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秦娟的梦

秦顺儿说，“姑娘家的，认个字算了，早晚是要嫁人的。”

秦娟说，“爹，你咋能这样想呢，女孩咋了，女孩也要学文化呢。”

秦顺儿这些年流年不顺，早年在山上劈石头砸伤了腿，从此只能在村里种着二亩多责任田，有时也在外打个零工。30岁好容易讨了个贵州媳妇，谁知道生了个丫头后，还是撇下女儿跟人跑了。秦顺儿既当爹，又当妈，想出门打工也是不可能的了，只得拉扯着女儿秦娟长大，指望秦娟日后能嫁个好婆家。

深山出俊女，秦庄村地处群山环抱的大山之中，甘甜的泉水和温润的气候滋润了一方村民。山沟里飞出个金凤凰，秦娟今年18岁，尽管还在读高三，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俏且倩兮，美目盼兮，一看就是个美人坯子。别看张建平常不爱说话，这小子其实心里不傻，能够跟秦顺儿整天在一起厮混，其实和村里的不少后生一样，也早就惦记上人家的闺女了。

没娘的孩子天照应，秦娟是个懂事乖巧的闺女，常常帮着瘸子父亲忙里忙外。尽管在县里的学校读高中，但打水劈柴、喂猪做饭，种地晒粮、洗衣磨面，只要在家，家里地里的各样活计都抢着干，秦顺儿看在眼里，喜在心头。面对张建投来的不怀好意的目光，秦顺儿心里跟明镜似的，他对张建不屑一顾，“你小子，赖狗拉不出好屎，别给叔使障眼法抹药水。好好打牌，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那个熊样，想打我闺女的主意，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不配哩。”

秦娟还是个聪明的孩子。早年在村里上小学、镇上上初中，现在又到了县城读高中，功课一直是名列前茅。按照秦顺儿的想法，姑娘家的早晚要嫁人，嫁个有钱家的，一辈子不愁吃不愁喝就行了，难不成还要培养成一个科学家，自己也没有那个能力一直供着呀。在村里、镇里读书还好说，开销小，吃饭在家里，不收学杂费。到了县城，花销就大了，不仅花光了秦顺儿多年的积蓄，还拉下了饥荒，按照秦顺儿的心思，最多读完了高中，就让娟儿回家种地，再不成也要让这孩子到外面去打工，是到了让她挣钱养家的时候了。

然而，秦娟可不这么想。从书中她读到了外面的世界，大千世界可不是只有秦庄村和漫天的大山，山外的世界很精彩，人类已经进入了新的世纪，科技发展日新月异，高耸的大楼，淋漓的商品，飞驰的高铁，微信支付宝，花花绿绿、五彩斑斓的，世界那么大，她想去看看。就说山村吧，外面的许多农村、许多山村也是旧貌变新颜，很多城里人都在向往，自己所在的山村凭什么祖祖辈辈多少年山河依旧，父老乡亲难道说就应该辈辈受穷？知识改变命运，她想学到更多的科学文化知识，将来让村子发生翻天地覆的变化，让看不起农村人的城里人来自己的村子里看看，颠覆他们的世界观。

对于父亲秦顺儿，秦娟除了敬重外，其实心里也存在不满。父亲的残疾已然让她心疼，自己亲娘的出走也让她痛苦，但男子汉大丈夫的，父亲不该从此萎靡不振。自己虽然是个女儿家的，但只要努力就会有收获，只要付出就会有回报，难道说女娃子就不能有所作为，就应该早早嫁人成为别人家传宗接代的工具？

心高气傲的秦娟就是不服输。

岁月如歌，转眼到了2016年6月，秦娟在县城读书，马上就要参加高考了。

高考是改变人生命运的一次重要机遇，尤其是对秦娟这样的来自农村贫困户家的女娃子。人生能有几次搏，今日不搏何时搏，秦娟是个倔强地追求上进的姑娘，她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憧憬，心中也在编织者五彩的梦，希望通过高考鲤鱼跃龙门，金榜题名，实现人生的价值和目标。这些天，她一直加油冲刺，营养又跟不上，为此人也消瘦了许多。

在秦娟的幼年时代，就是在磨练中度过的，生她的贵州娘跟人跑了之后，父亲秦顺儿顾不上管教她，没娘的娃儿天照应，秦娟打小学会了独立，也学会了自强不息。她从小就有一个梦想，想长大上大学学医，将来毕业后当一名白衣天使，靠一双妙手和精湛的医术解除患者的痛苦，赢得世人的尊重。她更想靠自己勤劳和灵巧的双手致富奔小康，让辛苦了一辈子父亲和乡亲们都过上好日子。往事不堪回首，穷怕了的父老乡亲再也不愿意受穷了。

