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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辽河中(连载5)/兆凯
作者:河北省采风学会第一分会

五、我从哪里来?
       我是辽河的孩子。
       我,生于斯,长于斯,父亲、爷爷、太爷,都是生在这里,死在这里,但追溯闯关东的祖上,是埋骨足下的土地,诞生于海那边。匍匐族谱上,数祖先辈分排行:士、学、子、家,多有文化气息啊!听说,早年间,我们家族的粮袋上,写着“庆有堂”。庆有堂的一代代主管,就是族长。兄弟二人,流落此地,生根发芽,枝繁叶茂,几十年口人,又百双号人,血脉延续,人丁兴旺,像大辽河后浪推前浪。大辽河接纳了浑河、太子河、绕阳河,我们家族,也接纳过外来血液。娶媳妇,把外来人变成自家人,传宗接代,延续香火。我们家族有一位族长,也是外来人。这就奇了!宗法制度,建立在血缘上,外来人怎么可以掌管家族呢?
       他是我的第六代祖先,名为赵子华。大家都叫他“赵花子”,因为他原本是乞讨要饭的。北风飞雪,早上开门,我家门口冻倒了一个半大小子,抱进屋来,拿雪搓身子,肉皮泛红,救活了,问是哪儿人,他哭说没爹没妈没家了。我的祖上说:孩子,要是不嫌弃这个家,你就留下吧。那小要饭的挺机灵,立马跪下磕头喊爹。爹说:你能来到咱家门口,这是天意,咱们有缘分,我有三个儿子“富、贵、荣”,就缺“华”,你来了,就全和啦,你就叫赵子华吧。赵子华长大后,娶了亲,但,他们夫妻没有孩子。
       老族长故去,推选新的当家人,全家族每一支系都是一帮子人,都想让自己人当家,都怕新当家人有私心,不公道。争来选去,谁也当不上,谁当都有人拥护、有人反对,没有后人的赵子华反而成了最佳人选,他不用为儿孙积攒私财,有私心也会小一些。赵子华本是“外来的”,没有想当家的野心,现在,形势把他抬举到关口上了,他也当仁不让,有心干了。但仍然有人提出反对意见:他有啥资格当我们老赵家的家?他是捡来的,不是俺老赵家人呀!这让赵子华遭受到了最沉重的打击,几乎无力对抗。他去求问老族长的老伴儿:大奶奶,您说,我是不是老赵家的人?大奶奶坚定地说:孩子,你就是俺们老赵家的人!在祠堂祖谱前,焚香礼敬,赵子华带领族人跪下了,他给赵家祖先磕三个响头,脑门就泛起血色,他流泪说:赵氏家族列祖列宗在上,我、赵子华,生是赵家人,死是赵家鬼,承蒙各位叔伯兄弟侄孙抬爱,让我当家,从今往后,我一碗水端平,说到做到,请先人在天之灵瞅着我,看我说话算数不?给祖先灵位斟了酒,敬天一杯,敬地一杯,然后自己仰头一饮而尽。这就是在死人与活人面前都立了誓,我们赵家那时是百余口子的大户族,当家人赵子华真个不偏不倚,且无私心,从不为已,他的确做到了自己的承诺,没人有怨言,民心服气,他领导我们赵氏家族成了全村里最和睦、最和谐的大家庭。“赵花子”在我们乡土上,声誉响当当,提起来,人人挑大拇指。
       还有一件事情最让后人津津乐道,就是赵子华在公正和谐之外的英武勇敢:一个土匪,在我们这儿抢寡妇不成,挨了打,丢不起面子,就找来几个帮手,又叫寡妇的族人给打跑了,胡子头觉得应该替弟兄撑腰,扬言要来打围子,下战书,定下了日子。全村中人心惶惶,这时需要最有威严、最德高望重的人、最有号召力的人、最有组织能力的人、最能为大家伙出头、敢干和土匪硬碰硬对着干的人!村中三大户赵李张家族长,是唯有的合适人选,与另两户族长一比,人气最旺的是赵子华,命运要求他再一次挺身而出,双手端起滴了鸡血的大酒碗,他单腿跪在敬天敬地敬神灵的供桌前,圆眼瞪暴,吼道:既然老少爷们瞧得起我赵子华,让我来领这个头儿,那我就充一回大个儿了,这回咱大家伙要是叫胡子熊住了,那以后的日子多咋都不得烟儿抽,总得让人家当爷,俺们是孙子,咱不想给人家当爷爷,咱更不能给人家当孙子,干了这碗酒,大伙跟我上,宁死不低头,走!提着大铡刀,带领村庄男女老少,抱成一股团儿,在土围子木栅栏前,跟四十几个土匪对峙一天两夜,最后土匪没得到便宜,终于退了。这在方圆百里乡土上成为传奇,后来,再有土匪想从我们村庄边上经过,都要事先递信借道。
