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没能预见到这场雪。
几乎是连年的干旱,地下水的水位下降很快。尽管南水北调缓解了北方的供水,可依然看到沟干河枯。干冽的北风在原野上刮着,像刀子划拉着人们的皮肤。今年夏天,又是没落几滴雨,村民都是在抗旱救灾的心情下度过的。下雨成了一种奢望。
这个入冬,又是异常的干冷。北风刮了起来,天气阴暗起来,天气预报说,要下雪了。就像狼来了的谎言,说多了自然麻痹了。雪,最多还不就是飘几片不及春天柳絮的白花,在地上留下霜冻似的粉末,有什么新奇。所以,对这即将来临的风雪谁都没有在意。
黄昏,强劲的北风肆无忌惮地刮了起来。它们在树稍上,在屋顶的瓦烁间,在墙体的缝隙处咆哮着。同时雪也飞舞起来,它和狂风一起搅动着,翻滚着,揉搓着,它们发疯似的击打着树干,墙体。很快,地面上已经是厚厚的积雪。
夜幕很快降临了。风依然在刮,雪依然在下。
张老泰关好门窗,电话响起来。张老泰接住。是儿子打来的。儿子是过完秋天出去的,在北京的北部的一个工地上干水电活。工期快要结束了,前几天还说工地上的活快完了,天也冷了,活做起来不是很方便,工地上也没什么供暖,早晨晚上温度已经是零下四五度了。在这个雪天里,张老泰接到电话,立刻就想到了儿子那里很冷。果然,电话那边儿子说,那里的雪下的早,已经下了大半天,风很大,雪已经厚厚的了。工地上开始着手安排停工,天晴了就回家。这当然好。张老泰早盼着儿子回呢。都是父母的心头肉,要不是没有其它的好工作,谁愿意自己的儿子外面遭罪受。挂断电话,张老泰铺上入冬新买的电热毯,和老伴简单说了下儿子来电话的内容就睡了。
迷迷糊糊中,张老泰一直听到风声。也许是新电热毯的原因,张老泰感觉暖暖的。甚至还有点热,出了汗。他做个梦,虽然是风雪的冬天,却做了阳春三月的梦,暖风吹着,田地间开着好多的花。
天亮时,张老泰听到邻居张海儿子的啼哭声,这孩子不知怎么了,夜里就听到了这孩子的啼哭,天刚放亮,又哇哇哭起来。张海是张老泰本家的侄子,早早的父亲不在了,张海是由母亲带大的,张海这孩子很争气,在土建队上打了几年工,学习了些建筑设计,现在和自己儿子一起在北京工地上干活。张老泰感觉有点冷,他发现自己身上的被子脱落了。他拉了拉被子,本想再睡会,可已经睡不着了。张老泰发现这几年瞌睡少了,经常睡的晚,可醒的依然早。睡不着,索性起床吧。张老泰搬了下枕旁的开关,"卡吧",灯却没亮,张老泰这才看看,电热毯的指示灯也没亮,是停电了。不过在微明的空间里,张老泰还是娴熟的穿上了自己的衣服。
打开房门,张老泰大吃一惊,他发现院子里的积雪已经有半米多深,这是张老泰从小到现在从来没有见过的大雪,最关键的是,这雪还在下,根本没有停歇的意思。鸡舍被积雪压塌了。幸好那几只鸡逃了出来,跑进猪栏里。
张老泰把门口的雪清理了下。可前面清理,后面又落下厚厚的一层。这雪太深了,清理起来很难,只在院子里清理了一条窄窄的小道,能够走到街上。
张老泰回到屋子时,张老伴才从睡梦中醒来。
“天真冷”。张老泰的老伴从被窝里坐起来,不自觉的说。
“外面雪下的很大”张老泰说。张老伴麻麻利利地起了床。她从桌子上抱起暖瓶,首先倒了杯水,督促张老泰把药喝了。张老泰年轻时出力大,这不才刚刚过了六十多岁,心血管病,颈椎,腰椎病都上来了。然后,张老伴在脸盆里倒上热水,简单的梳洗了下,走进厨房,按往常的习惯,她要做早饭了。
