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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酒事
作者:李霞


      我对酒的认识是从五岁时开始的。父亲和几个朋友在里屋喝酒,我偷偷撩起门帘向里张望,见他们一个个面色通红,举着酒杯让来让来让去,想必那杯中之物不是一般的好,好东西不能独享,这是大人们常常讲的道理。好不容易捱到散场,大人们刚走,我便迫不及待地爬上酒桌,抓起一杯酒一口喝下……不知怎样用语言来形容,那是一种想哭哭不出的感觉,难捱的烧灼感从口腔直通到胃部……烧灼感稍减,头开始轻飘飘,脚像踩在了棉花团上。听到父母送客回来的脚步声,我靠住炕沿,双手捧着脸低下头一声不吭。这也许就是性格内向孩子的特征吧,不善言语表达,总是想把自己藏起来。父母收拾完酒桌便去忙他们的活计了,我躲在角落默默消化掉了一杯酒。第一次尝酒的经历告诉我,酒难喝,但喝过后的感觉很神奇! 在乡村,女孩子人前喝酒叫露怯,自然不敢随便去碰酒。直到参加工作后,偶遇不顺,躲在家里偷偷饮上两杯,浇去一点烦愁,享受片刻超脱。偶尔读到林清玄的一段文字,在她看来喝酒是有哲学的,“准备许多下酒菜,喝得杯盘狼藉是下乘的喝法;几粒花生米一盘豆腐干,和三五好友天南地北是中乘的喝法;一个人独斟自酌,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是上乘的喝法。” 呵呵,一不小心,居然步入最高境界去了!

    庄稼人结婚往往选在冬月之后,尤其是年前,办喜事的一家接着一家。一是农闲,在家的年轻人多,帮忙的也就多,喜事自然越热闹越好,帮忙人数的多少决定着本家人在村里的威望;二是办喜事剩下的食物可以留着过年,节省一份开支。喜酒都是提前订,根据家庭条件选不同价位的酒,大家往往互相观望,差距尽量缩小,以防被人说“烧包儿”!男人喝白酒,女人和小孩儿喝“红酒”,说红酒其实就是糖精水加色素兑成的,喝完舌头上都红色。那时并不懂健康问题,只要入口是甜的,便会可着劲儿喝,好多孩子参加完婚礼回家便开始拉肚子。堂哥家孩子结婚,摆了三十桌,结果新娘家送亲人数超过了起初报的人数,无奈把每桌菜的份量削了些,匀出两桌安置下了亲戚,酒由每桌五瓶减成四瓶。尽管酒没管够,新娘的哥哥还是喝得酩酊大醉,跟陪酒的发生口角,掀翻了桌子。堂哥觉得丟了面子,躲在屋里生闷气。邻居亲戚都来劝说,举例某某家掀过三张桌子,某某家因酒后闹事把新娘领回了娘家,亲事黄了……这样,堂哥也就找到了心理平衡,该忙活忙活去了。喜宴出祸事,乡村人喝酒是毫无顾忌的。现在村里办喜事基本都选在饭店里,图省事,多花俩钱谁也不在乎,酒自然是管够的,再没听说过谁家掀桌子的事了。

    酒乃圣物。拜祭神明,酒,必不可少。大年初一起五更,家家摸黑在神龛前摆上供桌。猪头用开水焯过,在眉心处涂上豆酱,鼻孔插上两段葱尖儿,摆在供桌前方中间位置。猪头周围有秩序地搁上花糕、点心、水果、烧鸡、鱼肉。斟满三杯酒,端端正正依次排开。全家人等齐刷刷跪拜,女主人口中念念有词,祈求神明保佑平安,降福降贵。万响鞭炮点燃,噼噼啪啪,烘暖每个人的心田。祭拜完毕,一杯酒敬天地洒在地上,二杯酒男主人饮下,三杯酒全家分享。大人会对孩子说,酒是神明用过的,有灵气呢,喝下会变聪明。酒在杯中时间太长,酒香已散尽,入口水一般,还有一股撩鼻的味道,但是孩子们为了变聪明都会皱着眉头抿一口下去。

     亲人过世,逢清明寒日和周年,也要备了酒菜去祭奠。老路养了五个儿子,日子过得紧巴,好不容易给他们娶了媳妇,妯娌之间又常常闹矛盾。无奈,老路和老伴在自留地搭个简易棚子住了进去,眼不见心不烦,任他们闹去。老路病了,孩子们谁也没有来看望,弥留之际,老伴问他想吃点啥,他说,一辈子只闻过歪脖儿(烧鸡)香,却从没吃过,如果能就着歪脖儿来口小酒儿,也就死而无憾了。老伴跑回村子叫来老路的二弟,老路已经断了气。老路下葬时,他的五个儿子摊钱买来烧鸡和酒摆在坟前,被二叔一把掀翻:“活着时你们不管不问,死了装样给谁看?”老路走了,走的窝囊,一辈子吃没吃过像样的,酒也没舍得喝过!乡亲们都这样说。如今,清明忌日,老路坟前都摆着酒肉,也不知他在那头是否品尝得到。

