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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家园
作者:任伟韬


在北京不知道潘家园有个书市的话,那是很奇怪的事情。每逢周六、周日,潘家园的书市就开始热闹起来了,其他时间这里是不开张的了。当然,和环境优雅的地坛书市、规模宏大的海淀图书城、雄伟气魄的王府井图书大厦以及国家图书馆相比,潘家园书市显得有点落魄书生的感觉、小的可怜,它是在潘家园附近的一个古式封闭的院落里最里边的犄角处摆设的露天书摊,且多是文史类、艺术类的旧书。

我刚去的时候,同宿舍的小邓就向我推荐说:“像你这么爱看书的,一定要去潘家园转转,那里的书旧了些,但是品相不错、物美价廉”。我信了他的话,那时刚开学,学校里的事挺多,选修课程、去图书馆借书、做读书笔记,整天忙得不可开交。一到周末,不是全班集体活动就是泡图书馆,有时候赶上雨雪天气,身上那股懒劲儿一来,腿一伸,一个回笼觉下来,半天的时间就消磨了。一次,系书记给我们上国政课,他拿出一本八成新的书,说是亨廷顿的《文明的冲突和世界秩序的重建》,在手里晃一晃,带着得意的神色问大家:“你才这本书多少钱?”同学们就开始七嘴八舌地热起来了,如果是新书的话,外国学者写的书一般都很贵,不亚于某些领导出的书,这本书起码也得三十多块钱。可是,书记向大家摆摆手,然后做了一个“八”的手势:“八块钱,我从潘家园书市买的,当时他跟我要十块钱,我划了价”。接着他向我们传授了淘书的经验,概括为“品、看、著、序、版、价”六步:一品就是看书的品相,是否破了相,有无褶皱、破损,影响美观,品相不是太好的,略有瑕疵,便是讨价还价的砝码;而是要看内容,看其文笔是否生动活泼,如果是八股文套话那就是下品了;三是著书的作者,是否专业学者,从事本研究多年,如果是做企业、培训或者是被媒体碰到风头浪尖上的,未必有真才实学,所写出来的东西多数是下品,要慎重选择;四是看序言,多数经典作品的序言都做得非常好,会把研究成果的精华部分都放在里边,并且详细介绍了研究过程,遇到的难题以及解决的办法,还有研究背景、准备工作和导读,现在许多出书的人都喜欢找一些名人去做序言以吸引眼球。我对此持反对态度,我认为一本好书必定花费了作者多年的心血,一定要由作者自己写序言才好;五是看版次,版本越多的,修改就越多,书的观众绝对少不了;最后是看价格,一本好书在购书者心中都会有一个合理的价位,如果高于这个价,买上它,也就失去了淘书的乐趣。书记把他的“淘书经”一一讲给了我们。我当时听课的时候,心里面的小激动一波又一波的,运用阿Q的精神安慰法,总算是找到要去潘家园走一趟的坚定理由。

赶在一个周末,我匆匆地起来下了宿舍楼,“三棵树”下还是冷冷清清的,打印店也还关着门。点了两串烤鱿鱼,让“煎饼王子”给摊个煎饼,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一抹嘴向校外走去。去潘家园直接做300路公交车就可以,300路公交是个环形路,三环上各种立交桥附近设有站点,一般来说,刚来北京的学生只要把三环立交桥的位置搞清楚,去哪里就都方便了。若是记性好的话,把三环、四环之间的各种标志都记下来,那就是个向导了。北京的高校比较多,周末外出多是各校的学生,你看公交车上的穿着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谈们穿的光鲜时尚,腰里的皮包也很漂亮,踏着高跟鞋,谈论着大学里的趣闻和八卦。我是比较喜欢听他们聊那些八卦的,当然即使是同班同学聊这些的时候也只是倾听,知道的少,从不参与,至少可以打发一下时间。同学说的没错,到潘家园淘书的人特别多,“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我刚刚从潘家园桥下了车,就看见许多驼着背、戴着眼镜的男男女女——我向来不喜欢以貌取人,已经从书市往外边公交站牌走了,想是已经买到了书赶回家呢。有许多向我迎面走来的文艺青年,蓬头垢面、表情冷峻严肃、弓着背,背着单肩包或者双肩包,也有的是臂膀下边夹着几本书,匆匆地向回走,丝毫没有需要留恋周围风景的样子,唯一能从他们略带精神气的眼神中发现一丝温柔。我匆忙地向他们打了招呼,询问书市的具体位置。沿路七拐八折,随处可以看见买卖皮革、玉器、蒙藏刀具的摊贩,有的席地而立,有的把货物放在三轮车上,也有的是直接开着小货车来的并在车上搭起了简易帐篷,他们多是少数民族群众的打扮,体型和外貌也比较像蒙藏同胞,尽然还有切糕,他们自己说话时操着蒙语藏语,和我们说话时候就说普通话,我说话他能听懂,他说话们时我听不懂。不过我是不买这些的,估计也不便宜,兜里这点碎银子也就够买几本旧书。

