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秋天到了
秦倩说,“黑小子,你可别忘了我。”
岳亚说,“我把你放在我的心里头了。”
秦庄村村部在村里的中央关帝庙的东侧,也是一座年代已久的石头房子,因年久失修,外边下大雨,里边下小雨,外边不下了,里边还在下。张志强当支书时,就提出要修缮,但因村集体没钱,这事就一直耽搁了下来。
岳亚来到村里任第一书记,向市委组织部、市驻村办积极反映贫困村的困难,争取了一笔专款,要在村部建设村级党员教育基地。老的村室要拆除,岳亚只得由村部临时搬到了村小学居住办公。
村小学是前几年市县教育局拨款建设的,是村里的标志性建筑,虽然也是平房,但却是一片坐北朝南的长方形建筑群。北屋是四个教室,东屋两个教室,西屋是四个教师宿舍,南屋大门两侧,一侧是食堂,另一侧是传达室和活动室。岳亚搬进来时,西屋的教师宿舍还空着一间,岳亚就住进靠南的一间,和秦倩成了比邻而居。
岳亚说,“这里的居住条件真是鸟枪换炮,大窗户、水泥地,快赶上市里水平了。吃饭也不用自己做了,我给你们交生活费,入你们学校的伙得了。”
秦校长猛烈欢迎,说岳亚你早就该搬过来了,欢迎你对学校的工作多指导,咱们学校就我和王老师、秦老师三个老师,住着怪冷清呢,你来了就好了,四个人正好凑成一桌。你和秦老师都是年轻人,给咱学校注入了生机和活力呢。
秦倩看着岳亚直乐,说岳亚你再咋说也是市里的大干部呢,咋黑不溜秋的像个挖炭的。你要是有空,就负责给咱做饭。外带学生的营养餐,每人一个煮鸡蛋和一袋热牛奶,你也负责给做了吧。
岳亚说,“好哩。我上大学学的就是农业,和厨艺是近亲关系呢,炒菜做饭是我的拿手好戏。不过,我做饭,秦倩你得在一旁唱歌,你唱歌好听。不愿唱歌,唱戏也行,这样我干活才带劲儿。”
秦倩待要反对,王老师在一旁瞧着两人打嘴仗,跟着也乐了起来,都说是千里姻缘一线牵,这俩年轻人郎才女貌的,很像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能够在这山沟里认识结缘,倒是不失为美事一件。成人之美,胜造七级浮屠,自己得从中撮合撮合。想到这里,不由得打圆场,“人家岳亚是村里的第一书记,住到我们学校咋说也是客人,怎么能让领导和客人做饭呢,做饭的事儿还是我包了。你们俩要是没事闲的发慌,活动室有乒乓球案子,你们俩年轻人就比试比试,切磋切磋,多打打乒乓球好了。”
秦倩脸上泛起了红晕,不好意思地说,“那多不好意思。要不,王老师你先做饭,整几个菜,中午我们喝几杯,庆贺岳书记的乔迁之喜。我到岳书记的房间去看看,他们这些毛头大小伙子,不会收拾房间,不帮他收拾收拾,还不弄得屋子里像个猪圈似的?”
秦校长也在一旁打趣,“给你们年轻人在一起就是好,还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说得对,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到底是你们的,你们年轻人朝气蓬勃,青春正盛,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看到你们,带的我老头子也年轻了许多,许多年没有这样开心了。那就这样说好了,秦倩你中午把你爸你妈也喊过来,大家一起热闹热闹,乐呵乐呵。”
几个人又说又笑的,整个学校校园都受到了感染,仿佛这初秋的天气,湛蓝湛蓝地透着清爽,给单调的乡村生活增添了一抹亮色。
村部改造尚未完工,脱贫攻坚又出新举措,由政府来拨款给予贫困户每户扶持补贴5000元,这5000元投资入股县里的扶贫龙头骨干企业,贫困户每年按股分红,以三年为期实行到户增收,每年每户分红1800元。
政策传来,秦小宝首先想不通,既然是财政资金,直接发给咱贫困户算了,干嘛要投资入股,还要签订合同,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一道程序吗?秦二狗也有怨言,投到县里的企业,那县里的企业要是亏本了,给不了我们咋办?
岳亚解释说,二狗你咋不会算这个账呢。财政资金是无偿发放的,等于是发给了你一笔启动资金,你又不承担任何的风险。直接给了你,你拿来买了酒喝,过后不还是贫困吗?政府替你当成资本运作,你虽然签了合同,风险还在政府,你坐地分红,何乐而不为呢?就好比一个病人,失血已经很严重了,医生给你输血,三年为期增强你的造血功能,不是很好的一件事吗?
