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代以前,远郊矿区没有“大棚”,冷库也极少;各家没有冰箱;蔬菜、水果的种植,鸡、鸭、猪、羊的养殖,很受季节的限制。
民以食为天,一年365天,人人要吃要喝;春夏秋还好过,冬天就不好混了。
矿区山高沟深,日照时间短,冬天寒冷漫长,几乎长达小半年。蔬菜、水果、肉食、零食,不光种类很少,数量也有限;即使萝卜、白菜,也不能敞开吃,要精打细算,吃到次年开春,跟新品接上茬儿;不然,不光自家“抓瞎”,还被街坊四邻笑话。
由于食材供应具有很强的季节性,所以人们的饮食习惯和生活方式也具有季节性。比如,冰棍只能在夏天吃到;大白菜只能冬天吃到。我家有个邻居,女主人身患重病,最后的心愿就想吃西瓜;冬天的矿区,苹果、梨都不好买,西瓜更没处“淘换”。此后多年,一提起这事,本家和街坊四邻都唏嘘不已。
事情往往利与弊并存。
一利,纯天然。一方面,没有“大棚”,没有冰箱;蔬菜、水果的种植,只能按季节进行,生长周期长,光照时间足,昼夜温差大;味道纯正,应时应节。
另一方面,粮食紧俏,人力却富裕,鸡、鸭、猪、羊,主要是散养。一群群的猪、羊,被“猪倌”、“羊倌”,轰赶到山上、河边,边吃边玩,一晃就是一天。这种家禽、家畜,味道是圈养无法相比的。
二利,少污染。当时是集体经济。矿区的粮食、副食、肉食,主要由周边村镇提供,属于“公对公”。
由于“以粮为纲”,蔬菜种植的比较少;村民吃菜主要靠“自留地”;各村的菜园子,主要由老人管理;既不重视数量,也不重视质量;一有刮风下雨,就不收菜、送菜。矿上的菜站,时常断档。
当时种菜很少使用化肥和农药。不是老乡们环境意识有多强,思想觉悟有多高,主要是化肥和农药,产量少,价格高,轻易舍不得用。
这种蔬菜,虽然外观不大好看,不是弯弯曲曲、大头小尾;就是抽抽巴巴,但是味道却很浓郁;甭说精心料理了,就是腌成咸菜,也挺好吃的。
三利,好料理。人多钱少,食材紧缺;平日做菜油少盐多,很少吃荤菜;而且“佐料”也少,通常只有花椒、大料、葱、姜、蒜;不像现在,一放就十多种。
平常炒菜就是素炒、单炒。操作简单,原汁原味;如果加很多肉和油,就压住了蔬菜本身的味儿。
每年秋末,各家就忙活起来,储存过冬的物品;推煤、拣柴、买白菜、晒干菜……过程要持续一两个月。
民以食为天。粮食,不能着急,每月领粮票,去粮店购买,不用担心“断货”和涨价;蔬菜,公家管一部分,另外的部分,需要自家准备,因此需要精心准备 。
大白菜。说起冬储菜,就不能不说大白菜。早些年,它可是北方无人替代的“当家菜”,堪称“百菜之王”。
我们小时候,企业、村镇、各家冬天都以吃大白菜为主。矿上大食堂的菜窖,半截在地下,半截在地上。每年冬天,要雇几个临时工,通常是男女青年,专门倒腾白菜;每次做饭,都是双轮车推几车的白菜。那些年,真想不出来,没有大白菜的冬天,日子怎么过?