自来水的水龙头显然结了冰,张老伴把暖瓶里剩下的热水浇在水龙头上,这样张老伴才轻松地打开了水龙头。“哧”的一声,水龙头里出来一股寒气,然后没了动静。这分明是自来水没有送水。幸好,水龙头旁边烧水的铝壶里还有昨晚接的一壶水,张老伴就把这水倒进锅里,把昨晚剩下的馒头溜在笼箅上。最近几年村里人馒头也很少自己蒸,村里的张老三开了个蒸房,每天早晨和黄昏两次走街串巷卖馒头。张老三家的馒头口感好,价格也不算贵,所以大家都吃着张老三家的馒头。昨晚要变天,张老伴担心今早张老三蒸不出馒头,有意多买了两个,正好今早吃。张老伴把锅放在电磁炉上。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燃烧秸秆的灶台掀掉了,村民开始用煤气炉做饭,即快捷又卫生。后来,更为方便快捷的电磁炉上市了,因为时常听说有液化气罐引发事端,生性胆小怕事的村民,很快就抛弃了煤气炉用上了电磁炉。只在个别的家庭还用着煤气炉。张老伴把电磁炉的插头插上电源,打开开关,一向灵敏度很高的电磁炉冷冰冰的没有一点反应。张老伴顺手搬了下灶房的开关,灯没亮,张老伴这才意思到停电了。
张老伴又看看自家的液化气罐,用手拎拎,好像还有些液化气。自从用上了电磁炉这煤气炉就很少用了,偶尔在停电时用一下。张老伴打开煤气炉,火苗燃起来,软绵绵的。张老伴知道液化气量少了,她不敢浪费这些火苗,迅速把锅坐上。然后,她把液化气罐放倒,火苗猛地串了起来。有人说液化气罐放倒了使用不安全,但在清水湾这些女人手里,液化气不多了但还急需用火的时候,她们都这样用。很明显,锅里的水的温度上升的很快。短暂的时间水就响了起来。正要水开的时候,火苗再次软了下来,张老伴晃动下液化气罐,努力地想把这锅水烧开,可她并没能如愿,水还是在将开未开时,液化气用完了。
张老伴正想着怎样做好这早饭时,院子里有人喊,是嫂子张海的娘。
“这倒霉的天气,下这么大雪,停水又停电,孙子又发烧,喝点药连杯热水都没有。”张海娘抱怨着进了屋。张海娘发髻和背上已落了好些雪。原本显眼的花白头发被雪遮挡已经不明显了。她拍拍头上的雪,又跺跺脚上沾的雪,才抬头看张老伴。张老伴赶紧走过去,帮着老嫂子拍打后背上的雪。
老嫂子说:“孙子昨晚就开始发烧,体温上升到了39度,一夜哭哭闹闹的,不好好睡,这早晨叫来了诊所的大夫,打了针,还要喝药,家里没开水这才来借。”
张老伴锅里的水,虽然未开,毕竟也是热水,张老伴立刻分了一半的水给了嫂子。
张海的老妈走出去了。张老伴才唤张老泰吃了个半热的馒头,喝了半碗半开的热水,早餐就结束了。
外面的雪还在下。不过很明显没有先时大了。张老泰闲不住,就在雪地里清理积雪。
张老泰和其他的村民一样把自家的积雪清理到门外的街上。街的路面并不太宽,积雪又多,在加上院子里的雪,一堆堆就拥挤起来。前些年,雨雪来了,村民就把这些雨雪排放清理到池塘里,这些年,村干部为了花钱,把村里的坑溏卖给了想要庄基的农户,这些农户迅速地把坑溏填平,高高的盖上房子。所以现在街道上雨季是水,冬季是雪。雨大的时候,街道上的水流不出去,很容易倒灌进院落比较低矮的民宅,所以夏日里院落低的农户都在自家的门口搭上一条带状的土堆,护住家门,以防街道上的水倒灌进院子,房屋里。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村子里的房屋一家比一家的庄基高,新旧房屋交替轮流,街道也随着各家的庄基高高低低起伏着。
时间过得很快,张老泰还没感觉干多少活,看看表已经十二点多了。本来肚子还没什么感觉,可当看到了时间,肚子立刻饿了起来,张老泰这才想起早晨吃的东西太少。张老泰进了屋,张老伴还在床头摆弄被子棉衣之类的东西。还没等张老泰说话,张老伴先说了,这电还没有来,这没电没水怎么做饭。
张老泰机械地用手拧动下水龙头,真的没水。张老泰又顺手拉了下灯泡开关,灯泡不亮。张老泰和老伴对视了下。张老伴说,要不去村子里超市上买些吃的东西吧。
