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没有坷垃，长时间不见、不用，几乎把这东西忘记了。

想起坷垃缘于今年初夏的一次旅行。那天，我驾车从太行山区的一个景点出来，沿着公路下山，途径一个叫马峪的小山村时有些内急，就停下车到路边一户人家的茅房如厕。太行人家的茅房一般在庭院之外，自己家可用，外人也可用，但并不算公厕。

由于久居城市，经常使用水冲式厕所，这样的茅房很少进入了。依据我少时的乡村经验，我觉得在这个茅房里应该发现一堆坷垃，但是，没有坷垃。让我意外的是虽然没有坷垃但有一卷手纸，一卷干干净净的手纸。这卷手纸提示我，这是主人的用品，外人应该也可以使用。同时，这卷手纸还提示我，这里的老乡们早已告别了在茅房使用坷垃的时代，手纸已经代替了坷垃，代替的时间可能已经很长了，只不过我不知道。

坷垃，土块也。有自然形成的，也有人工做成的。坷垃的用途很小，乡人常用“坷垃还有用呢”这句话来劝导他人不要与包括弱者在内的任何人为敌。在我的乡村记忆中，坷垃唯一的用途是在人们排解之后用于清洁。那时的坷垃里没有农药化肥的幽灵，可以放心用，随便擦，长期使用坷垃还打凉去火不得肛肠疾病。

“去，去村外拉一车坷垃回来。”“去，去搬几块坯头。”每当茅房里的坷垃不多的时候，就会听到大人发出的这类指令。遵令，到村外找一处土坎，用䦆头刨成土块再运到茅房就可交差。土坯是用来砌墙的，往茅房搬土坯不能搬囫囵的，要搬那些半截的、不成形的。这些半截的、不成形的坯头往往太大，便后不好使用，所以把坯头搬到茅房后，还要把它们摔碎成核桃大小的块状，以便便后用起来顺手。由于土坯做的坷垃太硬而且有棱角，因而这样的坷垃不如从土坎处刨下来的天然坷垃舒适好用。但不管什么样的坷垃，谁家的茅房里一般都会储存一堆。受这种惯性思维的影响，毛头少年有时候进得茅房后就仓促排解，但痛快之后才尴尬地发现没有坷垃。于是，无奈地呼兄唤弟：“拿坷垃来！拿坷垃来！”如果久呼而茅房外无人应答，只能狼狈地在蹲着的姿势下，左右两手分别握着左右两个脚脖子挪出去再喊。有时能喊来人，帮助解决问题；有时喊来的不是人而是狗，此时，只能撅起屁股让狗用舌头帮忙了。

北方人在茅房使用坷垃，去地里干活时在僻静的地方排解后也使用坷垃。当然，有时找不到坷垃也使用没有棱角的圆蛋石头。不过这东西用起来总不像坷垃那样软硬适中、温润宜人。在大雪过后的冬天，外出时连圆蛋石头也不好找，但办法总比困难多。记得有一次我的小伙伴便后居然把积雪攥成雪团代替坷垃使用。用后我问他感觉如何？这小子打着冷颤，咬着牙，哆嗦着回答：“凉！凉得拔牙！”那时我还幼稚，真以为他的排泄器官上长着牙呢。改革开放后我们同村的一个人去城里的建筑工地打工，有一次他排解后怎么也找不到用了半辈子的坷垃。郁闷时眼前忽然一亮——他发现了一块“海绵”。在他使用那块“海绵”之后，下身突然奇痒无比，连续冲洗了三天三夜才穿裤子。原来，那种类似海绵的东西是一种保温材料，有玻璃丝的成分，如果与人的皮肤接触会立刻发生反应，奇痒难耐。知道内情的人大都避之不及，他居然主动使用，他不痒谁痒？

自从我到县城上中学之后就离坷垃越来越远了。几十年来，坷垃的替代物不断变化，先是草稿纸、旧作业本，后来是旧报纸、旧稿纸、卫生纸。去年，媒体报道中国游客去日本旅游时抢购“马桶盖”的消息后，我才知道世界上还有比坷垃、比卫生纸更舒适干净的东西，就到超市买了一个。这东西果然不错，水的温度可以调，冲洗力度可以调，还能来回冲洗按摩，清洗过后还给吹风，那风不冷不热，像是春风。只可惜，我用的时间不长它就出了毛病。它虽然出了毛病，但毕竟它让我感知到了时代的进步和我们生活方式的转变。

年少时的每一天，我几乎天天使用坷垃，遇到闹肚子时一天要使用五六次、七八次，累加起来我用过的坷垃有一万多块，而我的祖辈们一生要使用四五万块。可以说,我和我的乡亲们与坷垃有着不解之缘。将来坷垃的替代品再多、再好，我也不会忘记最初埋汰自己、带给我干净舒适的坷垃。

作了一首颂赞坷垃的诗，怕人笑话，写好后删除了。

（作者：张炳吉，2016年6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