矿区的大白菜,主要来自河北、山东。为啥这么说呢?当时运菜主要用马车、拖拉机,汽车很少;老乡们通常在矿上呆一两天,时常和矿工及家属闲聊,从衣着和口音,大致能判断出来自哪里。
当时的大白菜,主要是“白口”、“青口”两大类;前者,个头较矮,大头小尾,叶色浅黄,口感比较细嫩;后者,棵株较高,呈圆柱或圆椎状,叶色深绿或者灰绿,菜帮较厚,纤维多而长,口感略显粗糙。
“娃娃菜”,小时候没见过,没听说过。
当时大白菜非常便宜,分为几档,最便宜的一两分钱一斤;买大白菜,少的几十斤,多的几百甚至上千斤。
我们买大白菜,有两个渠道。
公家菜站,其利是价钱便宜,货源充足;其弊是不让挑选,由售货员在菜堆上拿;说是挨个儿拿,没偏没向,能不能做到不好说;要看售货员的人品,甚至当时的心情,还要看买菜人是谁,甚至颜值咋样。
客观地说,人是有感情的,彼此都有远近、亲疏,绝对同等相待、一视同仁,其实很难做到,所以有些人就不去菜站买大白菜了。
另一个不便,是路途较远,往返要四五里路,推车、背篓,都比较累。
老乡卖菜,其利是菜的品相好,公家装菜、卸菜,连扔带踢,卖相不好;老乡装运比较精心,有的菜每稞都用稻草打着箍儿,看着整洁、喜兴,也减少掉帮儿;另外,服务态度好,把菜送到家属区,遇到缺少人手的,还能搬到院里。
其弊是价钱通常较高,但也不尽然。有时老乡的菜比菜站还便宜一些。
早些年,矿工的收入较高。附近村镇时常把农产品送过来,赚些现钱。外地的马车、汽车、拖拉机进山来拉煤、拉白灰、拉木材时,经常抄带货物来出售。既能多赚钱,又避免跑空车。
老乡一来卖菜,孩子们就“宗”(围观的意思)在旁边,一是看热闹,二是拣菜叶,胆大的甚至“顺”(偷的委婉说法)整棵的白菜。
卖菜用“抬砰”;砰杆儿手腕粗、两米来长;前端有一个皮套儿。一个木板钉的大“拍子”,把白菜一层层码好。一条绳套,拇指粗细,从“拍子”底下兜起来,挂在砰钩上。一根长的木杠,穿过皮套儿,两个壮汉,先蹲矮身,将木杠放在肩上,看砰的准备好一打手势,那哥俩“嘿”地一声,同时起身,把白菜跺抬离地面。看砰的赶紧扒拉砰坨,大声报出分量。
有时,看砰的没算计好,拿的砰坨不对,需要更换砰坨;有时,顾客能矫情,对份量有疑问,需要重新复砰。抬砰的哥俩就惨了,脸弊得通红,甚至两腿直哆嗦。
赶上老乡高兴,也逗弄小孩儿。
老乡:“小姑娘,多大了?”
女孩:“某某岁。”
老乡:“小姑娘,你有多沉呀?”
女孩:“不知道。”
老乡们拿过菜筐:“小姑娘,坐里边,过过分量。”
一人扶着她,坐到筐里。俩人挂好绳套,连人带筐抬起来,报出斤数。大家都笑。
老乡:“还有谁要约?别着急,女孩优先。”
一帮孩子,利用卖菜的空档,让老乡们称体重。轮到男孩儿,老乡说:“你们不用费事,把裤腰带系紧喽,直接挂秤钩上。”
有时老乡开玩笑,把小男孩脸冲下,吊在半空,弊得手脚乱蹬,脸蛋通红。旁边的人又笑又骂。
大白菜不好储存,怕冷、怕热、怕日晒、怕风吹。温度高,长芽子、鼓肚儿;温度低,冻了,产生烂菜味儿。
家属菜囤白菜,通常放在院里。一层层码好,层与层之间,用玉米秸或者木棍隔开,保持一定的通风。最上面,苫一起麦秸或者稻草,大冷的时候,还要盖破被子。
隔三差五,要倒腾一次菜垛,把烂菜掰掉,不然会越烂越多,波及其他白菜;水分大,立到阴凉处,“滋楞”一会儿;(“滋楞”,透透风的意思);水分少,包一两层报纸。