       “赵花子”老了。族人一致为其大发丧,外姓户族的人都来帮忙,这是我们村历史上最隆重的葬礼:停灵七七四十九天,鼓乐吹打不歇,天天换新供果,沿街搭长棚,过路的人、要饭的叫花子们,都可以坐下吃酒席,这是乡土民间丧葬文化的最高礼遇。其后,再也没有人得到过全村人这样的厚待礼葬。赵子华:埋进了大河畔的赵家祖坟。现在,我们赵氏祖坟早已经成为田地了,年年生长着绿油油的庄稼。百多年了,我们一代代后辈,并不因为赵子华的血缘而分歧轻看他,从他的为人行事反而更尊重、更敬仰他,好多正宗先人都因为活得平平常常让后人忘却了,但“赵花子”却成为家族传说,一代代后人为有这样的祖先而骄傲,都承认他就是我们的祖先!这位祖先长什么模样,我们不知道;但我们也深知:自己的血脉里,流淌着他的精气神。祖先的血肉已经化归这一方泥土,长进了营养我们身心的粮食和蔬菜里。
       我是赵氏家族的子孙,我是大辽河的孩子,大河同样是我真正的祖先。
       再看母系血缘:我的外祖父,名讳李君衡。
       我没见过我姥爷,我妈妈在嫁给我爸爸前,我姥爷就过世了。我姥爷同样是大辽河孕育的传奇。贫家子弟,父母早亡,我姥爷少小时,去辽阳城中药堂学岐黄医术,聪慧有志气,勤学又苦练,在自己身上试扎针灸,寒暑数年,学成返乡。我奶奶有心口疼的老毛病,发作起来,额头冒冷汗,痛得半昏死。我姥爷以尺把长的大银针,从我奶奶颌下捻入,只留一寸针柄,吓傻了众人,担忧别把人扎坏了。我奶奶唉哟一声,缓过气来,心痛遂解。我姥爷又开一方小汤剂,以浑河南岸烽火台上的城墙土为药引子,泥壶草药,我奶奶的心口疼祛根了。谁家媳妇生产后,奶水少,不够小孩儿吃,请我姥爷,银针隔衣开乳,奶水通渠流,再喂孩子奶,喝不过来就呛了。在路上,邻村一个壮汉,肚子疼得满地翻滚,面色纸白,众人围观,帮不上忙,看到小李先生路过,急忙拦住:”救命啊”!我姥爷手抚病人腹部,问清哪儿疼,然后右手食指和中指并为剑指,呼呵一声,冷不丁急遽猛戳痛点阿氏穴,就听病人惨声一嚎,肚子里咕噜噜一阵大响,放出连串恶臭的爆屁,好啦!无针胜有针,人们称颂”神针李”,镌刻匾上,高挂医馆,我姥爷成为方圆百里的乡土名医。金鞍白马,青纱帐起,高粱穗红透蓝天白云上,乡亲们听到走马銮铃,就知道李大先生来了。
       1945年,日本投降,丧心病狂,臭名昭著的”731”细菌部队,施放霍乱,造成东北一场噬人的传染病。但凡有一人染病,全家遭殃,甚至灭门绝户。我姥爷是中医郎中,管这病叫”火痢拉”。我姥姥害怕,劝我姥爷,别再出门去给人家瞧病了,免得沾上瘟病。我姥爷医者仁心,没有退缩,面对一个个病人痛苦死去,一户户、一大家子人都惨烈暴亡,痛心疾首,不甘心,咋就治不好呢?情急无奈,我姥爷做了一项惊人之举,以白酒浸衣,脚踩石灰,白酒漱口洗手,毛巾掩口鼻,手执小小柳叶刀,只身赴大河边树林里的乱葬岗,与死神对垒,解剖病死孩子,看看的肚肠内脏到底怎么了,以便对症下药。我姥爷遵从《黄帝内经》教诲,上医“治末病”,带领徒弟伙计们,在医馆架起大锅煎药汤,送给乡亲们喝,预防瘟邪侵身。入冬第一场雪,非常大,像白蝴蝶漫天翻飞,大地披孝,掩盖病死者的尸体,一切回归白茫茫了。第一朵雪花飘落之际,我姥爷咽下最后一丝气息,死不瞑目。