出张老泰家门向西不足二百米就是大街,从不街在向南不远有一家超市。这家超市是原计划经济时代供销合作社,后来市场经济了,供销合作社的经营销售受到了冲击,再加上供销合作社的员工,经营观念落后,人浮于事,逐渐难以维持。后来县里想了法子,供销合作社这些人留职下岗,到了退休的年龄可以领取国家给的退休金,当下这会破锅分灶,各自下海自谋生路。只把原主任留了下来。原主任经营了几年之后,生意更加难做了。可地皮慢慢的升值了。原主任以承包的方式开始和自己孩子老婆一起经营。原主任瞅住了时机,去县里上下打点活动了一番,象征性地拿了些钱这老供销合作社连同地皮成了原主任自家的了。这个时候原主任也办了退休手续。原主任的儿子年轻有魄力,把门店房重新拆建翻修一遍,租赁给了村里的刘,罗两家经营,然后在市里买了房,和老爹一起住到了城里。
这刘罗两家经营得也不相同,刘家主要经营日杂百货,罗家经营副食烟酒。村里能干的年轻人除了逢年过节的在家,一般的时候多出去打工,只把老弱病残的人和不能出外挣钱的妇女儿童留在家里。一个农民工出去挣钱,家里的爹妈老婆孩子一起花,显然这个收入很微薄,所以村子里富裕的家庭并不多,影响得刘、罗两家的生意也不好做。像这罗家的超市也只是进些廉价的烟酒,和饼干方便面一类的食品。比较好的东西在村子里根本卖不动。
张老泰出了家门,站在大堆小堆积雪的街道上,抬头看到张海娘提着一个袋子走进自家门里。街上还有些人提着袋子。这种袋子颜色有好多种,有的上面印有"超市"二字,更多的什么也没有印刷。这种袋子流行于购物上,不管买些什么东西,卖东西的都会给个袋子装商品。所以一眼就能看出谁买了东西。
在积雪堆里走过近二百米,又向南走,张老泰看到平时冷落的罗家超市前进进出出好些人,等张老泰走进了超市才发现超市上能吃的商品马上就要断货,张老泰顺手买了些。等他走出超市的时候柜台前后已经看不到什么能吃的商品了。张老泰回到家,张老伴也从街上邻居家找来半壶开水。张老泰就和老伴吃了些饼干,喝了杯开水,午饭算是又应付过去了。
雪还在下。虽然不是昨晚的暴雪,但雪一直飘落着没有停歇。
冬日的天,本来昼短夜长,在这风雪天里白昼尤其显得短,上午过去没多久,天就昏暗起来。张老伴拉了拉电灯开关,还是没电。张老伴心里开始恐慌了。其实,何止是张老伴,所有在这个即将进入黑夜拉灯的人都感到恐慌。随着时代的发展,新的社会文明逐渐代替了以往的文明,电,气,油不知不觉间已经开始占据我们的生活,没了电,没了水怎么生活。张老泰记得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村子里吃水用的还是人工挖砌的大口井,吃水的时候,用井绳绑住水桶,放进井里,也就十来米深,汲上水,用扁担挑回家里饮用。后来用上了水泵,地下水水位下降了,只能用打井的机械打井,并且,这井是越打越深,各家各户按上了自来水,再想用井绳汲水,已经不可能了。没水没电可怎么办。
县里号召节能减排,多数的家庭已经不用煤炭取暖了。电热扇,空调基本上已经普及,即环保又卫生。这突然的恶劣天气,停电了,取暖立刻成了问题。张老泰听到邻居家娃娃不时在哭。看来这孩子烧还没退,孩子冷了。果然不久,张老泰闻到了火烧木材的味道。现在田地里的秸秆都秸秆还田直接上到田里了。可燃烧的也只有那些破旧的家具。好歹张老泰和老伴两个大人,上午超市里买来的面包饼干还能对付着吃一顿。这时,张老伴想起了远在北京的儿子,她想给儿子打个电话。当她拿起电话时,电话也没了声音。张老伴想,这肯定是风雪刮断了电话线。张老泰还有一部手机,老式的,样子不好看,性能还可以,只为张老泰出外了想往家联系的时候,图个方便。今天电话不通了,张老泰就把手机递给了老伴,老伴打打,还是打不过去。张老泰一看,他老舅,一点信号都没有。电话打不了,张老伴在去年年关祭灶王的灶台上找到了半子蜡烛,张老泰用打火机点上,在昏暗里,坐了会。