二狗说,“岳书记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喝酒打牌的事儿不提了。俺现在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喝酒的事儿金盆洗手不干了,俺现在心里只有老娘和傻媳妇。俺媳妇给俺怀上了小狗崽子,等着俺衔些狗粮回去喂养呢。”
小宝恍然大悟,原来是政府不相信咱呀。秦光说,“不能说不相信,总要有一些保底的措施吧,让你在这三年细水长流,稳定脱贫才行。”小宝说,“那我要是直接拿了这5000元作为启动资金养猪,说不定三年挣它十万八万的,岂不是更好?”
秦光说,“你小子养猪我支持你,但5000元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啥大问题。真要想养猪需要的资金更多,没有十万、八万是不行的,所以主要还是要靠贷款,到时候村里会帮助你。”
岳翠兰看着小宝就觉得可乐,心说你小子净做梦娶媳妇光想好事,5000块钱就想做春秋大梦,你当这是买个猪仔吗?娶媳妇的事儿没有十万、八万是带着扩音器打电话,免提的。
岳亚说,“这次县里选定的是永富饲料公司和新兴牧业集团,过几天两家企业要来村里逐户签订合同,大家要统一思想,积极支持县里的工作,不会写字按手印也行。把合同签了,大家就可以按年领钱了。”
秦顺儿说,“让我按手印,我想起了杨白劳,不是逼着我卖喜儿吧?”
秦光踢了秦顺儿一脚,说你小子想啥呢?这是新社会,谁让你卖女儿了?秦顺儿说,只要是不卖女儿就行,那这合同咱签了。
“签了就对了。不是贫困户还不让你签呢。白捡5000多块,任谁都要签呢。”
就这样,几天后,村里小学的门口排起了长龙。岳亚在门口维持秩序,“大家不要挤,排好队一户一户来,户口本准备好,大家都有份儿。”
这一天是秦庄村又一个欢快的日子。200多户贫困户脸上荡漾着欢笑,党的扶贫政策是一个都不能少,大家享受着好政策带来的红利,脱贫攻坚奔小康的劲头更足了。
初秋时节,秦庄村的大红袍花椒红了,到了采摘时节,漫山遍野都是采花椒的村民。
大红袍花椒是秦庄村的品牌,对采摘和晾晒有着特殊的要求。首先,采摘选择在晴天上午,采收时整穗采摘,用手卡断或剪刀剪断果穗柄,不能用手捏着椒粒采摘,否则容易压破花椒果实上的油胞而降低其色、香、味,影响花椒的经济价值。晾晒也有特殊要求,一是边采边晒,上午采收,中午、下午晾晒,争取当天晒干,晒不干时要摊放在屋内,不能堆积,否则会增加呼吸作用强度容易发霉;二是晾晒一定要铺芦席垫在下边,并用木棍支撑起来以利通风透气;三是不能在水泥地面上直接暴晒,这样容易烫伤胚种,影响出苗率和出油率。如此小心翼翼地采摘和晾晒大红袍花椒,实在是因为花椒是当地村民的重要收入来源,一家老小过日子、娶媳妇、上大学都指望着它呢。
秦小宝家的花椒地和岳翠兰家紧挨着,见小宝去收花椒,岳翠兰叫上张建,也赶紧上了山。
张建不愿意看见秦小宝,一来是他不愿因见到秦小宝瞧母亲的眼神,不愿意让母亲与小宝有接触。二来是张建嫌秦小宝放的臭屁多,跟他在一起到处臭烘烘的,影响采摘花椒的情绪和心情。
岳翠兰说,“张建你傻呀,你以为我就愿意见到小宝那熊样子,但采花椒季节性很强,这大晴天的,你上午不去摘,下雨了再去摘就不好了。再说了,这会儿小宝已经上山了,咱不去看着点,让小宝顺手牵羊摘了咱家的花椒咋办?花椒是咱家的命根子,还指望它跟你娶媳妇呢。”张建听母亲讲的有道理,赶紧跟着母亲来到了山上。
见到小宝正在他自己家里的花椒树下忙碌,岳翠兰心里松了一口气。心说秦小宝虽然也懒也残疾,但心眼儿到底还是不坏,顺手牵羊、偷鸡摸狗的事儿倒是不见他再干了。
小宝见到岳翠兰和张建也来摘花椒,就凑到岳翠兰的跟前,鼻子使劲儿地吸了两口空气,舒展地说,“大妹子早呀,今年花椒长得不赖呢,看样子是个好收成,能卖个好价钱哩。”
张建瞪了小宝一眼说,“你那花椒上肥料少,长得不咋样,能给我们家的比吗?你小子别多情了。”
提起上肥料的事儿,小宝来了主意。他再次凑近岳翠兰和张建说,“大妹子,还跟你俩商量个事情,山下咱两家挨着的那块玉米地,我想将你家的那几拢包下来。这不是想建养猪场吗,我自己的那点地不够。”
张建接茬问,“你小子,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哪来的钱呢?那块地是俺家唯一的一块水浇地呢?你能给出个啥价钱?”
