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纪念故世的婆婆
我家有一只铜脚炉。
这只铜脚炉大概有2斤多重,直径约22厘米,口小肚大,像一只扁圆形的南瓜。整体平整圆滑,但已是铜锈斑斑。脚炉半腰有焊接的一圈接口,严丝合缝。
正中有一个直径约2厘米的进水口,有内盖有外盖,扭开外盖还可以看到精致的黄铜螺纹。上表面镶着把手,可以在枢纽中灵活地掀起,提起整个脚炉。
听九十岁高龄的婆婆说,这只铜脚炉还是她刚嫁过来时,一位来自北京的老奶奶带来的,很有些年头了。
婆婆老了,常常连是否吃过饭也不记得。却老是跟我们说到她年轻时的时光。最常说的就是她一生侍候了五个老的,爷爷奶奶公公婆婆,还有一个后来的奶奶,就是这个铜脚炉的主人。
那位老奶奶是北京人,是民国闹灾荒饿死人的年月逃难来的。老爷爷家境殷实,一次骑着毛驴去城里赶集,回来时驮回个瘦瘦小小的妇人。妇人说着一口京片子,戴眼镜,穿花鞋,挽着一个油光水滑的髻儿,细皮嫩肉的,怀里还抱着一只金黄色的铜脚炉。她把手笼在肥大的袖口中,肥大的裤腿,扎着红丝线的脚带,一偏腿轻轻巧巧跳下毛驴,把院子里正喝玉米糊糊吃黑面馍的长工们都惊呆了,端着碗张着嘴忘了吃饭。
老爷爷是个极抠门之人,每每吃饭就嫌做的多,孙子病了不让看医生,连自己的亲闺女来借粮食都不借。婆婆那时还是个小媳妇,常偷偷隔着低矮的毛墙给大姑奶奶扔过去半布袋的米糠。因这份前情,至今那些老姑奶奶的子女见了我家人都亲热得不得了。
就是这么抠门的老爷爷,对这位北京逃难捡来的老奶奶却极好。夏天纱冬天棉,一点也不敢怠慢。长工们私下开玩笑说,老爷真是娶了个奶奶啊!
后来老爷爷去世,这个老奶奶也病了,婆婆仍是尽心尽力地伺候她。从不因她是外地的又是后的又没有生育就另眼相加。这个老奶奶怕冷,用婆婆的话说“不怕清凉西瓜就怕热红薯”,每年一到立冬队上刨红薯的时候,就不下床了,吃喝拉撒都在床上。
即使如此,婆婆也毫无怨言。每日除了做一大家子饭,还早晚疙瘩汤鸡蛋煎饼做给那个老奶奶吃。傍晚早早就把铜脚炉灌上滚滚的开水,用小褥子包着送给老奶奶,一晚上被窝里都暖烘烘的。时间长了,铜脚炉底面就被磨得黄灿灿地发亮。
这个老奶奶弥留之际,她抓着婆婆的手,将实情告知。原来老奶奶祖上是皇城根的人,祖父犯事全家移居高碑店。闹饥荒父母饿死了,把她托付给一个卖瓷器的,就被带到了我们这个小城,半袋小米就成了老爷爷的人。这个铜脚炉是她祖父留下的遗物,据说还是从宫里流失出来的。所以即使在最艰难的日子,也没被卖掉,最后跟着她来到了我家。
日久天长,铜脚炉的接口被水侵蚀得有了沙眼,往外渗水。婆婆托付当时还健在的爷爷到小镇上找最好的焗铜匠把它修好了。
后来家庭遭遇变故,时代也飞速发展。有了暖水袋电褥子暖气空调,铜脚炉就像琥珀一样被尘封在了岁月的年轮里,尘封在故事中。但婆婆的善良贤惠孝长敬亲却成为我家永远的传家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