院子里的雪在黄昏时停顿了下,现在又开始下了起来。自从有了电视,张老泰两口吃过晚饭总爱看会电视,张老泰爱看战争题材的片子,星期六看武林风。张老伴爱看宫廷剧,有时也看梨园春,两个人看看,说说,时间不觉得过就是晚上十点多。两个人钻进被窝,关灯睡觉,生活蛮充实的。这没了电,天冷不说,电视打不开,时间好像被一下拉长了,有了种百无聊赖的感觉。老夫老妻了,也没什么激情的话题,只好早早的躺在被窝里。看着昏暗的光没什么意思,就吹灭蜡烛,睁着眼静静躺着。
第二天起来,天依然阴沉沉的,雪花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细碎的冰粒,这些冰粒被风搅和着,贴在树杆上,窗头上,墙壁上,到处弄得滑溜溜的。院子里昨天张老泰清理的路上也滑溜溜的。张老泰听说过,这叫冻雨。电仍然没有,取暖别说,吃饭已经成了问题。张老泰和老伴一合计,决定再去油汽站装一瓶液化气,应付下这恶劣天气。
张老泰把家里那个空了的液化气罐放到架子车上,穿上一件雨衣,就走了出去。在院子里没走几步,脚下哧溜滑了一下,张老泰一个趔趄好玄没摔倒。张老泰谨慎地调整了步履,小心翼翼地走出家门。正好郭老大推着个液化气罐回来。郭老大说,油站的油和汽昨天都卖完了,他也是白白跑了一趟。张老泰站着迟疑了下。悻悻地回了家。
家里那个破梳妆台,是老伴的陪嫁,虽说这些年已经破得不用了,但毕竟有了些感情,丢弃总有些舍不得。在现在这个奇冷的时日,张老伴只能忍痛让张老泰劈碎当柴烧了。邻里间还能借些水,可怜巴巴又度过了一天。
第三天,谁都没有想到依然停电,问题的严重性更突出了。村子里储存的饮用水已经没什么了,村民不得不开始化雪水饮用。粮食也不多了,这些年,农民虽说种地,打些粮食,可储存费工费时又费力,还要防止霉变,防止老鼠。农户们一般麦收和秋收过后,就直接把粮食卖给了粮食收购站,在由粮食收购站调拨出去。原来村里开磨坊磨面的也都另谋生路了。村子里原来还有一个面粉厂也因设备落后,经营不善倒闭了。现在村民吃面都是外地大型面粉企业销售过来的。不但有面粉还有面条一类的面食。村里就有销售点,买时很方便,随吃随买。大型企业的服务很好,几乎每天都会送来新的面粉。这猝不及防的恶劣天气,面粉送不过来了,仅仅三天,面粉销售站已经没了面粉。
张老泰家能吃的东西还能凑合两顿。但有的家庭已经断炊。村长找来些汽油,从破旧的仓库里找出多年不用的一台发电机,开始广播。村长说,这次雪灾面积之大,危害之深都是罕见的。这种灾害的影响短时间还不能确定有好转。各家各户要充分认识问题的严重。大家要团结一心,要展开积极的自救和互就,谁家能吃的粮食储备的多,谁家的油,液化气储备得多,拿出来些,送到平时蒸馒头的张老三家,他家有两口大锅,家里没有吃的了,饭时可以带上自己的碗筷去那里吃饭。谁家有猪,羊可以屠宰掉,肉可以比平时高的价格卖掉。
晚饭的时候,张老泰和老伴也没有吃的东西了。张老伴看看无米的锅灶,又想想远在工地上的儿子,不知能不能吃上饭,棉衣是不是能御了寒,心里酸溜溜的。
张老泰斜靠在被子上,脸像外面的天,阴沉沉的。他怎么也不明白,社会文明发现了,人的生存技能怎么就落后到了如此。根本抵挡不了环境的突变,这要是遇到重大的灾害,这人可该怎样生存。张老泰正胡思乱想,村主任开始在喇叭里喊了,张老三家晚饭已经做好了,大家抓紧时间去吃饭。因为天冷又没电,路子不好,所以这晚饭比普通家庭吃的早些。
张老泰拿起两幅碗筷,示意张老伴一起走。张老伴没有动。张老泰只得开口劝张老伴一起去。这样张老伴才动了脚步。门打开了,张老泰和老伴一同走进雪地里,冷风夹着雪花直接扑到张老伴脸上,张老伴鼻子一酸,泪哗地涌了出来。
作者简介:河北省魏县回隆镇人。农民、党员。心意六合拳,太祖单刀邯郸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爱好文学,作品散见于报刊及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