烹制大白菜,通常根据不同的部位,采用不同的方法:嫩叶,主要是做汤、熬粉丝;老帮儿,主要是吃馅儿;嫩帮儿,主要是炒,比如,纵向切两寸左右的丝,配些“香干”丝,素炒白菜丝;把菜帮平放在案板上,片成斜片儿,热锅旺油、爆炒,临出锅加盐,淋香醋,“醋溜白菜”,咸酸爽脆,开胃下饭;菜芯儿,通常凉拌,加一些豆腐丝,糖、醋、淋香醋,开胃、下饭、败火。
大家对大白菜非常熟悉,我就不啰嗦了,虽说没骗稿费之嫌,可耽误别人时间,也有失厚道。
有道小菜,想推荐一下。
把嫩菜芯横着切断,取下端一寸多,冲洗干净,轻轻掰开,为得是吃时好夹;糖水桔子罐头。把菜芯摆在菜盘中,桔子瓣围在周边;糖水浇在菜芯上,稍微呆一会儿。
菜芯微绿,桔瓣娇黄,菜芯爽脆,桔瓣甜酸,好看、好吃、解酒。我在坨里铁厂时,有一年参加活动,会餐时吃过一回,以后再没看过。平中见奇,至今难忘,其发明者是谁,至今不知道。
晒干菜。由于冬天缺少鲜菜,有的家庭就提前晾晒一些干菜,用来调节口味。
制作干菜的食材,主要是豆角、葫芦、茄子、萝卜等,其中豆角为大宗。
把鲜菜加工成干菜,需要一些技术和经验。当年没有刮条的工具,削葫芦条、茄子条,通常用自制的工具,比如,用钢片磨成小刀,一手托着葫芦,一手持刀,慢慢削;手艺高的削出的瓜条,不仅宽窄、薄厚差不多,而且连绵不断,好看也好晒;相反,时粗时细,时连时断。
晒豆角,要掌握淖水的温度和时间。矿区的豆角,主要是三种:豇豆,细而长,绿中略带灰;“棍儿豆”,学名叫四季豆,一拃长,浅绿色;“猪耳朵”,扁而宽,中间绿,四边有些发紫。
晒豆角的原料,不能太嫩,也不能太老;根据种类、数量、老嫩程度,控制好淖水;欠火,不容易储存,容易长斑;过火,容易折断。
通常十来斤鲜豆角,能晒出一斤干豆角。
淖好的豆角,挂在绳子上,或者摊在笸箩里,放在阳光下晾晒,经过四五天,就晒好了。通常要分成小抓,每次食用一抓。
干菜主要是炖菜用,先用凉水洗净,泡在温水里,缓一些性;炖鸡、炖肉以后,在荤汤中加入海带、土豆、干菜等,类似东北的“乱炖”。
干菜的味道和口感都别有风味儿;一是香,由于半干半湿,更能吸收荤汤的滋味儿,比鲜豆角、鲜葫芦更好吃;二是韧,由于水分少,纤维粗,嚼起来牛筯牛筯地;三是引人遐想;窗外天寒地冷,满目萧然,嚼着豆角、葫芦,不由得想起秋天,想起绿格莹莹的菜地、瓜棚。
腌老咸菜。这里的老,不是指原料老,有三层含义;一指,用老汤;二是指,腌得时间长;三是指,味道醇厚,有岁月悠长的感觉。
腌咸菜最好用老汤。这和卤肉相似,老汤比新汤味道更浓郁。
早些年,腌菜汤都很紧俏。为啥呢?既有经济原因,也有口味原因。矿区的人,尤其是中老年人,比较喜欢吃腌菜味儿。比如,闷酥鱼,喜欢放一些腌菜汤;有的人,吃面条儿也浇腌菜汤,省得打卤了。
我吃过“老汤”拌面,味道还不错。
早些年,蔬菜的供应不平稳,时多时少。比如菠菜,春秋两季产量高,一毛钱能买两三捆,夏天量少价高。
某种菜“馕喷儿”了,(矿区俗语,意思是,某种东西到旺季了。)”就多买一些,腌成咸菜。因此老汤的消耗量很大;要陆续加兑一些新汤;如此反复,既保证菜汤的数量,又保证了咸菜的口感,同时多翻几次缸,腌得更均匀,避免发生霉变。
冬天咸菜消耗快;既因鲜菜紧缺,也有生活习惯的原因。矿区的中老年人,冬天喜欢喝粥,俗称叫“溜溜缝儿”。喝粥,通常要就咸菜。数九寒天,坐在热炕头,喝两碗热粥,哪叫一个舒坦。
腌制过冬的咸菜,分大宗和零星两大类;大宗,主要是黄瓜、萝卜、蔓菁、芥菜疙瘩、雪里蕻等等;零星,主要是豆角、芹菜、洋姜、辣椒、小茄子,等等。
有些原料销售量很大,通常去菜站购买,用篓子或者自行车运回家;有些产量较低,通常去坨里集上购买。这些原料有的可以混缸腌制,有些需要分缸,不然容易串味儿或者串色。