“先别说钱咋来,我跟秦书记咨询过了,大不了贷款。你们家那块地呢,一亩地每年我给你们1000块钱。咱山村的地土薄,放在平原地区有给1200块的,咱村这土地条件,1000元也不少了。”
岳翠兰接过话说,“1000元也可以,不过每年初要先给钱,拿不出钱来,我就收回我们家的地,让你小子办不成厂子。”
“那是自然。还有,养猪场建成了,猪粪多的是,到时候你们家花椒地用猪粪随便用,免费拉,你们看咋样?”
岳翠兰说,“你小子这次还算有良心,终于说了句人话,这事好商量。”
秦庄村的秋天来到了。秋天是山里人最忙碌的季节,也是山区最美的时节。满山遍野的果树和庄稼成熟了,都说是夏天忙三天,秋天忙一季,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似乎总有干不完的活儿。
忙碌的村民是喜悦的,丰收的喜悦是挂在脸上的。二狗娘挎了篮子、二狗提着镰刀,清早就要赶着出门了。地里的玉米熟了,要一穗一穗地掰下来,装袋运下山去;还有成熟的豆子,绿豆、豇豆、黄豆、小红豆,都要去采摘,才能做到颗粒尽收,完璧归仓。这还不算,山里人山地多,那一片片抹红的经济林,核桃、柿子、山楂、酸枣,板栗,都在等待着收回家。前些年,红薯是这里的当家粮食,产量高,红薯能当半年粮,但红薯这东西,吃得多了,胃里流酸水,放屁也特别臭。如今,除了做粉条,村民们多不种和不吃红薯了。
每年这个时节也是村小学放秋假的时候,学生们也都放假收秋了,秦倩终于闲下来了。在学校也没事干,就拉着父母和岳亚一起帮着二狗家干活儿。
秦倩是没有干过农活的,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山里的秋色绝对是一幅画,层林尽染,一片金黄,任拍到哪里都是一道风景,秦倩拿着单反相机拍了又拍,冲着父母和岳亚直喊,让他们摆好造型。
秦光说,“秦倩你也别光当艺术家,须知艺术家也是要吃粮食的,拍完了别忘记干活哟。”
秦倩冲父亲撇撇嘴,小嘴噘得能拴住个驴,不情愿地掰了一会儿玉米,又拉着岳亚一起去帮二狗娘摘山楂。山上的山楂也红了,颗粒饱满,一嘟噜一嘟噜的,散发着成熟的芳香,等待着人们采摘。
二狗的傻媳妇也上山了,不干活还满山跑,鞋子都跑掉一只,在山道上也不知道疼痛。秦倩追上去把二狗媳妇抓住往回领,好不容易捡到的媳妇,可不能让二狗媳妇跑丢了;她还怀着小宝宝呢,摔倒了也不成呀。
秦倩将刚摘下的山楂塞给二狗媳妇,“酸男辣女,你尝尝,这个愿吃不愿吃?”二狗媳妇塞了一把山楂在嘴里,有滋有味儿地嚼着。秦倩冲着二狗娘嚷嚷,“秦奶奶,二狗家里的怀的是大胖小子,您老要有孙子了!”
二狗娘乐得两眼眯成了一条线,原本弯曲的腰板直起来不少,“大胖孙子好,我老婆子看来是上辈子积德了,秦家有后了。”
“那可不,奶奶你生而好德,勤俭持家一辈子,上天怎么会亏待您呢。”
岳亚笑着拉过秦倩,冲着秦倩做了一个鬼脸,摘下一粒红艳饱满的山楂递过去说,“那秦倩你也尝尝,这个山楂好不好吃?”
