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的冬天,天气非常的寒冷,北风呼啸,大地冻裂。一出门都得一路小跑,寒风刺骨,生怕被冻住似的。前几天的大雪丝毫没有融化,现在又飘起了雪花,一排排的冰柱从低矮的房檐上垂下,大地仿佛凝固了一般。
临近年关各家都在准备年货,傍晚时分,雪已经有四指厚,一点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走在雪地里嘎吱嘎吱地响。父亲和哥哥把做完的豆腐抬到屋子里,母亲也点燃了煤油灯,嘴里唠叨着一天的辛苦。
父亲到屋里刚刚坐下,就听院子里有人叫到:“李先生在家吗?”(先生是对医生的尊称)父亲答道:“谁呀,来吧,在家哩。”挑门帘进来一位衣着单薄,形容削瘦的老者,看样子有60多岁,满脸胡子,佝偻着身子,头上蒙着的粗布白手巾,看起来好长时间不洗了,已经变成了紫花色,左胳膊挎一个小包袱。后面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灯光下,大耳朵小圆脸冻得通红,浑身冻得瑟瑟发抖。两个人裤腿沾满了雪花,口中呼哧着热气,看样子走了很长时间的路。
父亲打量着来者说道:“你是东正的,”
老者“是是是”连忙回道。
父亲问:“大冷天,这么远跑来肯定有事,先烤烤火,有事慢慢说。”
老者叹一口气说道:“还是老娘儿(老伴)的事,这几天收拾过年的东西,大概是累着了,老毛病又犯了,咳嗽气喘,这两天不能吃饭,还有点发烧,黑夜连觉也不能睡了。在俺村拿了两天药吃,不见轻。所以才来麻烦先生去俺家里给看看。”边说边把挎的小包袱放在了炕旮旯里。
我父亲说:“以前给她看过,就是老气管炎,有点肺气肿,着凉了累着了就容易犯病,吃点药就好了。发烧、不能吃饭、不能睡觉就比较厉害了,恐怕还得打针。”我父亲一直是能吃药不打针,他说需要打针,肯定是病情比较严重了。
老汉道:“就是哩,不住声的咳嗽,嗓子吼吼的响。没办法,大冷天跑来请先生去俺家里看看。”
我父亲又详细询问了病情,说:“行,你给孩子烤烤火,喝点热水,歇息一下,我去准备药。”
我母亲凑到父亲身边一旁小声说:“大冷天,给点药吃,能不去还是别去了吧,过年啊,你再有点事······”父亲在部队得过肺结核,每到寒冷季节时常咳嗽,母亲一直担心。
父亲说:“按他说的那样,比较严重,恐怕吃药止不住,除非打针才能好。我还是去一趟吧”
母亲有点犹豫的说:“叫他拿回去,找他村医生打针吧”
父亲说:“我见了才能用药,不见病人盲目用药,我怕出事。你去把我的皮大衣拿出来。”说罢扭头进了里屋,招呼哥哥端洋油灯去里屋帮忙收拾需要带的药品。母亲看看拧不过,只好给爷俩一人倒了一碗热水,便去开箱子拿父亲的羊皮大衣,我拉着少年到炉边烤火。不一会儿父亲提着他的小药箱就出来了。
父亲穿上母亲递过来的军装绿羊皮大衣,戴上两层厚厚的棉口罩,按实略显破损的棉帽子,用长长的围脖把帽子和大衣领系在一起,腰间刹了一条宽宽的腰带,弯腰拿来两个绑腿绳把裤腿牢牢扎住,又在棉靴上缠绕了两条粗粗的布条,很麻利的就穿戴完整。军衣军帽的装束,俨然一副壮士出征的模样。
每当寒冷的时候,父亲总是裹得严严实实,以防着凉感冒。羊皮大衣和围巾是父亲从部队转业回来时带来的,只有在特殊时候才肯穿戴一下。
父亲穿戴齐整,推出自行车,在院子里高声招呼老者:“走吧,我带上孩子,叫他给我抱住药箱,你慢慢往家走。”老者急忙说:“行行行”,转头刮了一下少年的鼻子,笑道:“你小子找便宜了,爷爷慢慢往家走,在路上抱紧药箱,不能摔了。”少年有点得意的说:“放心吧爷爷,摔不了。”说罢,三个人相继出门而去。
吃罢晚饭,雪还在不停的下,已经有一拃多厚了。我和哥哥弟弟上炕听母亲讲故事,盘小脚,做游戏,等着父亲回来。
大概在8、9点钟的时候,父亲推门回来了。雪花沾满了他的身子,眉毛和口罩上沾满了哈气形成的冰凌,母亲连忙拿笤帚帮父亲掸扫身上的积雪,边问:“你倒跟头了?怎么浑身的雪?”父亲嘿嘿答道:“擦倒了两个,不要紧,没事。”
“肯定冻哩够呛吧?”
“身上不冷,脚冷呛不住,回来的时候雪太厚了,不能骑车子,一直推回来的。褂褂湿透了,一停下浑身冰冷,赶快叫我脱了钻被窝里暖暖身子,你烤干了我明天还穿,把靴子袜子也烤烤,都湿透了。”
“你先上炕吧,喝口水暖暖身子,你吃饭没有?要不给你拌口疙瘩汤!”
“吃了点,到他家,人家儿媳妇早已擀好了一绺面条,稀里糊涂吃了点。现在又冷又饿,多切点姜。”在那个年代一绺面条也是非常奢侈的。
“一绺面条还不够你一个人吃哩,病人怎么样?”母亲边说边去坐锅做饭。
“就是咳嗽喘,我一进院子就听见吼吼的哮喘声音,病人在炕上跪着,坐都坐不住,眼睛都肿了。病很明显,静脉注射了一支氨茶碱,一会儿就不喘了,稳定了我才往家走,给她留了三天吃的药,还有明后两天的针药。”
“你明天还去啊?”
“不去了,叫老张给她打两针就行了”。老张是我父亲在部队的朋友,做过护士,只会打针,不会看病。
“大雪天跑这么远,累死累活的就打一针,值当哩?”
“打一针病好了,过一个安生年,咋不值得?”
“是啊,人家病好了,你冻够呛,说不定还会感冒生病!你可嫑冻病了,你病了咱年也过不好。”
“我干是这活的,病人没事了,我心里高兴!对了,那人是不是放咱家一个小包袱?”
“我咋没见,丢了值钱物件了?”
“不是,他说大冷天的还得惊动我,有点不好意思,说是给点东西,一点心意。”
“在哪来?我看看。”母亲从炕旮旯里拿来小包袱,我和哥哥弟弟忙探头围过来看看是什么稀罕物件。母亲打开,原来是10个鸡蛋,一包红糖,还有两把胡萝卜干。母亲:“估计这是翻了家底的东西,要不你给人送回去。”
“后天过年啊,这样天,你就不心疼我了。叫孩子们吃了算了,省了我再去买了。过年了给他买二斤红糖送去,不欠人家人情。”
饭做好了,父亲披了衣服坐起来,接过母亲递过来的疙瘩汤,慢慢的喝了起来。
油灯,把父亲的身躯映照在高高的墙上,望着父亲的身影渐渐变大、变宽,变得时而模糊,时而又非常的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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