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儿,你家麦子熟了,你娘让你回去割麦!”这句话对于六零后七零后在外求学或工作的一代人并不陌生。盛夏已至,芒种杏黄,又是一年风吹麦浪时。割麦,对于农家是多么重要的一项农事,意味着半年的收成,意味着全家的口粮,意味着孩子的学费和老人的药费,割麦也象学生的期中考试,是对半年成绩的一个检验,所以割麦意义非凡。
童年的记忆中,哪天开割麦则是父亲母亲每年争论不休问题,母亲急性子,一直在说谁谁家都开始割了,谁谁家都快收割完了,割晚了怕别人家笑话,父亲则喜欢在炕头边抽烟边合计,几号开割,几个人割,需要谁来帮忙,用几把镰刀,什么时候磨镰刀等等都要一一算计好。
中国北方农村有个传统,每年割麦,在外求学和上班的人都要回来帮忙,我哥也不例外,每次回来除了晒黑,划伤还累得够呛,有一年回来割麦还累出了痔疮,留下了病根,也把母亲心疼够呛。那时农村里讲不回家割麦就是忘本。割麦属于家里的大事,大事自然是父亲做主,父亲往往抽到剩下一个烟头又接一根新烟,他那被烟头熏黄的食指装满了我的记忆,麦子收割的火候很重要,我父亲是慢性子,每年都不急,印象中我姨家的麦子每年都收割早,姨一到收割时期半夜就睡不着觉了,四五点钟便起来磨镰刀,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吧。到了收割的当天,就要起个大早,头顶草帽,戴上手套,大家为防划伤往往穿长袖衣服,从家带上大塑料桶装满自来水,有时带上中午吃的干粮,割麦开始,先要拔十几颗小麦,用手挽成绳子样,铺在空地上,然后弓下身子,左手抓住一片小麦,手腕一抖,将其弯到四十五度,露出小麦的底部,右手扬起锋利的镰刀,平行发力,力不能大也不能小,但是发力要狠,其实稳,准,狠一样都不能少,只听刷的一声,小麦应声断落,把小麦放到绳上够了一定的数量就一捆,积攒多了,就用小拉车拉到麦场。割麦时两脚要远离,左手要往上提,右手镰刀要适当往下发力,用镰刀割到手和脚的事情很不新鲜,一旦家中主要劳力割伤了手脚,就得请别家帮忙,别家也一样有小麦,收获时间又那么短,所以受伤是很尴尬很痛苦很麻烦的一件事情。
割完麦只是完成了收麦的三分之一,到麦场脱粒就则是很重要的一个环节,脱粒因为用工多,多是本族的几家联合进行,互相帮忙,有的麦场是一个生产队集中在一起,后来联产承包以后我们几家则在叔叔家地头平出一片地,用圆石头反复碾压,由松土地打成麦场是一件很不容易极其艰苦的事,脱粒时最壮的劳力是将小麦捆解开往机子里送,送时手还要迅速离开,这也是很危险的,有的人手被卷进去成了终身残疾,我家这项工作都是父亲来完成,尽管他不是很强壮,但毕竟身大力不亏,母亲则是从堆上拿麦捆递给父亲,半大劳力象哥哥姐姐们用扫帚或耙子将溅跑的麦粒集在一起,用簸箕装进麻袋,小孩子象当年的我则是给大人张着麻袋口,有时也负责送水送饭。
麦子运回家后,还有一项重要的也是难度系数较大的工作就是将小麦运上房,父亲和哥哥也是首当其冲,将麻袋扛到肩膀上,一手扶梯子,一手扶着麻袋口,每上一步,都要稳下重心,梯子也会颤一下,最后一大步迈上房顶时则要松一口气,男孩一般到十六七岁便开始学着父亲开始扛麦上房,那时,我们也是象小男子汉一样,踊跃尝试,爷爷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你们还小,十七八力不全,二十七八才正当年。其实这项工作一样存在着危险,但是每家都这样,我想每一个农村出身的孩子都有这种经历,而且一生都忘不了。
晒麦后要经常搅拌一下,这往往是小孩子们喜欢做的事,光着小脚丫,脚不能离地,从房的东头走到西头,再从西头走到东头,热乎乎的很好玩,但有时也烫的受不了,最让我们头疼的是下大雨,六月的天,娃娃的脸,说变就变,一片乌云过来,往往伴着狂风,我们全家便拎上大块塑料布往房上跑,将小麦赶快堆到后房角,用塑料布盖好,压上很多砖,一旦天晴了房干了,再重新摊开晾晒。房子不仅是住的地方还是农事的场地,是人生命中最重要的“家”。难怪近年来我带七十多岁的老父亲回老家,他总要上房顶上呆上许久,迟迟不下来,要在我反复劝说下才肯下来。老父亲五十多岁便随我们进了省城,二十多年来每年到了芒种时期,都自言自语地说“又该割麦了”。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我们也进城读书工作,成了非农业户口,现在我们也为人父母,甚至爷爷奶奶,我们老家只有老父亲一个人的地了,也转给本家的哥哥种了,割麦离我们越来越远了,我知道当年的那种割麦方式也早已淘汰了,现在都是联合收割机,机子一过,小麦就出来了,农民也不必那么辛苦了,但是童年时期的割麦场景深深地埋藏在我们这代人的记忆中。上学时我读的会计,1997年一个偶然的机会,做起了水果出口,农村出身的我跟农业结下了深深的缘份,二十年来我常年下乡,几乎走遍河北省鲜梨主产区的所有田间地头,做水果也是很辛苦的,经常起早贪黑,披星带月,但我从来没有感觉到辛苦过,我常常笑着跟我的同事讲,再忙再累也比不上当年的割麦。
芒种已到,又是一年麦儿黄,每一个有农村割麦经历的人见到金黄的麦穗总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结。六月的阳光温热你我的路途,金色的季节总有收获的味道,久违了,麦香中的那枚浅笑,你好,灿烂懵懂的旧时光。
丙申年盛夏梨园居士书于马来西亚美丽海滨城市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