉。仔细打量那些凹陷的方砖,原来是现代工艺,景区后来修补的。后来烧制的城砖却不能持久,古人传统技艺的精湛,让现代技术汗颜。

    这段长城的两旁是成片的果园,正是樱桃成熟的时节,不时有坠满红宝石的树枝伸过城墙,在微风里眨着红圆的眼睛,冲淡了长城的肃杀气。我们游兴正浓,就像一首激昂的旋律突然戛然而止,绕过一块游客止步的牌子,一段破烂不堪的残垣断壁呈现在眼前。

   望着这条伤痕累累蜿蜒巨龙,心底蓦然升起一股悲凉。它就像被母亲遗弃的流浪儿,衣不遮体、肢体残破,可残缺的墙体仍傲然挺立,那是龙的脊梁!它没有倒在枪林弹雨里,没有被岁月湮灭,却被它日夜护佑的儿女剥食了。那些历尽四百多年的条石和城砖,而今都去了哪里?能扒的都扒了,能拿的都拿了,我不由得想起了八国联军在圆明园的罪行,但这里的长城绝对不是敌寇所为。

   这里本来归属河北,后来被辽宁要走。也许保护面太长导致花费巨大,就把峭壁上残破的它给舍弃了,任凭它在风雨里飘摇。我想,这段长城或许会修葺,只是那时不再是这些历经风雨的一砖一石。

     顺着这段墙基的残痕,我们一直攀到绝壁处。举目四望层峦叠嶂的燕山山脉,看着关内关外的锦绣河山,“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心情大抵如此。如今长城已无险可守,但它依然屹立在我们心里,以中华民族脊梁的名义。

    下山时,我们和一个卖矿泉水的大娘闲聊,大娘虽年过六旬,脸色黑红,却步态稳健,且非常健谈,她就是山下关内这个村子的,说起一片石非常自豪,给我们讲了几个关于一片石大战的传说。说起山下的两个村子,分属辽宁和河北两省,这里的村民都是曾经守关兵将的后人,曾经不共戴天的两个阵营,而今早已亲如一家。

   关内关外说着一样的乡音,保持着相同的风俗习惯,两种文化早已融为一体。当我们问起两个村子是否通婚。老人笑了,她说,她的女儿就嫁给了邻村,几乎每天都往来于娘家和婆家。

    与老人一番闲聊,得到一种莫名的安慰。看看巍峨的九门关,再摸摸一片石,想到那些远去的刀光剑影,那些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们,如果地下有知,他们会作何感想呢?

    夕阳西下,我们又把山脚下的这两个村浏览一遍。两个村子的建筑风格差不多,依然是典型的80年代北方农村低矮的砖瓦房,简陋的小木门,矮矮的土墙,在华北农村消失多年的猪圈,在这里依然能看到。突然猪圈墙基的条石和院墙上的大青砖紧紧地抓住了我的目光,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我的心里咯噔一下,张张口,却硬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规整的条石,青灰的城砖,就像落难民间的王子和公主,即使穿着再破旧的衣衫,依然难掩骨子里的端庄大气。

    守城人的后代,却带头扒长城。这是莫大的讽刺啊。无知者无畏,珍贵的文物就这样随随便便地破坏了,岂不是守着金饭碗讨饭?那是他们的祖先背井离乡用生命护卫的,那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国家之魂啊。如果他们的祖先地下有知,又会做怎样的感想呢?

     就要离开一片石了,我们又绕道关城西部的点将台,它是一座圆形敌台,相传为明代边将检阅兵马之处。远远地看到点将台上那株苍翠的古松,遒劲不减。这个点将台建在一片开阔的场地,全部用条石青砖合筑,通高9.75米,直径9.5米。外形和小日本建的炮楼差不多,最奇的是楼顶有一棵迎客松,历经二百多年,树冠罩满整个楼顶,就像气宇轩昂的大将军正在威武地检阅兵将。

   我围着点将台走了一圈,巨石地基很是扎实,敌楼里面还有一个小院,四周分设几个瞭望口和射击孔。当我转到点将台的东面时,我愣住了,外墙自上而下坍塌了两米多宽,墙基上垒砌的两米多高的沙石袋(人们维修的),依然没能阻挡住滚落的砖石,墙角横躺竖卧着许多大条石,白色的条石在阳光下散发出玉石的光泽,刺得人眼睛生疼。

     好一个撕裂的伤痕,就像仰天呐喊的巨口,就要离开了,它让我眼含热泪,不住地回头眺望,眺望那夕阳里安详的一片石关。。。。。。
                                                      写于2014年5月
                                                                河北省“卓城杯”笔尖下的非遗征文优秀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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