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年长我11岁的姐姐,为我殚精竭虑,着实是我的不好。我在拣豆芽黑衣的时候,二姐打来电话。
“六六,不行你去找一份接送孩子的事儿干干吧。”
六六,是我的小名,也显示了我在姊妹里的排名。我在家里闲置太久了,二姐一定是着急难耐了,所以才单刀直入,省却了一切的铺垫和预热。姐姐苦思冥想来的建议,我竟一时不知所措起来。潜意识里,我好像完全知晓自己,我是干不好的。不知道是害怕二姐失望,还是生怕自己“不行”被拆穿。惶惑,不安,焦灼像早已埋伏好的士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领了意识高地。素日里,两瓣嘴唇上下稍一碰击,妙语连珠像弹珠弹跳出来,灵动轻盈,现在失去了意识的操控,突然像失去了航标的两叶帆,胡乱的摆动。
“明天我就去找我的同学。”
听起来,所答非所问。我想是,二姐已经非常清晰的听出我的言外之意,凭二姐的绝顶聪明。找我同学干什么?找工作呗!虽有些慌乱,竟是找到了另辟蹊径,我没有直接说出,直接的理由,不想,不行,还是不能或不好,不甘,或许有太多太多的“不”堵在我的胸口,让一口伶牙俐齿一时哑了火。不过,接送孩子这样的差事,的的确确我是做不好的。现在的孩子,都是掌上明珠,要么太子,要么公主。而我,养育自家女儿,则是一路战斗过来的,我的育儿方式,非但赚不到钱,说不定还得缠上官司。所以,干脆不染指。
我是上过大学的人,在众多姊妹里,在小学的同学里,我是唯一脱颖而出,被称作过大学生的人。现在,竟让花甲之年的姐姐为我忧心,现实处境的一番揶揄,着实让我不知如何作答。
说我行么,家的方寸间,舞台着实狭小局促,自古以来,也没听说过,坐在家里成就一番大事业的人来。如果一定牵强到作家,作家是靠写作写出来,也并非在家里宅出来的。说“我行”也着实说的太敷衍,那么,难道是不行么?而我,又心有所不甘。
三十岁时,我是统管五家大型连锁超市的企划部部长,说我不行,似乎是间接映射东家太水。东家叱咤商界几十年,现在地产界也颇有建树。所以,我是万万不能承认我不行的,污名他人不是我的气质。
三十四岁时,我创业起步,十几年来,客户除了遍及全省各地,也曾被尊称为“张总”。
说我不行,似乎也不是完全不行。
既然,尚且还行,为什么我又剩余在家里呢?在行与不行,是否还有第三地界,能够解释清楚目前我处的状况,让我心安理得安然的享受一下最近燃红的“躺平”。而不是“内卷”在莫名的焦灼里,让我的姐姐为我焦眉愁眼。
要想做一个好妹妹,让姐姐为我忧虑,显然已失去了我的初心。所以,当听到姐姐的提议,焦燥和迫切杂糅在一起,就像一场迎面扑来的焚风,让我一下子喘不过气来。
不去赚钱,我就是一个废人么。
突然,莫名心疼起南俐来,在《小舍得》里,从喜欢到嫌弃,特别是接近大结局的时候,南俐几乎败光了所有观众对她的喜感。抓狂,歇斯底里,尖酸刻薄,且不说原有的,亦或是应有的高知、高雅、高冷荡然无存,更不可怕的南俐就像是田雨岚偷偷下的一个蛊或诅咒,像一个黑化的女魔头,就连鸡娃妈妈田雨岚都惊惧和侧目三分,想想看,那个优雅、淡然、超然的南俐,走得有多远。现在,我终于明白,“内卷”才是元凶,裹挟在以鸡娃妈妈田雨岚为旗帜的洪流里, “近亲”间的不断缠斗,耳濡目染,南俐被鸡娃不过是早晚的事,只不过,因为憎恶,才让田雨岚背了锅。
就像二姐,还有我,不知不觉中,就掉进在“内卷”的漩涡里。二姐的周遭,充斥着奶奶们的各种声音,无助,低三下四从奶奶们语气里窥见一斑。虽是为养育儿女们的下一代,奶奶们不惜远离故土,不遗余力的奉献余热,现实里,却仿佛是寄居在儿女的屋檐下,仰人鼻息,看人眉眼。二姐因为有千万家产傍身,声音底气十足。
“花自己的!”惹得一帮奶奶们暗中艳羡。
金钱就像一道无形的安全门,腰包越鼓,这道们越结实有力,抚慰和维护他们在儿女面前最铿锵的尊严和颜面。
“老娘,有的是钱!”