拐过三环大路,进入路西边的小巷子,左手边有一道黑色砖砌成的长长的光滑滑的城墙,中间有个大门,就是书市的入口了——记得当时我有点转向,分不清东西南北,因为潘家园在东三环的西边,所以一直按照在西三环的位置来分辨。一路上拐弯地方多人也多,中国式的过马路,公交协管的大叔们嗓子都喊哑了,还是有捣乱的、不听指挥的。幸亏问了问胳膊裹有“志愿者”标志布条的阿姨,总算找着北了。按着阿姨指示的路标,根据其他三五成群的人流进去了。

进入院内,迎面是个大型的钢筋混凝土式的方形大厅——就像是我们邻村的蔬菜交易大厅或者加油站那个四面透空的大顶棚一样,厅内被分成若干个南北走向的小巷子,很窄,基本上只容得下两三个人并排走。左右两侧都是搭的简易小间,类似于饭店的格栅,又像是古代科举考试应考者答卷时的小屋。小间上面不用打顶,因为所有这些都容纳在方形大厅的下边。每个小间都有摊主,出售玉器、饰品、古玩、字画、笔墨纸砚等文化产品,琳琅满目,比较齐全,人特别多,至少比我想象得多,来来往往很是热闹。大门左右沿着石墙分列着许多类似于故宫里边的建筑,取红色、黑色为主色调,里边布置着瓷器、黄金、玉器、书画等商品,大大小小的,五颜六色的,一般价格不菲,我们这些穷书生也就是看看,饱一下眼福,上面的器物都有标价,随便一个瓷碗、玉镯都好几百,据说赝品居多,还不是什么好货色,真品的话有钱不一定能买得到,再说真品他也不会在地摊上摆放——扮演“和珅”的演员王刚老师主持的鉴宝节目里瓷玉价格大多数都在万元以上。当然在摊位的最边上也会搭配一些样式简单、做工粗糙、数量繁多、五颜六色的便宜货,十块二十块不等,一般是糊弄一下小孩子的。有的大人带着小孩去逛,碰到这些品种齐全的瓷器、玉器,小孩的腿就走不动了,随便你怎么拉怎么拽,就是不动,非要买一件不可。现代的大人总是溺爱自己的孩子,违拗不过就依了,买上几件玻璃做的玉镯、瓷碗,回到家里也许还面临着媳妇的调侃呢,又不是真品,也不会摆在客厅里,到最后就变成欲扔不扔的废品了。