每到秋后,各家找出坛坛罐罐,陆续腌制咸菜。街坊四邻,时常互相交流经验,观摩品尝各家的咸菜。
我父亲很会腌咸菜。最受欢迎的两种——
酸黄瓜,秋后大批下来,价钱非常便宜,只是“品相”差点事;腌好以后,外观绿中带黄,口感酥脆爽口,味道咸中带酸。我父母吃时,通常切成小块儿,淋点“三合油”;我们吃时,通常不切,用手掐成寸段儿,“卡卡”地嚼,别有一番风味。
白菜“疙瘩”。当时的大白菜,价格由公家订;老乡们为了压分量,每棵白菜都带着很长的“疙瘩”。有的人家用它喂鸡、喂兔;有的人家干脆就扔了。
我父亲把白菜“疙瘩”,修整一番,放进老汤中腌制。吃的时候,把它洗净,切成厚片儿,淋上“三合油”;口感酥脆,外香里咸,下饭解腻。真是变废为宝。
做番茄酱。早些年,冬天买不着西红柿。秋后西红柿量多价低,一毛钱一堆。不知道是谁发明了制作番茄酱。
首先,选料。
当时的西红柿分红黄两大类。红“柿子”,果肉细腻,甜中带酸,主要是“番茄炒鸡蛋”、“糖拌西红柿”和“打卤”、作汤;黄“柿子”,果肉稍硬,口感面而甜,主要是生吃。
制作番茄酱通常选用红“柿子”,最好用七八分熟的;太熟了,肉少汤多,做菜时稀里晃当,影响“卖相”;太嫩了,甜酸味儿比较淡。
其次,切条。
当时作番茄酱,通常用输液瓶,放进大锅里,用煤火蒸,经过高温杀菌,就可以储存到冬天了。
玻璃瓶口小,西红柿要切成条,慢慢往瓶子里顺。这活儿虽然没难度,却需要细心和耐心。我们家作番茄酱,通常是我二姐操作。
把西红柿洗净,放在菜板上,切成手指粗细的长条,顺进瓶子里;顺一会儿要轻轻摇晃;不能太支楞八翘,影响装入量;也不能太密实,容易加热不匀。
早些年,输液瓶比较紧俏,普通人家要找瓶子并不容易,往往人托人,才要来几个。
最后,蒸制。
当时蒸东西,通常是铁锅,上坐“笼屉”。因为容器小,瓶子多,往往要蒸好几锅。
把装好的瓶子,横放在屉板上,瓶塞上要插一个针头,以便加热过程中,将瓶内的热气排出去。这个细节非常重要。不盖瓶塞,水气会进入瓶子;不插针头,瓶子容易蒸裂。
作好的番茄酱,放在阴凉干燥处,能储存较长时间;每瓶可以分几次食用。
我最爱吃的,是“番茄炒鸡蛋”。
早些年,我们家每年都养几只鸡,能产不少蛋。自家的鸡蛋,自制的番茄酱,在冬季真是难得的美食。
现在一年四季都有西红柿,我却很少吃了,没有了当年的味道了。不知是品种问题,还是心理作用。
雪里蕻。确切地说,是咸菜的一种。为啥拎出来单说?是个人的偏爱。(雪里蕻,房区的发音为“薛乐红”)。
买雪里蕻、腌雪里蕻,是当年的一道风景。
它是芥菜的一个变种,性温和、味甘辛,具有开胃消食、温中利气等功效。据说可以鲜食,把新鲜的雪里蕻洗净、淖水,切成小段,热锅清炒。
直到今天,我没吃过鲜雪里蕻,也没看见周边的人吃过,都是用腌雪里蕻作原料。
每到秋后,汽车、马车、拖拉机,天天运送雪里蕻,有的堆在菜站;有的摆在路边;多的像小山,少的像绿墙;许多人围着挑选,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人口多的卖上百斤,用小推车往家推;人口少的,卖几十斤,用篓子往家背。新鲜的雪里蕻,湛青碧绿,散发着一种特有的味道,看着喜兴,闻着舒服。
任何事都有高低之分,腌雪里蕻也如此。高手腌的颜色淡绿,口感轻脆,咸淡适中;反之,颜色绿黄或者褐黄,口感软绵,甚至有“朽吧”味儿。
什么原因呢?有的人,可能有窍门,轻易不外传;有的人,没密绝,真实原因自己也说不清;只能说每个人的手气不一样;气场不同吧?