       那一年,我妈妈十六岁,她是大姐,还有两弟一妹。我姥姥带着孩子,成为孤儿寡母,家庭倒下顶梁柱,天塌了。我妈妈说,她小时候,每到腊月中,我姥爷剪裁大把桃枝,插在半人高的落地彩釉瓷瓶中,喂水饲养,过年了,窗棂外雪花纠缠,朔风摔打冻土,屋子里桃花粉红灼白,妖娆隐约芳香。别人家过年接财神,我姥爷把花神邀请下凡了,或者,我姥爷本就是花神。
   姥爷的坟包早已荡平,妈妈在世时,为我指示河边那个方向,放眼眺望广袤田野。我的外祖父,没有拿起枪,没有当义勇军直接冲上战场,去杀小鬼子,或者被杀掉。他以自己手中的医术柳叶刀,完成了面对侵略者的勇敢。我姥爷牺牲在祖国光复后、最后的抗日战场上,是大辽河生、大辽河哺、大辽河养的一位本草英雄。
       我的父母双亲,大辽河流涌泛的两朵浪花,他们盛开过,美丽过。
       母亲李玉莲,十八芳龄,清香飘逸,被国民党军官嗅上了。一个月圆之夜,正是早春开河跑冰排,山呼海啸,天地炸裂,母亲以赴死的决心,从一块浮排跳跃到另一块浮冰,闪滑摇曳,每一处嘎喳喳冰裂都想把她吞噬,好像有神助,母亲仿佛抓住了月亮中垂下来的长青藤秋千,悠悠飞过冰河,九死一生,逃离虎口,投入我父亲的怀抱。我父亲按家族排行起名赵庆年,洞房花烛,新娘送给新郎一份最美丽的订情信物,为新郎改名“英超”,这是爱情的名字,寓意我母亲对夫君的期望。
       我父亲高擎爱情的名字,完成学业,参加革命,为人师表,在新中国普及义务教育的大潮流中,受组织派遣,奔走辽河两岸,创建十多所中小学校,赵英超校长的名字,倍受家乡一代代人尊敬,父亲的工作被记载到《辽中县志》里。我父亲创建最后一所学校,是1968年,文化大革命运动正方兴未艾,有些地方停课闹武斗,我父亲却回到家乡,创建全日制十年制初中高中合校:老观坨中学。我小时候,每年学校运动会,父亲就会把我抱到自行车横梁上,载我去看热闹。那时我还没有上学,但记得学校的样子,偌大操场,一排排明亮教室、容纳千人的大礼堂,有菜园、有田地,有马车,有铁工厂、木工组,有养猪场、养鸡场,有豆腐坊,有36毫米电影放映机,有24英寸黑白电视,学生们不仅仅学习书本上的文化知识,还到这些部门去学习劳动技能,践行了陶行知先生的教育理念:知行合一。我父亲创造了教育奇迹,这可是在轰轰烈烈的运动潮流中,我父亲领导的学校,不文斗,更不武斗,教育工作井井有条。有的学校,校长被师生们批斗、打残。我父亲作为校长,没有被张贴过一张大字报,风平浪静地走那十年,我感觉父亲的脊梁就是线装版的古典史籍。特别耀眼的焦点记忆,是我父亲在学校创建了一支西洋乐队,以下乡知识青年和青年教师为乐手,金光闪闪的圆号、长号、小号、长笛、萨克斯,黑亮的黑管,咚咚响的行军鼓,乐手穿白色礼服,披红彩带,长长的金色流苏,小小的我,以为他们是将军,这一支乐队在全县运动会上,惊艳轰动,特别前卫。我父亲教育生涯的多姿多彩,都是为了配得上我母亲赠给他的最贵重礼物,就是那爱情的名字,赋予了他不同凡响的起点和事业成功的持久动力。
       我父亲的生命能够闪烁光芒,是有我母亲时时刻刻在为他点燃激情,使他没有后顾之忧,潇洒行进在辽河两岸。母亲嫁进我家门,是长媳长嫂,家中有公婆爷奶四位老人,还有两个小姑子和一个小叔子,奶奶婆婆是老气管炎,总佝偻着蜷伏在炕上哮喘。我父亲每次从外面回到家来,都给他的奶奶(我的老太)买回一盒盒的药。我父亲小时候,被土匪胡子绑过票。我家是有车马田地的中农门庭,饱受胡子勒索。我的老太搂抱着小孙子,一次次地钻进高粱地,躲避刀兵灾难。我老太哮喘猝然发作时,找医生打针扎药,很不及时,于是我母亲学会了注射,为奶奶婆婆救急。我老太晚年便秘,跪在炕上,头抵墙角,呻吟痛嚎,我母亲拿小勺子给往外抠,替丈夫尽孝。后来,我爷爷奶奶晚年,嫁到鞍山的姑姑回娘家,对我们说:“我不来,也放心,当年你老太拉不下来,你妈都给抠。”
