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临终托孤

主意打定，秀子的心里凉了凉，看也不再看身旁的春生，似乎他成了空气一般，秀子只一意盯着自己的父亲。

春生，则是忐忑不安地看着他的老东家——如果，这个老人弥留之际，仍然拒绝他们，他该怎么办？

二宽歇了歇，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牙一咬，心一横：

“哥，我走后，靠了艮福我……不放心，让秀子就跟了……春生走吧，虽说山里苦一点，但跟了春生这孩子，我心里踏实。

“成婚的时候……哥替我操办吧，到时去坟上烧个纸告我和她娘一声，就行了。他们走时，把这家里……东西随便他们拿……去。平时用的钱，都在门桌抽屉里锁着呢，还有一些，在西屋地下埋着呢……艮福知道。埋我和他娘剩下了，都让……”

二宽连着说了这么多，似乎很累，歇了歇，接着道：“剩下的钱，都让秀子……拿去，也让秀子在山里少……受点罪……”

说到这里，二宽说不下去了，两行泪水已经奔涌而出。

都到了这时候了，这位老人仍然是担心和不甘心。

山里那地方，论过日子，哪里比得了这肥壤沃土的大平原？

二宽是个纯粹的农民。

农民，自然是站在农民的眼界里想问题的。

站在农民的角度，这位濒死的父亲，是真心不愿意女儿嫁到山沟沟里的。

但是，此刻，除了相信贵子和眼前这孩子，他还有别的选项吗？

凭这老人的感觉，城里的那个年轻人，是靠不住的。

所以尽管之前秀子的娘一再催促结了这门亲事，他，却是没应。

不仅仅是因为贵子发了狠话，还因为……

秀子，不能靠给艮福，更不能跟那个人。

投靠日本人的人，怎么都感觉，靠不住。

与其嫁给那样一个人，还不如嫁给春生牢靠。

至少，这爷俩，是他放心的人。

只能托靠给春生和贵子了。

不甘心，但也没办法——两行喷涌而出的浊泪，出卖了这位行将就木的老人的内心。

……父亲啊！

秀子忍不住哭了，“爹，你别难过，我不走了，秀子不嫁人了，秀子一辈子守着爹，侍候爹，一辈子不走了啊，爹——”

秀子失声趴在炕沿上哭了起来。

“春生，”二宽听了秀子的话，苦笑了一下，拉住春生的手，“春生，大伯的话……不，是爹的话，听清了？”

“嗯，听清了……”春生哽噎道。

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得到他心爱的女孩的。

他也正如秀子那样，非但高兴不起来，心却如针扎般难受。

“春生，我把……秀子，托靠你了，你……”二宽眼巴巴地看着春生。

“嗯，大伯，我知道了，我会对秀子好的，您放心，我不会让秀子受罪受苦的……”春生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不要叫大伯了，叫爹……我听听……”二宽嘴角再次挂上了一丝微笑，渴望地看着春生。

“爹——”

春生再也控制不住了，眼泪哗的流了下来，“爹，您放心，我不会让秀子受苦受罪的……”

二宽交待完了他的心事，似乎轻松了许多，闭上眼睛，呼吸也顺畅一些了。

路宽妻子端进来了药液。

路宽见了，就叫二宽，“二宽，你躺着别动，让秀子用小勺喂你吃药吧。”

“嗯。”

二宽答应一声，睁开了眼。

药液刚喂进去几口，二宽就开始摇头。

“哇”的一声，吐出来的，有药液，还有血。

等着平静了，再接着喂药。

可是，喂了几口，又像刚才一样，全吐了出来，还有血。

“唉——”路宽叹了口气。

这次，再喂时，只喂了两三口，路宽就让打住了。

虽然喂的少，至少，能存在肚子里。

然后，就让二宽闭上眼睛，静养着。

又过了片刻，二宽突然挣扎要起，“哥，让我起来坐坐吧，躺着好难受。”

路宽慌忙阻止道：“不可以，别动啊，一动看又出血。”

又过了一小会儿，二宽又开始挣扎，痛苦而绝望地叫道：“哥、哥啊……我……”话没说完，嘴里咕嘟冒出一大口血来。

“哎呀！让你别动，你偏动，看又出血了。”路宽有些失急地叫道。

……

挨了哥哥的训斥，二宽不敢动了。

“哥啊，我要死啦，我梦见无常鬼啦——”

二宽突然睁开了眼睛，绝望地拚命抓了大哥的手，似乎怕被死神拽了去。

他绝望地抓着哥哥，血却从嘴里汩汩流出。

就这样挣扎了几下，这个本很强壮的男人，终于静静地躺在炕上不动弹了，嘴不甘心地蠕动着：

“艮福——报仇啊——报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