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暑云散,袅袅凉风起。”昨日处暑袅袅而来,而“蒸箱”或“烤炉”是盘踞着的一只“秋老虎”,凉风挥不动衣袖,自然也带不走一丝云彩。窗外依然是石家庄的夏天,夏天在这里俨然一个不折不扣的悍匪,无论是暮春,还是早秋,在它不管不顾地强压或排挤下,似乎根本找不到一丝存在感,于是干脆草草了事,半推半就地默认了“石家庄是没有春天和秋天的。”而它从立夏开始,迈着六亲不认的步调,从24节气里的第7节直到第14节,依然把持着庄里的上空,淫威不减。
从庄里到三山溪谷,大约2小时的车程,不过120分钟,乐得“偷得浮生半日凉。”我自是欣然前往。
车子从路罗高速口驶出,道路开始变得狭窄,在坡道拐弯车速不得不缓慢处,一簇一簇的简易摊,色彩艳丽的塑料品,大张旗鼓地召唤着过往的车辆,来漂流,来漂流!山顶莽莽葱葱,像奔腾翻涌的海洋,涛涛绿波,催发着我不禁一阵阵联翩浮想。
“三山溪谷”笔体遒劲有力,一股仙风道骨之气。忽地,我竟不明来由地陡然生出一份“近乡心切”式的忐忑来。
一
日头还是那个日头,高高地挂在天上,晃到谁的头上,都晃出一道白光来。满脸的兴致盎然,倏忽好像就被那道白光肃杀了几分神气,眼睛里的闪闪发亮消逝不见,四肢的灵活也像是兀地被抽离了去。
“蛾子,跟我走,我俩在一个房间。”就这样,我被这个亲切的声音带到了一处名为“拾光居”的院落,院落恰如它的名字,青砖、陶缸、瓦罐、木屋、苇帘、宫灯……恍惚间,竟像是洄游到时光里的某一处,时光就隐匿在“老东西”的某一脉纹路里,“动静”在这里不容动摇,足间的摩挲声细软轻柔,指尖缓缓掀动竹帘,似乎是生怕蚊子乘虚而入,亦或是怕惊动了其聒噪的“嗡嗡声”,从而惊扰或冒犯到这些“老东西”的安逸,它们其中不乏有“千岁”,“百岁老人”应比比皆是。
房门是开着的,如果要我选,我总愿意靠近门的床,仿佛门口临风的脚步最近。近几月来,我常常随时像刚刚淋过一场大雨,如落汤一般,尴尬至死。这次虽然我是后来者,却遂心如意成为后来者居上,其实是柳烟姐姐的一番善解人意罢了。
若是在家,进屋,开空调,中间仿佛连一个顿号都塞不进去。温度舒适宜人。进屋,瞄空调,似乎已成为我的默认程序,空调是关着机的。开心,旋即欢腾到眉梢,像一个童真的孩子似的。尔后又暗暗懊恼自己又肤浅了,将近午时,三山溪谷的太阳一样如日中天,不偏颇不私藏一分一厘,光热是上天赐予世间万物的营养素,充盈果实饱满和成熟,但是,三山溪谷的风却有大有周章,不动声色便将清爽投怀送抱,在山里,一片荫一片凉,我们老家就是这样子的。柳烟姐姐不亏是响当当的画家,画家的眼力就是一部画作的挖掘机、探测仪,我的木讷和气馁,自然是逃不脱她的火眼金睛,一片清凉便可轻盈地将我的芳心虏获了去,直冲靶心。
二
太行老街,是这里的“星光大道”,解开封存在我记忆深处的那枚纽扣的,大抵是要让站在大道上熠熠生辉的主角们落寞了,尽管它们个个都是农耕时代不可或缺的中间力量,独轮车、马鞍、马槽、马车、扇车、米斗、水车水斗、木水筲耙、耢、耧……无论你使用过,还只是见过,都无法回避或抹杀它们在农耕时的功勋,它们默默地耕耘在各自的岗位上,发光发热,我们嘴里吃的,身上穿的,家里用的……哪一样与它们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抑或是与它们还不够亲近,让我倍感亲切的,竟是那土味老足的“被褥面”,俨然它已改头换貌并荣升为幕布,即便它“穿上马甲”,它的本尊原神始终是母亲给我们缝制被褥的被褥面,我的童年、少年、青年有多远,它的陪伴就有多久,它贯穿在我浓浓的乡愁里,看到它,就仿佛看到缝制被褥的母亲,被褥里浸透着母亲的汗水和辛劳,穿针走线间都穿梭着母亲的爱和祝福,铺在炕上,盖在身上,能嗅出母亲的味道,舒心熨帖,一宿都不用起夜,更不会半夜醒来,唯有与好梦酣畅淋漓地相拥着。大红大绿,大蓝大紫,娇艳夺目,大街上的门市部卖的布匹,除了花花还是花花,最多再加个草草。你家是,我家是,他(她)家也是,全国的农村仿佛满眼都浓艳这一朵花,看上去似乎真的俗不可耐。因为俗艳,因为土,为此饱受过城市人的诟病和睥睨,殊不知,大俗则大雅。它才是人世间最有温度的花。我不奢求得到大众的苟同,但是一样也阻挡不了我的笃定。我是这样认为的,正是这种百分百明艳的饱和度,折射出那个时代农村人不打折扣的正直和热烈,他们脚踏实地,汗水是他们精神的犁铧,他们一步一个脚印,播撒着生命的种子,每一天,都是春暖花开。“大花被褥面”不由分说地勾起了我回忆的浪潮。亲爱的我的父亲,亲爱的我的母亲,我想你们了!好想好想!泪花已在打转,若不是有眼眶苦苦拦截,载着我万万千千的思念,酣畅淋漓地狂奔,是多么得痛快!
