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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芦
作者:王福利

      苇尖仅存的一撮灰翎,在空旷冬野里顶着风飞过去又退回来,风不止,便没有停歇的时候;亦似一面羽旗,在风吹不倒中指挥着旗下的如林剑戟,那些狭长尖锐的芦草干叶,以一样的角度排立路边,等待着一辆偶尔经过的三轮车或小汽车的检阅。

车轮在土路上扬起的尘烟,一层层覆盖了芦草干叶曾经的青绿光彩。它们身后那片庄稼地,玉米枝叶已碎在土里成为养分,新一茬麦苗绿意仍浓;它们身边的蒿子卤蓬荆条,已将新家搬到了某户勤谨的农家院落;还有那些不知名的野草小花,早将细弱茎叶腐埋沉睡于灰黄厚土;唯剩站满土路两侧的芦草,似乎在路边的多余位置上成为多余却长久的存在——没有打草人将它们割去喂牛,也许是嫌它们太矮不好割,也许是村里已无一头牛;即便有一两根芦草长成了高苇、招摇着芦花,却也不能将拾柴禾老头儿老太太的目光吸引。无人在意的成片芦草,亦如它们脚下的闲地,除了生长芦草,不会有其他庄稼或野草选择在这里生长。

在此之前或之后的某一天,一把锄头或铁锨或大型耕地机的铁刃从某一根芦草的某条根上划过,一颗麦子玉米高粱黄豆的种子埋在了芦草的根网间。在面朝黄土背朝天老农民的亲切眼神与熟稔手法中,嫩绿成行庄稼苗间的杂草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包括最难清除的坚韧芦草——铜锈色干瘦手臂有节奏地前后伸屈,磨得锃亮的锄头薄刃紧贴着庄稼苗的主根在垄间划过,似一条锐齿长蛇在地下游走,咔咔声中咬断了一条又一条芦根上的分枝,偶有一棵芦草的长根与几棵庄稼苗的须根混杂交缠,便躲过了那把准头不好把握的锄头;有时夹杂在苗间的芦草太多,不得不将湿透的后背弯得更低,用勒出一道道白印的茧手将它们连根拔断,带起了苗下长长一溜儿根土。庄稼人黑红脸膛上的汗水成溪,流入须根微伤的麦子玉米高粱黄豆脚下;白嫩柔韧的一段芦根在正午烈日下变黄枯干,将希望寄托于扎得更深的另一段芦根,在想像中继续着与下一季庄稼的拉锯战。

那条隐藏在地下不知多长时间的芦根,暂时放弃了与头顶铁刃的对抗,穿越了几块地之间的地界,在地头一条深沟里的冻土厚冰下钻出一秆秆高过沟沿的直苇。深冬愈加冷硬的乱风刮得苇稍时时伏掠沟边,与沟坡渐矮的芦草轻触即分,似一只只野鸡扑腾着灰褐羽翼从乱苇丛里飞掠而起。整个冬天,它们便在沟里飞来飞去,像几只孤单的留鸟,不知是在枯黄土地里寻觅着农民掉落的粮食,还是在寂寞天空中寻找着麻雀或喜鹊的身影。直到又一年的春草吐绿鸟语花香,被上一个季节遗弃的尚未倒伏的沟里芦苇,又在春风里向归来的家燕招手,于是便有一团零落的苇絮被衔在黄喙里重又飞上天空。等不及那些芦草芦苇的尖叶韧秆倒伏于地,又一茬同一根脉上生出的如锥芦芽钻出地皮,在旧苇一节节折断变矮与新芦一天天拔节窜高的生命轨迹交错中,一条地头深沟里、一条土路边的风景似乎年年都不曾改变过。

冻土初融的湿润土路上,那辆拉土牲口车的影像还停驻在芦芽下那一截早已愈合的断根回想中,它在土房后的那个大土堆里寻找着另一段断根。在记忆的片段中,一段白若嫩藕的芦根被一只脏乎乎的小手从土堆里扒拉出来,胡乱地抹去光滑表皮上的浮土,迫不及待地含进小嘴里咂摸着几不可觉的汁液;一段包在土坷垃里的短根,杂混在泥水与麦秸里,在一把铁锨的奋力抬扬中,飞向清理完杂草的土房屋顶,又在一把抹子的细致涂压里被挑出来扔到房下;土堆里还有几段更粗的芦根,被一位尚未老去的母亲精心挑捡出来,洗了好几遍,切成更小的几段,将煮过芦根的“神水”端到生疹子的孩子面前;还有更多长长短短的芦根,在房前屋后的土堆边扔得到处都是,人们懒得去捡拾一段段变得干枯梆硬还不如柴禾有用的芦根,就像烈日下庄稼苗旁边变得枯硬发黑的芦草断根一样被人无视甚或厌烦。

就在淡漠却也无可奈何的目光里,芦草填满了农田地界之外的闲地。羊懒得吃它,嫌它扎嘴;虫子不咬,似是咬不动它尖叶上的毛刺;再旱再涝的年景,对于它来说只是长得矮些高些的区别。一棵棵努力生长的芦草,如果给它们如庄稼一样的水分养料、如果给它们无限的生长空间,如果没有那些农田的界线阻挡、如果没有那些土路的纵横相隔,它们终有一天都会成为一棵棵高高的芦苇,终将汇成一片百亩万顷接天映日的茫茫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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