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晚霞笼罩着村庄。
在村子里的大街上,几只狗跑来跑去,戏弄一头猪。两只公鸡、几只母鸡慢慢悠悠地在草丛间觅食。
村民们忙活了一天,借着傍晚凉风习习,都披着外衣,三三两两走出家门,去蹲大街。
老赵是蹲大街的常客。一来消消累,二来打听一下菜价。孩子要上大学了,这段时间,他最担心的莫过于孩子的学费。
“老赵,你那车菜在哪里卖的?卖了多少钱?”破锅灶嘴快,说话就像倒豆子一样一口气倒完,还没等到老赵走到人堆里,就眯缝着眼向他喊道。
“老景那儿,没卖多少。”老赵一脸无精打采的样子,凑到了破锅灶旁边问道:“借个火,对一下。你上午那车菜卖了多少钱?”他伸出半路被风吹熄的卷纸烟,对在破锅灶的烟锅头里点火。
“我那车,没几个钱,才一千块钱。”破锅灶不无得意地说道。
“咳,咳!在……在哪个库卖得?”老赵有些激动,眼里泛着金光,焦急地问道,从兜里给破锅灶递过去一支玉溪,说道:“抽这个,味香”。
“李有才的西库房,库房包菜的大姐说还要涨价,总要高出其他库两三分钱。”破锅灶凑到老赵的耳朵跟前,悄悄地说道。
“奥,这么回事,”老赵皱着眉头,很配合地应答道。
听到这里。老赵心里打定主意,去李有才的库碰碰运气。他没有继续听村民们瞎侃,扔了烟头,背着手匆忙地向东坡菜地走去。
走到菜地。老赵撂上电闸,坐在菜地井盖上,掏出一个鼓鼓的红布包来,数着那十几张已经数了无数遍的票子。农村种菜的人多,白天浇地紧张,很多村民选择熬夜浇菜。
仰望西方,晚霞已经渐渐散去,天黑了下来。老赵攉开了地垄子,打着头灯,一垄一垄地查看,把掉梆子的烂菜叶拾到地边,哪里挡住水流了就用铁锨铲几下。碰到本来就挺湿的地垄,黄球鞋都陷进泥里去了。
手机响了。家里打来电话,催着回去吃饭。
媳妇在饭桌上埋怨老赵,咋逛大街迟迟不回!
“明天装菜!”老赵没头没尾地说。
凌晨五点,老赵准时醒来,卷起一支旱烟,打着火后往菜地走。
院子里静悄悄地,昨晚未收的衣服又一次被露水打湿,院子中的牵牛花显得更加晶莹可爱。老赵今天心情特别好,到了菜地一垄一垄地砍菜成堆。
媳妇和孩子自然也来帮忙。
一棵棵砍了,一筐筐抬来……一车菜终于装起来,老赵就心急如火燎,方便面也顾不上吃一口,带着孩子赶到卖菜地方,李有才的库刚刚开张,洋灰台子下面刚刚停辆拉菜的车。几位包菜大姐正打着哈欠,坐在库门口聊天。
李有才一见是老赵,便有些怨气地说:“哼,咋今天想起来我这里了?”
库里负责领菜车的人,一般都会经常走村串户,寻找好的菜源,拉住好的客户。李有才知道老赵的菜今年长得特别好,齐刷刷的一般大。也知道老赵头一车菜就卖到别处了。
“什么话?今天才是第二车。昨天是地头菜,黄叶子多,就没有来你这里,以后都来你这里!”老赵知道李有才不高兴的原因,急忙编串着谎言应答。
“这——这可是你说的啊!那就卸菜吧!”
老赵一时也顾不上问价了,忙给孩子一个眼神,爷俩便火速地开始卸菜。李有才虽然嘴上硬,但是看着菜好,也不再过问,让老赵自己装袋。可是其他的菜农,都会有人给选菜,他们才能自己装袋。
过秤的时候,李有才递给老赵一句话:“你的菜好,多加一分,两毛八。”
老赵高兴得裂开了大嘴叉子笑起来,搬起一百斤重菜袋,一溜烟进冷库里。冷库正在打冷,温度零下十多度,穿着单衣的老赵丝毫不感觉冷,似乎那种卖上好价钱的高兴劲能够把冷空气挡在了身体外。他孩子搬起一袋较小的,爷俩你一袋我一袋,彪着劲像两个疯子一样越跑越快。
旁边的人纷纷赞道:“这爷俩,真能受!”