我父亲腌的雪里蕻,不论是外观,还是口感和味道,都是不错的。
老实说,我从小好吃懒做,这既和性格有关,也和当时的观念有关。当时矿区的人认为,买菜做饭,洗洗涮涮,是女人的活儿。“男做女工,一世穷”。所以,父母不热心地教,自己不主动去问,一些私房的厨艺就失传了。
我们家吃雪里蕻,主要三种--
肉沫炒雪里蕻。全家人都挺爱吃,却不时常吃。因为买肉需要“肉票”,来回要走五六里路。那时候,吃饭没几家讲营养,讲荤素搭配,能填饱肚子就行了。蛋白质、维生素、碳水之类的概念,都是几十年之后才听说的。
矿区把菜分成三大类:“大荤”、“二荤”、素菜。
“大荤”,是指红烧肉、炖鸡、熬鱼之类的纯肉菜;“二荤”指以菜为主,加入肉片、肉丁,比如,木须肉、肉炒蒜苗之类;素菜,不放肉,也不用“大油”。
我小的时候,“大荤”菜一年吃不了几回。平时粗茶淡饭,实在馋得慌了,买两毛、五毛钱肉,炸点酱,吃顿炸酱面;剁成馅,包顿饺子;能见点荤星,就算改善生活了。
别看雪里蕻是咸菜,也不舍得敞开吃。当时矿区住户吃咸菜,一般是自腌自吃,也少有卖咸菜的,天源、六必居,没几个人知道。
炒雪里蕻通常要加些黄豆;既能减少雪里蕻的消耗,又能增加黄豆的味道。
炒雪里蕻,确切地说是熬。将其洗净、切碎,铁锅加热放油,加入葱花、姜沫,炝锅,加入肉沫儿,炒至微黄,浸出油脂;加入雪里蕻,继续翻炒;炒出菜汁后,加入发好的黄豆;调成小火,加上锅盖,继续焖煮;时间的长短,根据个人偏好,喜欢吃脆生点的,就时间短点儿;相反,喜欢吃绵软的,就多熬一会儿。
炒雪里蕻通常不放酱油,一来是颜色好看;二来省得压住本味儿。高手烹制的雪里蕻,菜色浅绿,黄豆淡黄,肉沫儿浅粉,卖相好看,味道咸香,非常下饭。
雪里蕻炖豆腐。属于“汤菜”。寒冷的冬天,连吃带喝,既下饭,又暖身。
当时黄豆和豆腐比较紧俏;一个村子只有一两家豆腐坊,完全是手工操作,所以产量不高。
烹制雪里蕻炖豆腐,最好用砂锅,因为铁锅有锈,加热时间长了,会有铁锈味儿,汤色也浑浊。把豆腐切成小块儿或者长条儿,雪里蕻切成寸段儿,码入砂锅,大火煮沸,撇去浮沫,小火慢慢炖煮。
俗话说:“千煮豆腐、百煮鱼”。这道菜最好多炖一阵儿,让两者的味道发散出来,并充分融合。因为雪里蕻腌制过,不用再放盐了。临出锅,淋一些香油,撒一些葱花儿,黄绿相间,连吃带喝,颇受欢迎。
“雪菜肉丝卤”。爱吃,却很少吃。原因有三个,买肉要“票”,而且要往返几里路,没人爱跑腿;雪里蕻舍不得敞开吃,八口人打卤削耗量大;擀面条,手工操作,既费劲,又费面。
矿区山多地少,水浇地更少。因此小麦种得少,产量也不高;凭“票”购粮时期,大米、白面、粗粮是有比例的;因此白面能省就省。当时常说:“家有百万,别吃捞面。”“家有万顷,别吃烙饼。”
我小的时候,很少吃纯面条;有时,掺入一些玉米面;有时,用玉米面当薄面;有时,掺入“榆皮面”,确切地说,这不是粮食,是树的嫩皮,加多了肚胀。
先打卤。买两毛钱肉,通常带皮用,切成火柴粗细的肉丝儿,因为是鲜肉,不用抓淀粉。雪里蕻洗净,切成一寸左右的段儿。