但父亲，虽说只有自己一个娃子，谈不上重男轻女，但压根儿不支持自己上大学，说到底，还是家里穷，负担不起上大学所需的高昂学费，只想着让秦娟赶紧找个好婆家嫁了，好跟着享几年清福。父亲的想法也不能算错，但还是目光太短浅了。女娃子咋了，女娃子也是家里的顶梁柱，也是秦家的传后人，怎么能够草草嫁人了事呢。

秦娟最近的难事儿传到了秦光那里，秦光和晓飞、岳亚商议，娃们考大学的事情是村里的一件大好事，百年大计，教育为本，人才是第一资源，村里以前是穷，土地全部分出去了，连山坡也分给了各家各户，村集体没有任何的集体收入。现在不是有了光伏收益吗，能不能每年拿出一点支持村里考上大学的贫困学生。商议的结果是，凡是村里的娃子，考上大学本科者一次性奖励1万元；考上大学专科者，一次性奖励8千元；考上中专者，一次性奖励5千元。另外，凡属于贫困户家庭的娃子，村里每年补助2千元。当然，村里娃子考上了大学，村部的光荣榜上还是少不了要记上一笔的。上大学光荣，村里鼓励所有的孩子考大学。

消息传到了秦顺儿的耳朵里，秦顺儿激动地老泪纵横，沉甸甸地担忧终于落了地。他只有一个宝贝女儿，女儿如果不争气、学习差也就罢了，偏偏是这个孩子从小就爱学习，山上放羊、家里做饭还不忘捧着书本看，家里的一张石头台子和石凳子就是孩子的课桌。学习既然刻苦专心，常常是废寝忘食，有时读书忘了看路，不小心碰到了院子里的树上，头上还起了包，惹得秦顺儿直埋怨，“这孩子，好好的读你的书呗，跟院子里的树较啥劲儿呢，那树招你了惹你了，犯得上你去撞它吗。”

消息传到了秦娟那里，不啻于打了一针兴奋剂，学习冲刺的劲头更大了。在她的身上承载了全村人的希望，如果一旦考上，她将是全村第一个大学生，披红戴花上光荣榜，这是多大的荣耀呀。

秦娟暗地里给自己打气鼓劲：

有一种底气，叫做我能行！

有一种豪气，叫做我可以！

有一种霸气，叫做我最棒！

要想得到这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先得让世界看到最好的你！

2016年高考，我来了！

高考过后，秦娟紧张地等待着消息。

十多天后，成绩下来了，秦娟这次高考发挥的不算好，按成绩能够上三本，那样的话，村里可以按最高档次奖励1万元，但她不想上一般的本科，她想挑选一个好的专业，上医学专业，这样的话就只能上大专。秦倩见到省内某医学院有两年制大专，就报了这个学院，她要用所学专业知识将来在村里开个诊所，回报村里，回报村民。

消息传来，秦倩第一个从学校赶来劝秦娟，“你学习成绩那么好，第一次没有发挥好没啥，再复习一年，肯定可以考个理想的大学，我当年也是复读了一年才考上的。”

秦娟则坚定地说，“秦倩姐我跟你没法比呀，我的家庭条件摆在这儿，再复习一年，还要花许多钱，我爹能同意吗，还不把我拖回来，随便找一个人家把我嫁了？”

秦顺儿则在埋怨秦娟，这妮子，你傻呀，明明可以得到1万元的奖励，偏偏只领8千。不过，终于考上了大专，秦顺儿的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大专就大专吧，两年就两年吧，学制短点，还可以省下一年的钱，反正姑娘早晚是别人家里的人。

而淳朴的村民再次受到感动，这闺女，上大学选择专业还想着咱乡亲们，还想着给村里省钱，可不能亏待了这闺女，不能让孩子上委屈。村民们商议着要给秦娟捐款，资助秦娟去上学。

这天上午，村里的大喇叭响开了，村部设置了捐款箱，全村老少爷们纷纷前来给秦娟捐款。

秦光和岳亚带头各自捐了1千，秦倩也捐了1千。赵岚也要捐款，秦顺儿说，“嫂子您不能再捐了，秦书记那1千也就代表你了。”

赵岚说，“咋了，我又不是外人，我不是咱村的媳妇？给秦娟这闺女捐款，我乐意。”遂也捐了1千。

其他村干部一百、二百的都有，村民呢，你三十、我五十，还有捐零钱的。捐款争先恐后，非常踊跃。最后清点了一下，一共是9825.4元。

岳亚说，“零头我凑整了，一共是1万元。”

话音刚落，二狗他娘颤巍巍地从家里走过来了，腋下提着一篮鸡蛋，“孙女呀，我家钱紧，这一篮子鸡蛋是刚下的，煮了路上吃。”