最后一算账,九百五十多块钱。老赵拿出个没了皮的小本,一笔一划地将那个数字填在上面。他把钱揣进兜里,往回赶。
“这高兴的模样,看是卖了不少钱吧?”媳妇迎在门口问。
“比上一车,多,多卖了二百!”老赵和媳妇笑着,一弯身,脱下雨鞋,换上布鞋,拿起小锄头却又向门外走。
时间已经临近中午,太阳炙热地烤着大地,金黄色的麦田在清风的吹拂下掀起一波又一波的麦浪,与碧绿的蔬菜地形成鲜明的对比。看着那一片没有收割的“绿野”,老赵嘴里不禁哼起了一首老歌:“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只见他连帽子也没有带,半蹲着身子,像是跟蔬菜垄子间的小草有仇似的,疯狂地将它们除掉。在他的旁边,那些被除掉的野草已经被晒蔫。此时,正是太阳最毒的时候,老赵脖子以上被晒得黑红,衣领里外的皮肤区别很大。
家里的那只大狼狗一直趴在地头,远远地望着老赵。老赵的嘴角已经干裂,他的心里默默地念叨着:“白菜呀,快点长吧,长吧。”
中午时分,他实在渴极了,才丢下锄头,往家里走。
到家,老赵和媳妇孩子说:“咱下午就去弄菜,明天打早装车。装瓷实点,争取卖它一千多。”他对上一车菜装得松松垮垮感到不满。
第二天凌晨五点,公鸡刚刚打了一次鸣。老赵就到了李有才的库门口,占了一个好位置。李有才趿拉着鞋,愣愣地盯着老赵,说:“你不要命了,一个人这么早来卖菜?”
老赵却直接问李有才:“今天多少钱?”
“你老赵来,我能亏待吗?今天再给你多加一分,两毛九。”李有才走过去,拿起车里一棵菜,拍了几下,爽快地说道。
“成,卸菜了。”老赵噼里啪啦地干起了活。
很快,一车菜见了底。老赵后背全是汗水,库里库外地来回跑。
这一车卖了一千一。
卖了菜,老赵回到家里时候,墙上那早就翻开的日历又火一样炙烤着他!
啊,9月8日。还有两天孩子就要去上学了,可是,孩子的学费还差两千块钱啊。他一直不想把这些烦恼告诉媳妇,有什么难处都愿自己扛着。媳妇每每问起孩子学费时,他总是应付一句:“早够了!早够了!”
他又开始抽烟,一颗接一颗地抽。
另一间屋子,孩子正在收拾上学行李。他看见孩子把一条厚厚的棉裤放到行李箱时,突然掐了烟头,对媳妇说:“晚上再去菜地砍一车!明天下午再来一车!”
“一天两车,太累了吧?”媳妇关心地说。
“没事,乘着蔬菜有价。”
第二天又是一个凄冷的早晨。
老赵拖着疲惫的身子起来,两条腿变得僵硬了,好像不属于自己的一样。为了不让媳妇担心,他慢慢地挪着步子。
这一车又卖了一千块钱。
“老赵,你儿子什么时候开学呀?”李有才递给他一支烟问道。
“快了,就这一两天。老李哥,晚上能不能再收一车,给孩子凑点学费。”老赵像是准备好了台词一样慢慢地说。
“没问题,来吧老赵。”李有才打包票地对他说。
老赵飞也似地往家里赶。车碾过大石头,疯狂地颠簸着,他也全不在意。他的心思早已飞回了菜地,甚至策划好了具体那一片菜地,哪几垄长得瓷实一点的菜。
这一次,他带上了孩子。
卖完菜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爷俩收拾好上车,老赵却把车开向了城里。孩子挺纳闷,他想着他爸可能是要到城里办啥事?
车子停在一家时尚衣店门口。孩子这才明白过来:“别进去了,那里边贵。”
老赵说:“买一件,学校不能穿棉裤!”
孩子跺着脚,孩子舍不得。
爷俩最后进了一家普通店铺,女店主很热情地推荐了一款内衣,价格却八百多,孩子又想拔腿而去,老赵却硬是拽着儿子,非买不可。
在他记忆中,还是第一次主动给儿子买衣服。
结了账,老赵像抚摸小孩一样,把找回来的七十块零钱,一张张地捋好,放进口袋。
当晚,爷俩回到村里。
老赵把红包里厚厚的一摞钱递给他媳妇,很有自信地说道:“数一数,多少钱了?”
“一、二、三……六千多了。”媳妇悬着的心放下了,把钱交到孩子手里,和蔼地说:“这下够念书用了”。
捧着那一摞钱,孩子眼睛湿润了。
父母连日来,起早贪黑的成果,全都在这掌心中了。
孩子掌心沉沉的。
乡村的夜静静的。
老赵挠了几下头,闭上眼,伸了伸腰。他在想,今天总算可以睡个好觉了。
可是,睡到半夜,老赵突然感到身子不对劲,头晕恶心地,忙爬到炕沿去呕,一股黑乎乎的东西便忽悠倾到屋地。老赵正疑惑那东西是甚?咋还腥腥的,黏黏的?听见媳妇翻身,忙又禁住声音,悄悄躺回被窝里……
第二天,他又像往常一样,起大早去砍菜装车。
他要赶八点半把孩子圆满地送到车站。
——2017年3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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