热锅旺油,下葱花、姜沫炝锅,倒进肉丝煸炒,让肥肉中的油脂渗出,大部分被瘦肉吸收。放入雪里蕻,先大火翻炒,炒出一些菜汁儿,再兑入一些开水,然后转小火闷煮,因为“雪菜”已经腌过,通常不再加盐。
“雪菜卤”味道独特,口感丰富:菜梗酥脆,菜叶糯软,肉丝咸香,卤汁醇厚,色泽淡绿,好看好吃。
后擀面。早些年矿区没有压面机,食堂、饭馆、自家,想吃面条,都得和面、擀面。
吃手擀面,既费粮食又费劲儿。
和面挺费劲儿。手擀面的面,既要硬,又要筋道;面软,切条的时候容易粘连;面脆,抻的时候,煮的时候,容易断开,影响口感和卖相。
怎么和出既硬又筋道面?有四个窍门:一是控制水量;二是用温水;三是加适量的盐和碱;四是多“醒”、多揉。
我们家人多,吃面条要分几次擀,分几锅煮。面板像写字台面,四块木板拼成;最大的擀面杖,手腕粗,一米多长。即使这样,还觉得面板小。
擀面。早些年,矿区做饭、做菜都是自己动手,所以擀面棍要预备至少三根;短棍儿,擀饺子皮;中棍儿,擀烙饼;长棍儿,擀面条。
把“醒”好的面,分成几个“剂儿”。分开擀,既省劲,又省得粘连。
先用短擀面棍往四下擀,时常抖了几下,洒些薄面,避免沾面板;擀到面饼稍大,换大擀面杖,从一头开始,把面饼卷在擀面杖中间;弯腰、蹬腿,上身前探,一边用力来加推拉擀面杖,一边两手往两侧捋;擀一会儿,把面饼抖开,洒些薄面,观察形状,调整方向和力度,继续擀;如此反复,直到薄厚均匀、形状圆润。
把面片纵向折几次,从中间切开,一手握刀,一手弯曲,指尖轻按面剂,指背轻顶刀身,一边切,一边手往后退。
我会擀面片,却切不好面条。我喜欢看别人切面条。那时候,经常去同学、邻居家串门,赶上人家做饭,我喜欢在旁边观赏。
我们这代人,兄弟姐妹比较多。做饭,通常是女生的事。当时的女生,大多梳辫子,清清爽爽,健康活泼。看她们切面条真是一种享受。高手切的面条,粗细均匀,不连不断,又快又好,不光手法漂亮,连声音都好听。
煮面条,最好一锅别煮太多,面多受热不匀,还容易乱汤。通常分成小把儿,临入锅时,用手轻轻攥抻,俗称:“小把儿抻面”。
吃面条,通常分“锅挑”和“过水”两种;前者,热呼、滑润;后者,清爽、筋道。各有很长,各有所爱。
吃“雪菜面”,最好是“锅挑”,稍微带些汤。一方面,冬天冷,吃热呼的肠胃舒服;一方面,面汤与“雪菜汁”融合在一起,会产出特有的味道。
因为是自家打卤,“雪菜”加得多,味道浓郁、醇厚。冬天,吃上一两碗,既解馋,又解饱,还浑身热呼。一家人一块吃面,提了秃噜,脑门冒汗,也挺有趣儿。
我不会腌“雪菜”,也懒得擀面。有时候,想起当年的“雪菜面”,勾起馋虫。去附近饭馆要一碗,“雪菜”没几粒儿,面条是机制的,十多元一碗,边吃边摇头。
冻豆腐。这也值得写?现在吃冻豆腐,不叫个事儿,超市有冻好的;即使没有,买块鲜豆腐,放冰箱里,有半天就冻好了。
我们小时候,吃冻豆腐只能等到冬天;而且吃得次数也不多,有时候还得提前定制,求人舍脸。
这是真的吗?为什么呢?这与地域及生产方式有关。矿区山多地少,再加上“以粮为纲”,黄豆、绿豆、杂粮等,种植面积较少。黄豆大部分上交,少部分分给村民;各家的黄豆,主要是榨油,制作豆腐的原料很少。