即使在与儿女的博弈中败下阵来,大不了去养老院,有钱,到哪儿都是老佛爷。
现在就歇菜了,一眼望穿,空憋憋的口袋,就是将来自己软塌塌的底气。财力匮乏,就是话语权的丧失或放弃。赶紧的,赚钱才是硬实力。
生在这个用金钱价值来评估和结算的时代,差一年才50岁,既不够退休又不去赚钱,俨然是遭人诟病的,明理的人,是完全懂得二姐的一番苦心。
别人一门心思快门加鞭的积蓄和囤积越冬的储备,而我,锻炼塑型,读书练字,天真懵懂在自己的精神乐园里,流着辛勤的汗水,却鲜见有“流水”进账。
是的,若是按目前收入的多少来评估和考核,我的人生显然是不及格的。将来留给女儿的家产,连姐姐的几分之几都不及的。反而,女儿依然是感恩妈妈的。那天女儿对我说,妈妈,如果不是你,我大概就是一个职高毕业生。现在,我不但上了一本,而且还来到了意大利读书深造。原来,女儿懂得的,妈妈留给她的财富,绝不止是用铜板可以考量的。
近一年来,因为家人生病,常常问诊省医科大的精卫门诊,小的有小学生,大的有白发苍苍羸弱不堪的老人,他们的眼神或呆滞,或涣散,却分明燃着急切,挣扎在黑色的世界里,他们的痛苦,只有在这里,才会得到最大的尊重、理解和诊疗。
一座大楼,像奔涌的海,每天被四面八方涌来的患者和家属填满。
一个身着蓝色防护衣,带着口罩,只露出眉眼的男子,被两名着警服的男子架着,戴着手铐脚铐,除了在电影里,真实刑具我第一次亲眼所见。只要露出眼睛,再密实的遮掩,都盖不住一份年青的光芒,只是这种光芒,被邪恶沾染。还有一个着黄色马甲的,上面还印着黄骅看守所的字样,他的眉眼以及镣铐没有一丝的遮掩,我去看他的时候,他都没有表示一下羞愧,直挺挺的从我眼前穿过,他的内心应有悔意的,我宁愿想是镣铐,箍住了他的自由,让他忘了应该低头。
一层楼面,两个镣铐加身的犯人,两个年纪看上去相仿的年轻人,同时交汇在一个镜头里。电影里靠剪辑合成的画面,在我眼前真实上演。兀的,深切地顿悟了袁老的一句话:精神为主人,形骸为屋舍。主人渐贫穷,屋舍亦颓谢。(袁枚:《恶老八首》)
二姐来我家小坐,一如既往,没有任何的热身。
“滨的三姑,只管接送孩子,每月三千。”
二姐想说什么,说了什么,我心如明镜,心如止水。二姐的这番心意,我诚恳地受领了。只是,我需要加固、丰盈我的屋舍。人的一生,精神的颓谢,远比物质的贫穷更可悲、更可怜、更可怕。每月三千块钱,权且当作我消费了一件奢侈品吧。我笃信,终有一天,我所创造的社会价值将不止于三千。
腹有诗书气自华。我要活生生的写给大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