       那时候,没有计划生育,在我母亲生了孩子后,我奶奶又给我们生了一个小叔叔,奶奶年龄大,奶水少,我母亲就帮着哺乳,我小叔叔主要是吃嫂子的奶长大。而且,我这位小老叔天生有癫痫病,人们都叫他疯子,发起疯来,张牙舞爪,似乎敢杀人,其实他非常胆小害怕。他有时会打骂伤害我母亲,有时又依赖我母亲,很听大嫂的话,甚至撒娇。长嫂如母,我母亲把这个小叔子,当做自己的病孩子。母亲的病孩子啊,一个又一个:1965年,15岁的三哥患类风湿病瘫痪;1976年,24岁的二哥患类风湿病瘫痪;1979年,9岁的我,也患上类风湿病,断断续续治疗,1988年,我18岁,也瘫痪了。家里一堆老人和病人,满炕,母亲一个都没有丢下,全捧在手心里,这是一双超载的纤手。1989年,三哥病故,母亲最后一次给病儿子扭曲变形的身躯擦洗干净、穿上衣服,亲友们劝慰节哀,我母亲落泪哽咽:“我宁可伺候着。”母亲承受的命运苦难,配不上她的美貌和品德,也许这是冥冥中对母亲的考验。别人长大,就离开父母,飞远了。我离不开父母,母亲照料我四十年,我如同长不大的婴儿。2006年,我有幸得到国家大病救助,白发古稀老母亲,在医院日夜守护我,怕我夜里喊她时惊醒病友,母亲找来长长的绷带,一端拴紧我床头,另一端系在自己的手腕,我悄悄拉动绷带,母亲就会醒来,这仿佛我和母亲之间剪不断的脐带。我昏睡在手术台上,置换人工双髋关节手术,医生切掉的锈死胯关节,护士交给了等候在手术室门外的我母亲,病友告诉我,母亲捧着这血淋淋的骨肉,不知道往哪放,唯有流泪。四十天后,母亲和医生护士一起把我从病床上拉拽起来,搀扶我重新学习走路,教导我迈步。每个人都记不得幼儿时,母亲是如何牵扶孩子学步的,但是人到中年的我,永远记得老母亲搀扶我第二次学走路。母亲枯萎的双手,葆有非凡的力量,牢牢扶持我,不让我再摔倒,母亲扶住我走出家门,走出村庄,走到北京,走上长城。
       父母的坟茔,拱起在河堤旁,魂灵枕着潺潺流水。我们没有给父母立石碑,那碑树立我心里,如同河岸上的两棵大树。
       有位军旅作家对我说,或许是你父母把生命力转给了你,你才获得重生。我是一株蹒跚行走的树,努力走向远方,像波浪奔往天地尽头。我咬牙活下去,不仅仅为自己,也替父母活着。我永远不会忘记妈妈说过的话:活着,眼泪泡饭,也得咽。
       母亲病故前,用尽全力,最后一次眯起眼,定定看我一眼,就再也无力睁开了。母亲是不放心我的,因为我还不能做到生活自理。母亲把我留给了哥哥嫂子,母亲在世时,嫂子已经帮着母亲照顾我们家三十年了,爷奶、公婆,四位老人,三个病兄弟。嫂子叫冯平,作女孩儿时,是十里八村公认的美人,漂亮媳妇进寒门,嫂子的爱心和容颜相得益彰,成正比例。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嫂子从来没有嫌弃老人和病人。我总觉得嫂子是天上的仙女,看我母亲在人间太苦了,就下凡来帮我们度过苦难。我置换人工关节时,本就畸形的马蹄双肾,又感染了脓性肾结石,摁下葫芦起来瓢,海明威笔下的老人终于捕获大鱼,但是鲨鱼来了。尤其是母亲过世后,我经常高烧四十多度,忽冷忽热,尿瓶中看到成团脓条就像粗大的蚯蚓。沈阳城最好的三家大医院治不了我的病,推荐我去北京求医,我这没有收入的乡村残疾人,怎么可能进京治疗呢?生死关头,嫂子坚决支持我去,把家里的玉米全卖了,买种子化肥的钱都给我带上,派侄儿陪护我,整整一个月,北京就是北京,不愧是首都,我治好了,逃过鬼门关一劫。像恩师帮我联络治疗,在瘫痪十八年后重新站起来,走向新生,嫂子又给予我一次新生命。京剧《赤桑镇》,包公赔情,单膝跪拜,哭喊“嫂娘”,我从来没有叫过嫂娘,但在心里呼喊过了。