店主非常热情地招揽着生意,他们不会以貌取人,因为在北京天子脚下,许多人名人大官衣食住行都很普通。你从他们店铺旁边经过时候,稍一驻足,店主马上会围上来客气地对你说:“喜欢哪一件,进来看看?”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你看见人家对你那么热情,也就不会拒绝了。那就硬撑着面子进去看看吧。店主虽然不以你的穿着来判定你是否喜欢古玩。但他会继续和你对话,看你的反应神情,以此来猜测你会不会买、买哪一件。倘若这时你对他说:“随便看看”。他就会马上收敛起笑容,背着手回到他的靠椅上,漫不经心地摇着扇子、喝着茶、听着小曲。倘若你像个专家一样走到国画跟前细细观看,或者捧在手上慢慢把玩瓷器,店主的热情马上又来了:“我这是全北京最低价,全部仿真作品”。按照店主的解释,仿品还可以分出三六九等,谁也不说自己的商品是下品,都是最上等的。有的店铺里边还出售几十年前的党政机关公文文件,价格都特别高,我亲见一个谢顶的大哥从摊铺店主哪里买了三张某高官的亲笔家信,花了六百块。乍一看上去,那三张纸都成了老黄历了,破的不像样子,用店主的话说,这三张纸在一般人眼中不值一毛钱,可在一些学者眼中却是天价,卖不出去就是一堆废纸,卖出去了就是古籍。

围着方形大厅向里边走,就是十多个搞篆刻的摊铺,他们多是开着自家的电动三轮车,篆刻用具所占地方比较小,基本上电动车上安个方形的玻璃铁柜就够用了。搞篆刻的也是靠技术、知名度吃饭,年轻的没有什么影响力的,刻一个字五六十块;上点年龄的,在市面创出一定名堂的刻一个字一两百,贵的也有三四百的,另外还要按照字体不同、刻字石头的品相、价值来定价钱。我去那天看见有个叫“丑石”的篆刻者,网上有他的名字,他的要价比较高,找他刻字的人就多,一个字三百多,还得排队。相反,那些年纪轻轻的篆刻者摊前就比较清淡,没什么客人,坐着玩手机呢。我还在那个篆刻的地方刻过章,不过没有那些要价高的,而是专门找那个没有什么业务的年轻小伙子,经过讨价还价,他面无表情地懒洋洋地说:“天不早了,快收摊了,收你一百块吧”。我点头同意,他就拿起刻刀在石材上比划着,给我刻了一个叫“阿史那福”名字的章——这是我曾经用过的笔名,不到一刻钟就完工了。这个章很普通,也很粗糙,不过我还是挺喜欢的,至少可以列入文艺青年的行列了。有时候买到新书,都会把它拿出来在书页上留下记号。篆刻摊铺后面就是书市了,瓷器店铺的后墙、另一面则是外墙,两墙中间长方形区域,大约有二三百米长,操场跑道那么宽。中间留出空间供来往顾客行走,两边则席地摆摊,设施比较简陋,基本上没什么多余的什物。卖书卖画的小贩多是有点文艺范的青年,他们可能周一到周五也是过着朝九晚五的上班生活,只是到了周末从各大图书市场、图书馆、废旧物品收购站等地批发到一堆书——可能是论斤批发的,然后再一本一本地卖给散户。他们把收来的书按照自己定的分类标准一一摆列开,反着放以供来往淘书者翻看。人们常常翻看的书就放在最外边,摊位的中央处,而那些哲学、史学著作晦涩难懂,少有人问津,就放在犄角旮旯里,翻得少了放得时间也长了,书上边都布满了灰尘。价钱却便宜,我在王府井图书大厦买了一套《马克思恩格斯选集》花了二百多,同样的书在这里去掉一个零就差不多了,只要你愿意买旧书的话。

我是比较喜欢逛二手市场的,书市、衣服店等。在廊坊上学的时候,就经常到地造桥下边老年人的三轮书摊去买书,图的就是物美价廉,而且也方便。特别是我们专业书“马列全集”系列,从一般书店是买不到的,大型书店一般都是原价,得一两千块。可是到了地造桥下的书摊,价格就会去掉一个零,二百块左右。当然书稍微旧了些,不过不影响阅读的。即使是买衣服,我也是喜欢去“上品折扣”、“外贸出口退货”等打折、有瑕疵的商店,经常会在那里淘到喜欢的用品,而且,你在漫无目的地逛街、抱着可买也可不买的想法,去店里偶然发现一两件很牌子的折扣品,心里的那份喜悦是难以表达的亲切——就像是高中时候日子过得比较艰苦,有时候偶尔吃老干妈辣酱时,从油辣辣的辣椒里边偶尔发现一块酱得发黑的牛肉,赶紧放进嘴里咀嚼一样。我在七八年前买的出口退货或者打折扣的衣服,到现在还穿着,跟新的一样。在潘家园买书,同样会得到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