三
磨盘,是记忆的另一处驿站。在机器还没抵达那个闭塞的塞北小镇之前,面粉的出世,都必须经过磨盘的一次次“阵痛”。推磨,要么人推,要么驴拉。磨盘顺势“吱吱扭扭”转着,在一圈一圈的碾磨中,颗粒脱胎换骨,焕发新生,以更柔软的姿态,在人们的舌尖上跳舞,在唇齿间留香。
而磨盘作为农耕时代的代表之一,被日新月异无情地抛弃,它也曾暗自神伤,在荒芜一隅无奈彻底摆烂。可就在三山溪谷一径荷塘里,赫然出现了它婉约的身姿。肥硕的荷叶,幽绿当值,虽已是处暑,娇嫩的红荷依然楚楚动人,娉婷袅娜,可数量鲜少,褐色残荷的存在,越发衬托了它的娇媚。磨盘没在水中,完全就是作底的踩石,它的故事写在它的纹路里,有些许的残破,有的模糊不清,可它的神情淡然从容。荷叶满塘的时候,它若隐若现,会是一条石径,引人揽胜。待冬天来临,万物卸去浓妆,它自成一景,圆圆点点,歪歪扭扭,像遗落在荷塘千年后石化的片片荷叶,枯燥的冬日,平添了几分雅致和诗境。
它来自遥远的千古,为了人类的一张嘴,它宁作一俗物,由人碾磨。当下,为了游人的一双眼睛,它入画作衬。倒是让我不禁满腹疑惑,磨盘,你究竟还能做谁?或许,世间万物,动态应才是常态。
四
听风,穿过竹林水岸,赏月,洒下玉波清晖,“明早我们去看日出。”我的提议,柳烟姐姐一拍即合。
旭日尚在后场预备,天色熹微,月影的裙袂还飘挂在天际。花是睡着的,看上去它的花被还紧紧裹着身子。河岸上的石狮早已醒来,千百年来,它们或蹲或立,以它们独有的姿态守望着时光,时光每每在经过它们的时候,不自觉的会轻轻地轻轻地抚摸它们,日子久了,它们反而像是凝固的时光,胴体间泛着时光的影子。旁边的石坛里的草是醒着的,露珠吻给它的吻,脉脉含羞,晶莹剔透。向西,上桥,站在路罗桥上,面向东方,迎纳东君起驾。我们欲踏步上桥,一只狗狗火急火燎地赶来,它好像是我们前世失约走散的一位朋友,我们走它也走,我们停下,它也立马驻足,磨磨蹭蹭我们的小腿,大概这就是它想说给我们的话,可惜我们隔着一个无形的屏障,周旋了一会儿,它终是撒腿走了,是耐不住寂寞,还是源于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站在桥上,视野开阔,三山如墨如黛,毫无遮拦地一览无遗它的雄阔。三座山峰一脉相承,绵延巍然,各自为山,又浑然一体,名曰桑格垴。三山看着我,我望着三山,静默中,不由得想起刚刚听过的一本书——《达摩流浪》,基中有一句话,“一座山就是一尊佛。想象那种耐心,千万年来就那样坐在那里,保持全然的圆满的静默,就像是在这静默中为苍生祈福,就像在等待我们摆脱所有的苦恼和愚昧。”
红彤彤的一轮红日越过山丘,新的生命正在如火如荼地蓄势待发。顷刻间,浑浊的路罗川,金光闪闪,“太阳太阳像一把金梭。”果然如此。我摊开双手,穷尽全力,想把太阳拥入我的怀抱。如若把山视作一座静默的佛,那么太阳就是一座霞光万丈的活佛。
我要东君来度我。
其实我更愿意把三山看作一副笔架,而路罗川就是永不干涸的墨水,有幸光临这里的人,便是一支支笔,如何写意,全在自己,看似写意的是景,实则书写的权当是自己的人生。
人活着,就要在路上。能留下来的,便是活着的。这大抵是三山溪谷讲给我听的,抑或是我自以为是的一番臆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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