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用一辈子的耐心让你懂我

玉来没有挣扎，也没有动，从那紧紧抱着她的粗壮臂膀里，她知道挣扎是没有用的。

“玉来，这些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别人不知道，你真不知道吗？你还打算把我折腾成什么样才拉倒？

“你说过我们家有钱，你怕我花心，可是我不明白，有钱怎么了？有钱就能妨碍我们幸福吗？有钱就一定会花心吗？”

顿了顿，又说：

“我就不信你不喜欢我，你要不喜欢我，那年在仙公寨为什么要冲我笑？当年你过门的那几天，你知道我有多么的挫败吗？我是真的喜欢你啊。可是你却那么绝情地做了别人的新娘。

“我有钱有什么用？我再有钱也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夜里睡不着，多少次来到这个屋子的后面转游，可想听到你的声音了。为这，爹和娘说我得痴病了，被狐仙缠上了。可他们哪里知道，缠上我的狐仙就是你啊！为给我治病，他们硬是给我娶了媳妇，娶了我根本不认识、不喜欢的人。唉——”

说到动情处，李贵的眼圈有些红。

“我也知道，你一直记恨着我七年前的那一次，可要不是那一次，我可能早被这憋闷活活折磨死了。那天我说要娶你，三番五次托媒人找你，可你怎么就是不答应呢？”

李贵说着，抚摸着这个难得如此“驯服”的女人，口里喃喃地对玉来，又像是自语：

“玉来啊，这么多年了，你若是懂我，该多好。

“我就想一直陪伴在你身边，和你一起过日子，一起看斗转星移。可你为什么就不懂我这颗心呢？人易老，事多妨，梦难长……你看，头发也白了，脸也皱巴了。老了，我们都老了，那么好的青春都给耽搁了，耽搁了！再回不去了。”

人易老，事多妨，梦难长。一点深情，三分浅土，半壁斜阳……

此刻，这个识字的男人，忽然脑海里就蹦出了汤显祖《牡丹亭》的缱绻意境。想着自己前半生的凄惨，眼前禁不住地就模糊了。

你许我一个微笑，我许你终生相随。

可是，他和眼前这个女人，想走到一起，怎么就这么难？

明明知道，这个女人，也是爱自己的，但为什么他们的心，就不能在一起呢？

难道非得让他们如柳梦梅与杜丽娘一样，超越了生死，才能梦圆吗？

眼光被氤氲遮住的他，已经看不清那一头的灰发，索性不再看，只是深情地把脸紧紧贴在玉来的脸上。

“玉来，你不懂我……没关系，我会用一辈子的耐心让你懂。”

是啊，是一块石头，也该是暖热的时候了。更何况是人，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女人。

谁说她不懂他？

全村人都知道这个李贵有痴病，只有她知道，他什么病都没有，他有的只是对一个女人的牵挂。

可是，懂得，又能怎样？

其实，玉来那年与小姐妹们去仙公寨赶集时碰到李贵的时候，还真的被那个很帅气又有些书卷气的小伙子打动了，隐隐的觉得他身上有一种别人家男孩子没有的、她又说不上来是什么的东西，而那个东西她好喜欢。

她没念过书，当然不知道她的那种好感是来自念过书、被文化气息熏陶过的人身上才会有的。

虽然那一个鬼使神差的微笑起初不是给他的，但当她微笑着与这个小伙子四目相对打了个照面时，小伙子也正在微笑着看着自己，那眼神一下子就让她怦然心动，脸上飞起一团红云。

当小伙子的爹娘托媒人到她家说媒时，她并不知道说的就是那个曾与她确认过眼神的小伙子。

虽然那萍水相遇、让她心旌摇荡的场景不止一次地掠过姑娘的脑海，但她却从不敢奢求今生还会遇上他。

那么好的一个人，她哪里会有那样的福气消受？

一听说是个财主家的孩子，她的爹娘当即就回绝了，原因很简单，还真的是担心有钱人家的孩子多花心，怕过门了人家瞧不起给气受。

也怪媒人的作，自己仰慕财主家以为别人也会仰慕，就特别强调是财主家的孩子，很有些钱财；更要命的是明明人家主动托付的事情，偏偏要说成是自己看着般配要撮合一桩好姻缘云云。

如果实话实说——人家在仙公寨集上碰上的……托付她来办这件事情，没准姑娘就会想到那天的偶遇。

造化弄人，上天，空留了遗憾给她。

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在嫁到夫家来的当天，就见到了和她确认过眼神、让她怦然心动的小伙子。

她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李贵的时候，两个人都傻眼了。

梦里寻他千百次，竟在这里。

而且是这样的绝望，她竟是刚刚作了别人的新娘。

当时就有一丝莫名其妙的懊悔升腾出来。

为什么要急着嫁人？

命运，要不要以这种方式弄人？

命该如此，有缘无分。

她必须，也只能，把那一丢丢的爱慕悄悄隐藏到了心底最隐秘的地方。

只是，托付一生的男人就陪了她不到四年，就走了。

本来，曾经确认过眼神，有的是可以追求的幸福。

在那个封建还主宰着婚姻的年代，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能够确认过眼神，已经很奢侈了。

但是，在那个陈旧的开始掉渣的年代，一个女人，就算确认过眼神又能怎么样？就算在心里以身相许过，又能怎样？

偷情？做不到。

把自己再嫁一次？怎么可能？

更要命的是，这个男人，竟然那么粗暴地强占了自己，就连那曾经的爱慕，也变成了反感。

哪里还敢去追求这样的“幸福”？

有一段时间，甚至都不愿再多看一眼这个曾经喜欢的男人。然而，却总也摆脱不了这个讨厌的影子，在田间，在山上，在路口，在河旁……更多的是，在梦中。

也是一个春天的事情。她因为身体不适好几天没怎么进食，中午的时候背着一捆柴草下山，一阵晕眩，跌倒在地。

鬼知道他从哪个地缝钻了出来，上前扶起了她。她一看是自己的冤家，气急败坏地挣开了他的搀扶，顾不得头晕难受，一口气跑下山去。

那次到仙公寨赶集，小偷掏走了她刚刚卖布换来的几块钱。她连喊带追，眼看着小偷跑远了。那种绝望的挫败感，她只能蹲地上大哭。

又是他扭着小偷的耳朵来到她面前。她一看又是冤家，扭头就走，连那早已安排了多少个用场的几块钱也没要。还是他追出去好远硬把钱塞到她手里。

……

七年来，她求过他，也骂过他。

但无论她如何拒他于千里之外，他还是离她那么近，好像她只需要呼唤一声，他就会出现。

因葬殓男人借下的那袋麦子，直到今天，她都没有办法偿还。

背过去几次，他就背回来几次，听说每次他都得被他的抠门老爹臭骂一顿。

也正因此，尽管每年都有人那怕利打滚也得借他们家几斗麦子、几升谷子，她都一咬牙挺过，再不肯借他家一粒粮食。

不是不需要，是不想再为难自己，也不想再为难这个男人。

她也是一个人，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女人，怎么会不知道这个男人对自己的一片痴情？

怎么会不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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