秦倩反手打了岳亚一记粉拳,“你个坏岳亚,还是个第一书记呢。本姑娘是个黄花大闺女,吃不吃山楂的,能鉴定出个啥?”
岳亚躲过秦倩打来的一招,一本正经地摘下一枚山楂,“就是试试嘛。”
“试什么试,北京老大爷还都吃冰糖葫芦呢,又甜又酸的,还能是怀了双胞胎?”
岳亚被秦倩的话噎得一愣一愣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心说秦倩这姑娘,口齿伶俐,语言刁酸,看来也不是什么善茬,以后不好对付呢。
都说是女儿大了不可留,留来留去留成愁,赵岚在背后远远地见到秦倩和岳亚的戏耍,高兴地冲着老头子秦光使眼色,两人会心地笑得乐呵呵的。
丰收了,如何解决销售难又成了一个问题,张云鹏在村里建立了第一家云鹏农果产品合作社。
合作社推出的第一个产品,是大红袍花椒,大红袍花椒是秦庄村的优质产品,不是卖不出而是如何卖个好价钱的问题。云鹏牌大红袍花椒,引进了专业生产线,从烘干到筛选,再到分装,以统一的商标命名,形成了品牌和规模效应,大大提高了秦庄花椒的性价比,以往只在本地销售的秦庄花椒走出山门,在省内外市场十分畅销。
张云鹏原来是开石料厂的,因为脑瓜比较灵活,曾经挣了一笔财富。因环境污染被停产后,张云鹏被吸收到村党支部工作。张志强当支部书记时,张云鹏这个支委当的还比较吃香,在支部里工作也分外卖力。张志强下台之后,张云鹏失去了后台支持,就一直郁郁不得志。成立云鹏农果产品合作社,是他想出的一个新招,村民采摘下来的花椒直接由云鹏农果产品合作社收购,村民足不出户就能拿到现钱,在解决了产品销路的同时,也让张云鹏找到了新的致富之路。
秦小宝对此看得门清,他对张云鹏说,“张总你别光盯着花椒,给咱村的核桃、柿饼、山楂、酸枣、板栗、红薯粉条也找个销路呗。”
张云鹏狡黠地笑笑,“别急,牛奶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咱先打响花椒这个品牌,稍后其他农果产品的销路咱再想办法。我也不跟你保密了,最近本合作社计划再推出石磨高钙小米和手工红薯粉条,一口吃不了一个胖子,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好饭不怕晚,一个一个来嘛。”
合作社的生意趋好,张建看着也十分动心。他想加入云鹏农果产品合作社的团队,肩扛手提的体力活他不上心。张云鹏张总年龄大了,玩不转互联网,他想在网上开设电子商务店,利用自己的知识助张总一臂之力,他没有启动资金,合作的事儿需要张云鹏同意。他想亲自去谈,担心张云鹏拒绝,他想让母亲岳翠兰去撮合。
傍晚时分,岳翠兰又一次浓妆艳抹,这次是走进了张云鹏的家里。张云鹏家的院子里增添了不少的设备,房屋里堆满了大红袍花椒,这些花椒已经烘干,有的还没有装袋,有的装个袋还没有发货,一堆堆地躺在地上。
见岳翠兰进来,张云鹏老婆不好意思地说,“大妹子,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你看我这家里连个坐的地方都腾不出来。你要是不介意,就坐床边吧。”
岳翠兰献媚地奉承,“嫂子你们家这下子可发财了,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一笔写不出俩张字,咱们是一家人,可要让我们家也跟着沾点光哟。”
张云鹏走过来,“大妹子别挤兑我了,我这里正忙得焦头烂额呢。真有我能帮上忙的,大妹子你尽管说。”
岳翠兰扭动了一下水蛇身子,恭恭敬敬地对张云鹏说,“是这样,你看我们家张建高中毕业,在家里整天也没有什么好营生。我想让他跟着你干,他年轻,接受新生事物快,整天在家里鼓捣电脑和手机,我想让他在网上开个网店,帮助你对外销售花椒,你看怎样,成不成?”
张云鹏笑了笑,“大家都一个村上住着,乡里乡亲的,咋不行呢。我就打开窗户说亮话,我以我的价格将花椒给张建,他能加价卖多少那是他自己的事儿,他需要多少只管来我这里取,就当这里是他的仓库,这样他也不用下本钱。大妹子,你看这样成吗?”
岳翠兰格格地大笑起来,“张总你是个爽快人,我看这样中哩,咱们就这样说定了。”
责任编辑: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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