在书市的最里边,一个正坐着马扎、戴着眼镜、斯文有礼的女摊主那里,我无意中翻看到一本有“顾重之”签名的《马克思传》(梅林著)。我眼前顿时一亮,心中悠然升起一种如获至宝的感觉。顾重之这个名字是响当当的,一九八九年北京高考状元,其父亲顾准也是一代名人。对于这本书,我是毫不犹豫地要买的,可是还想再看看其他的书,又不愿意让别人抢过去,只好一手紧握着这本书,另一只手去翻看其他的书。待没有找到要买的书后,我沉了沉气,尽量压着这份激动问那位卖书的姐姐:“这本多少钱?”“给十块吧”。我毫不犹豫地把钱递给了她,生怕付钱不及时书就会飞掉一样。随后,我又在别的书摊买到了陆老师推荐过的几本书:柏拉图的《理想国》,罗素的《西方哲学史》,冯友兰的《中国哲学史》等书籍。在北京的三年,我在潘家园买了很多书,每到放假的时候,别的同学带着好吃的、好衣服、好礼品回家团聚,而我总是千篇一律地带着书,父母对此早已经习以为常了。这些书的命运也不尽相同。有一部分毕业时候实在带不走,我忙于找工作,无暇顾及,离家又远又不舍得扔,就打了个大包赠送给一位师妹了,不知道她是否珍惜这些书,她不会也把他们弃如草芥吧。现在想起来那些书值不了多少钱,但是不愿意看到不珍惜书的人来对待那些可怜的书。这些年来,我对书画、艺术品,乃至一切感兴趣的东西又有了新的体悟,不是说这些书画放在你的身边、寄回你的老家或者摆在你的写字台上就属于你的了——充其量那些书的作用也就如同装饰品一样装装门面而已,也不是说你去过某些地方吃过小吃、拍过照片,你就算拥有对当地的感受,而是你能切实地沉下心来读一读买过的书、细细品味一下见过的画、精心地思考一下游览地的风格布局,通过旅游去品它的可贵之处,能够悟到一些心得体会出来,或者是通过它启发了心智、开阔了眼界、增长了见识——哪怕是一点点微小的心灵上的振奋或者激动,那就有价值了。有良知的著书者是希望他的作品能够感染人,能够让人体会到他写作过程中内心中的灵犀和才思;有造诣的书画家也会让他的作品告诉人们艺术的魅力所在。文艺工作者是通过他们的作品向人们展示作者本人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而不仅仅是卖个好价钱,或者是摆在有钱人的室内起到装潢之用,如果董其昌看到自己的作品被摆放在某些“大财神”的豪华别墅里边不见天日,我相信董老先生也会非常生气的。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就到了下午,我买书向来是费时间,怪不得同学们都不愿意和我一起去书店,一进门腿就不动了,非得呆上两三个把钟头才出来。想起了回学校,才想起来两条腿服软了,肚子里也空空如也,才感觉到手脚冰凉,后背也发冷了。还有眼前一大摞书,我深吸一口气,背上书跟着出门的人流,消失在马路中。待上了300路公交,全身暖和了许多,耳朵根发热了,总算回过神来,感到困乏了,挤个座位刚刚坐下就打起盹来,渐渐地睡去,乘务员的报站声丝毫没有影响到我。突然,我被人推了几下,迷迷糊糊醒来,脑子有点眩晕。看见一个和我同系的师弟说:“师兄,到站了”。我定了定神,跟在小师弟的后边,火速挤下车。原来他外出去玩,半路上车看见我熟睡,就站在我旁边,等到到站的时候叫我。回到宿舍,好好睡了一觉。舍友们问我去潘家园的感受时,我对他们说:“不虚此行”。当然,其中的乐趣你不亲历一下是不会感觉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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