       近半个世纪里,一天天,母亲精心地洗三个病儿子枯萎的脚,后来,嫂子帮我洗,残废的脚,也不许脏污。待我进城工作后,许多陌生人变成亲人,帮我洗脚,搀扶僵直的我,向日常生活走,向正常人生走。多少年,一个梦境,反复重现,远方天地间,有位佩戴花环的好女子,放牧羊群般的云朵,向我微笑招手。红线牵姻缘,媳妇从南方迢迢来,我们携手在沈阳市最大的新华书店举办了浪漫的书香婚礼。把我交到媳妇手里,哥哥嫂子和师友们才放心了,我娶媳妇,大家比我还高兴。
       我的亲人,帮助我的爱心人,都是辽河人民,浸透辽河恩情。
       厄运囚禁我那么多年,生命中的青春岁月被整个删节,似冲出牢笼的鸟儿,逃命般飞蹿,我使劲扑椤翅膀,补课“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尽量减轻遗憾,人生地理版图像书籍铺展开来,南到天涯海角,北到满洲里国门,东到上海,西到成都,黄河长江,长城泰山,华夏天地辽阔,万水千山走遍,到处都有帮助我的人,博爱天下。无论走多远,依然怀抱初心,我知道自己是从辽河出发。
       2020年春节,我陪媳妇回娘家探亲,因为爆发瘟疫,滞留在粤东梅江畔的小镇。整天躲在楼上,看网络上疫情蔓延,心绪惶惶。右邻,天天都有人唱歌,这一天,突然,在嘈杂的市井声音丛林里,我隐约听到了“大辽河,多梦的河”,如同电击般,惊诧得我定身聚神,侧耳辩听,待汽车呼啸声落,我听清楚了:“大辽河,多情的河,流不尽人世间悲欢离合。”这是高亢优美的副歌尾声,一个略微沙哑的女中音。我期盼她再唱一遍。我冲动地想下楼,去看看唱歌的人。我想和她一起唱!巨大的陌生感,羁绊了我。在岭南,竟然听到了家乡的歌,这跑了调的歌声,我感觉非常好听,慢慢地,双眼中涌上了泪水,热烫。家乡哥嫂牵挂我,打来电话,叮嘱注意安全。南国,绿色的冬天,大雨敲打窗扉,轰鸣作响;塞外东北,暴风搅雪,寒潮冷酷汹涌;对我来说,南方和北方,左右手的距离,一思一念,就是千里万里。无论你辽河飞烟雪,还是她珠江滴檐雨,都是我的家,都是我们雨雪交加的国。(此文发表在《中国作家》2020年下半年增刊)

       作者简介:兆凯,本名赵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全国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辽宁省作家协会两届签约作家,辽宁省散文学会副会长,沈阳市作协副主席。2008年被中国作家协会等六部委评选为“全国农民作家”代表,获得“2013全国十大读书人物”、“2014全国百姓学习之星”和 “辽宁省第最佳写书人”等荣誉称号。
       散文《想骑大鱼的孩子》获得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作品集《我的乡园》选入全国百部农民作家大地印丛书,获得(2009)年度图书评选辽宁作家十大好书;长篇小说《马说》入选中国作家协会重点作品扶持项目,获得辽宁省曹雪芹长篇小说提名奖。另著长篇小说《蓝眼睛的中国人》、电影剧本《法律红娘》《爱情的故乡》和长篇纪实文学《扛住》等。
责任编辑:李洪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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