    酒维系着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俗语说“赌钱赌薄了,喝酒喝厚了”,可是,也不尽然。爱喝酒的人自然会有一帮酒友。老刘头是我们村里的“场面人”,一日家里来客,说是几年前曾一个桌上喝过酒,并提起几个熟悉的名字。脸虽然有些生,礼数可不能短,老刘头随即招呼内人准备酒菜。酒桌上一唠嗑,人心的距离马上拉近,客套话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兄弟情深。酒至酣处,朋友突然泪流满面,说家里遭难,关口难过。老刘头恻隐之心陡起,把手头存款悉数奉送!酒友走后多日杳无音讯,后来打听到此人坑蒙拐骗进了局子,老刘头遂后悔不迭。

   与老刘头不同,三梆子却是喝酒逢着了贵人。三梆子大名王山涛,排行老三,上学时学习成绩很好,因为家穷,父母供不起他们兄弟几个,初中没读完就出去打工了。工地老板意外发现他酒量极大,口才又好,就常常带他陪酒,渐渐,他和老板居然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心好友。一次,老板洽谈项目,又招他陪酒,被大老板看上,调进了公司总部。凭着脑瓜灵光,三梆子开始自己承揽生意,买卖越做越大,汽车楼房都有了。逢年过节,三梆子回到村里,总要大摆酒宴,请他的发小儿们畅饮一番。

    会喝酒还要会劝酒,劝酒是门艺术。手段高的,桌上人都醉了,唯有他自己清醒着。前些天与一位外地朋友聊天,他说你们邯郸那块儿的人哪儿都好,就是酒桌上的习惯不好,劝酒本事太大,非把人灌醉了不能罢休。我说,那是你对邯郸的“酒事儿”不了解,“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只有一醉方休才显我们待客的真诚和热情。他摇头苦笑,这样的热情真不好接受,每次酩酊大醉之后,伴随几日头痛和胃疼的滋味太难捱!是啊,邯郸人劝酒,不会考虑你的身体承受能力,只会你趴下了他也趴下才算收手。

    也有不劝别人,自己傻喝的。邻居李哥,过量饮酒,以致成瘾,最终落下个“酒鬼”的称谓。去年麦收时节回老家,听到街上放鞭炮,母亲说,是隔壁李哥下葬。我吃了一惊,李哥年龄不过四十,前些天还见他干庄稼活儿来着。母亲小声说,是他老爹把他打死的!李哥酒瘾发作,三夏大忙时节不去地里干活儿,喝下一整瓶酒后,倒在床上叫不起来。他老爹气头上操起铁锹把儿敲了他几下,便匆匆赶去地里了。傍晚回家,发现他还在床上睡,连叫几声不答应,仔细看时,早已气绝。唉,自己乘酒而去,反连累七十多岁的老爹担了个恶名!

    我的姨父也是位“瘾君子”,常常酩酊大醉得找不着家门。喝酒要有下酒菜,他喝酒省事得很,一把花生米铁锅里翻炒几下,倒碗里,浇上一点白酒,原本烫嘴发皮的花生米马上变得焦脆喷香。有时没有下酒菜,他依然能灌下一瓶白酒。十冬腊月的一个深夜,醉得找不着路,居然睡进了猪圈,想必伴着猪群的呼噜声,梦更香甜!姨为此苦恼至极,软硬兼施均不奏效,直到儿媳妇儿进了家门,他才有所收敛。跟儿子分家另过后“恶习”又犯,每日里醉醺醺,家里事情概不过问。亲戚们给姨出主意,没收姨夫零花钱,并通知他的那些酒友不许再邀他喝酒。方法用遍,姨夫酒瘾依旧,至于他通过何途径搞到酒喝我们就不得而知了。有次姨夫来我家,看他是清醒的,我便问他不喝酒会怎样?他笑着说,喝跟不喝都一样。转头看到墙角的酒箱子,他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我猜,他是酒瘾犯了。看来,人的神经一旦被酒精麻醉,就完全失去了自控力啊! 无奈,只有劝他饮酒要适度,不能成为酒的奴隶。

      小小村庄,关于酒的传说数不胜数,喜也好,悲也罢,酒香氤氲的世界总归是耐人寻味的。


作者简介:李瑞霞,教师,邯郸市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采风学会会员 。作品散见于《中国教师报》《家庭百科》《河北日报》《四川散文》《散文百家》《邯郸文学》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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