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丁的变化无常时而尖刻时而忧伤引起了我的极大兴趣。其实我跟她认识也就几个月的事。
几个月前我们俩分别从不同的部门调到B部门,对什么事都很生分,于是克制自己不去说多少话,不去人群里扎堆。我采取了“沉默是金”的处事原则。只是对于丁丁,我是有话可说的。她比我小两岁,一头长而密的黑发衬着她清瘦干净的脸楚楚动人。她有着适合穿英国贵妇人传统的收腰宽摆长裙的身材。她确实有点贵妇人或公主的气质,她说话慢条斯理,有条不紊,不卑不亢,谦逊有礼。她的声气天生的轻细沙哑,听过她说话的人,不管多陌生,第二次听她的声音就能知道是她。可是她每次打电话时总要这样开头:“你好。丁丁。请问……”看得出来她很有教养和修养,她的观念很正统很传统,与周围的大老粗式的工人相处有点格格不入的味道。但那个时候她还没有接手统计报表的活,所以也还没那么大的脾气,看上去文静娴淑,如仙子下凡。她有跟周围俗人不同的思想,又很健谈,所以就有事没事的找我这个同样有点古怪的“世外高人”说说话。
记得有一日,丁丁来问我有没有不合群的人;如果有,是什么感受,怎样处理应付。
我原以为她因自身不合群而有所感慨,便现身说法地一语双关地引导,说:“大凡有个性的人,都有不合群的场合。如果有,就敬而远之,找合乎自己脾性的人处。常言道‘千古知音最难觅’,同学里也有朋友非朋友之分,更何况茫茫世界。我们应该认识到芸芸从生,各色各样无奇不有。我们保持自己个性的同时,要学会包装起自己的棱角,去混合大众的人流中,去欣赏别人的长处和风采。不去乞求世界因你而变,只求世界因你而精彩;不去乞求改变什么,只求自己学会混迹人群之中,做一个社会人,做一个自由人。”
我竭尽坦诚地摆出道理来宽解他,谁知她却幽幽地说:“王老师(那时她还尊称我为王老师),中国现代教育对你的影响太深了,根深蒂固了。记着,学知识绝对不是为了做个自由人或做个自由思想的人。你身上的缺点太多了。”
等我明白过来,原来她只是为说我不合群而非自指时,我感到受到愚弄。但我又发不得火。我请她明讲给我。俗话说身在庐山,不知庐山之面目,旁观者清嘛。
而她淡淡地说:“你自己慢慢认识吧。” 说完她告辞了。好高深的样子,真正的世外高人啊。
我很气恼。
(我是有很多缺点。只到现在我还没弄明白我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不过,她这样专程过来跟我交流与人相处的学问,可见她的坦诚。而处得久了,你会发现她何止是坦诚,简直是天大的真诚,是稀世纯真。
丁丁有一次去买鸡蛋,一元八角一斤,她买了五斤.她拿出50元,卖鸡蛋的老太太找了她四十二元.她因为数学不好,算了一会儿就又问那老太太:这鸡蛋多少斤?老太太怪巴巴地说:五斤!九块钱!不对吗?
她二话没说,拿出一元钱退给那些老太太。
卖鸡蛋的老太悟过神来,立马满脸堆笑:“遇到好人了!”
她转身走开时,听旁边另一个摆摊儿的老太太说:“多找她一二块,她退给你;多找她一二百她就不退了。”
她听了并没回头说什么,心里却奇怪:这老太太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真不知道会有人这样想。我一二块钱的便宜都不想沾,一二百块钱就更不会沾了。
她把这事的前后给我讲了,一脸的困惑不解。
我笑了笑,说:这老太太这样推论人,我也很惊讶。但立马便会理解。因为她这样说有她这样说的道理——她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现实中确实有这样的人;而且她很可能也是这样的一种人。
“这我就不明白了。放着一二块钱不贪,还能去贪一二百块钱?孔子不是说了吗?君子不爱非已之物。”她一脸的迷惑和认真。
“世上人皆君子吗?”我感到她正直纯真到可叹的地步,便试着说些什么让她明白, “现如今能够用‘道德’这根绳子自律的人已是很君子了;他们抵住了各种私欲的诱惑而洁身自好。你是不用自律不知诱惑的人,则更是纯粹的君子了。你自己纯真正直罢了,还以为世人都如你一样,不知道人性有高尚卑劣耿直伪善高义狭小单纯复杂之分。一句话:你经历的磨难太少了,不可能深刻地认识世界。当这个世上的所有的人被污染了之后,你仍将是冰莲玉荷一个。”
我真奇怪世上真的还有这样冰清玉洁的人。于是就建议她网名叫冰清玉洁。她竟也从善如流,采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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