接住秦奶奶送上来的鸡蛋篮子，手捧着乡亲们捐来的1万元钱，一向性格倔强的秦娟泪如以下。

秦娟哽咽地说，“乡亲们的心意我秦娟收下了。我秦娟是咱秦庄村的闺女，我从小就走了母亲，是乡亲们看着我长大的，小时候吃过百家饭，穿过百家衣，是乡亲们和家乡的水土将我滋养大的。我深深地爱着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深深地爱着咱村的父老乡亲。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一定会好好学习，到学校争取奖学金，争取将先进的医疗知识学到手，毕业后回到咱村里，以自己所学的知识回馈乡亲们的恩情。”

言毕，秦娟要给乡亲们跪下磕头，秦倩赶紧一把拉住秦娟说，“娟儿你这是干啥呢，乡亲们相信你，捐款都是自发的，相信你一定不会辜负大家的希望。”

现场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整个秦庄村在夏日的阳光下热乎乎的。

秦庄村地处太行山区，夏日的阳光毒辣辣的，刚收过的麦地里套种的玉米长出了绿油油的新芽，被晒得像热水浇灌过似的低下了头。以前这个时候，正是给玉米地除麦茬松土的时候，现在农民都给玉米地打了封闭除草药，很多人都懒得去锄地松土了。

远处的山头上，光伏发电的太阳能板正处于黄金发电期，在夏日毒热的阳光照射下熠熠发光，白花花的一片。太阳板下，秦庄村的乡亲们在拔草，这是晨光公司委托秦庄村两委干部组织的一项活动，一年之中要拔草多次，为的是防止荒草疯长引起火灾。又有钱挣，村民们都乐此不疲，即使是顶着头顶的烈日辛勤劳作，汗流浃背也在所不惜。

从山顶往下，就是村民的经济林。这时候，杏树已经过了果期，只是在枝头还残存着少许难以够着的果子，早已成熟了，散发着果香。苹果、梨子开始挂果长到了大拇指大小。只有枣树，在花儿散尽之后，果子才有大米粒大，在夏日的阳光灼烧下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

除了参加十多天的拔草活动，秦娟相信人勤地不懒的道理，剩下的时间就是给玉米地除麦茬松土。锄地不仅可以除去杂草，让农作物快速生长，通过松土还可以在土壤表面形成含有很多气隙的保水层，也有利于植物的根向土壤深处生长，以便获取更多的水分和营养，这个步骤不能省。父女俩开展劳动竞赛，看谁锄地又快又好，秦顺儿原本不想来，大热天的，躲在家里吹电扇多惬意，无奈架不住女儿的拉拽，硬是给拽来了。

来就来吧，反正秦顺儿锄到地头就想坐到树丛下歇一会儿，还搞什么劳动竞赛，这妮子，真是吃饱撑的，也是三分钟热情，那就让她当第一呗，反正最不济自己也是亚军。

烈日下秦娟早已香汗淋淋，她脱下了半截袖小花褂，露出了粉色的文胸，文胸里两只小鹿还在乱撞。用手帕擦着粉红脸上和身上的汗，秦娟对着地那头的父亲喊，“老爸，要加油哟，不能偷懒的。”反正这时候毒日头晒着，空旷的田野里也见不到外人，秦娟才敢这样的放肆。

秦顺儿拿宝贝女儿没办法，心说女儿大了，自己纵然是种地的老把式，论力气已经无法与女儿争锋了。秦顺儿说，“娟儿，渴了吧，要不，爹到那边树上给你晃几个杏儿解解渴。”说罢，不等娟儿答应，就撂下锄头向半山腰走去。

不远处是一片杏林。秦顺儿瞅准其中的一棵树，那树的枝头上还有不少杏儿，刚晃下几枚捡在手上，就瞧见不远处站着的张建。秦顺儿喝到，“谁？张建呀，你站在那儿干什么，鬼鬼祟祟的，吓了老子一跳。”

张建走过来，嬉皮笑脸地说，“秦叔，是我呢。这是我们家的杏树，我刚要收杏，被你抢先了。我不怪你，你反要怪我不成？”

秦顺儿黑下了脸，对着张建说，“呸，这快中午了，你小子，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的，那么懒，会在这时候上山收果子？快说，是不是惦记我们家娟儿，躲在这里远远的偷看，想占我女儿的便宜。”

张建被说中了，腮帮子霎时通红，嘴里喃喃道，“不敢不敢，我张建可不是二狗，干啥都光明正大，叔你不要冤枉我中不中。”

“那就好，谅你小子也不敢。敢放肆，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秦顺儿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冲着张建狠狠地瞪了一眼，悻悻地揣着几枚杏儿朝自家玉米地的方向走去。

 责任编辑：清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