早些年,村民是集体劳作,壮劳力大部分种田,少部分烧灰、挖煤、盖房、搞副业;做豆腐是力气活,好人不让干,松人干不了。因此一个村也就一两家豆腐房,有的村春夏秋不做,只有冬闲才做一阵豆腐。
万佛堂村有一家豆腐房,一个姓杨的小伙,一年四季做豆腐、卖豆腐。他的吆喝声有些特色,高吭、急促:“豆腐、豆腐。”不像别人拉长声儿。
小杨为啥能专职卖豆腐?我真知道。我们家在万佛堂租过几年房,跟村民比较熟。小杨能卖豆腐,可以说是半公半私:从明面上讲,他有病,有“羊角疯”,不定啥时就摔倒在地,浑身抽搐,因此上山种地有些危险,村里给予照顾;从背地里讲,他大哥是部队的军官;二哥是村干部;在村里有些人脉。
据小杨说,做豆腐赚不了啥钱;只是比下地干活自在一些,减少一些人事矛盾。另外,剩下的豆渣、汤水,能多喂一两头猪,补贴点家用。
小杨自己,每天做不了多少豆腐;我推测他可能和村里分帐,所以积极性不太高;先在村里卖,卖完就回家了;如果卖不完,才到家属区转悠。所以,如果自家有事,需要买一些豆腐,最好提前跟他说好,预留出来。
冻豆腐,主要是炖菜吃。
炖菜的汤,通常是荤汤。冬天需要的热量大,老吃白菜、萝卜,不仅热量不够,而且嘴巴、肠胃都发馋,纯吃肉,手头紧张,“肉票”也不够,只好退而求其次,买些骨头啃点肉、撇点油、熬些荤汤。
那时矿区最畅销的骨头,不是排骨、脊骨,而是腔骨,俗称“棒儿骨”。为什么呢?因为当时的猪肉比猪骨头贵,骨头剔得狠,夸张点说,排骨剔得都透亮儿了。买排骨废钱、废“肉票”、废时间、还不解馋,有点划不来。现在相反,骨头比肉贵,几乎不怎么剔,真正的“肉骨头”。
为啥买“棒儿骨”?主要为了“撇油”。
它的骨腔中有骨髓,骨壁的小孔中,有一些油脂,在熬煮的过程中,会浮出一些“水油”;用小勺撇出来,再提炼,加盐和花椒,熬成“大油”,就能储存较长时间。
那时的冬天,许多人家爱用“大油”炒菜、调馅儿;所以“棒儿骨”挺抢手,通常要求人搭伙,才能买几斤。
我们家买菜、买肉、买骨头,有些便利条件。我二姐在房山县菜蔬公司,时常托人从县城买;她们和矿上菜站、肉店的人,属于同一系统,因此给我家一点面子。用当时的话,叫“走后门”。
熬“棒儿骨”,通常每次十多斤。因为废时、废火,弄少了不值当的。把骨头洗净,用斧子横着砍断。这活既需要力气,也需要技巧;因为“棒儿骨”很硬,又有弹性,而且光得出溜地,劲儿小了砍不断,劲大了容易跑,沾上泥沙,甚至碰伤人,所以由我老爸来。怹在井下常抡斧子。
撇油,往往要撇两三次。即使这样,剩下的骨头汤,仍然香味儿挺浓,熬出来的菜,口感滑润,回味悠长。
骨头汤熬菜,主料是白菜、粉条、冻豆腐,有时添加海带、土豆、干豆角等。
冻豆腐,挺受食客的欢迎。它的口感柔而韧,比较有嚼劲儿;它有许多小孔,能吸入汤汁,而且汤汁与豆腐结合,产生豆香与肉香混合的香味儿。
冻豆腐,当年算是挺有特点的冬令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