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实在是美好。在先哲老子眼里“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而到了郦道元的笔下,水则多了别样的风景——谁能像他一样“引天下之水”千余条在自己的著作中纵横交织,填补地理著作的空白?谁能像他一样让平常的水流经天纬地,且风景旖旎,生机盎然?谁又能像他一样让本该枯燥的科普著述,变得上下几千年,纵横几万里,溪水一样缓缓地滋润着我辈干涸的心田?郦道元,只有郦道元!郦道元,是我中学时代通过课本认识的,印象最深的是他的《水经注》。当时非常渴望能读到它,也曾奢想到郦道元故居寻芳,看看养育他的是怎样一方水土。
没想到时在丙申春夏之交,我有幸参加河北散文30年颁奖活动,地点在涿州,那不正是郦道元的故乡吗?看到活动中有采风郦道元故居的安排,我兴奋得像爆竹里放出的烟花,想飞起来。
颁奖后,由于某种原因,我没能随作家队伍一同采风,于是,单枪匹马第一个目标便奔向郦道元故居所在地——西道元村。记得《魏书》中说:“道元好学,历览奇书。撰注《水经》四十卷,《本志》十三篇,又为《七聘》及诸文,皆行于世。”我一路上都在想,故居里应该有很多郦道元的著作,他的家乡会有怎样的风景?
车子颠簸了一阵,三拐两拐进了村子的一个窄巷,没找到故居。见一散步老人,趋步上前询问。他伸手向左一指,说:“这儿就是!”这就是吗?一个灰溜溜的小门缩在巷子一角,荡满灰尘的“郦道元故居”牌匾悬挂在门梁上,门是半掩的。我轻轻推开木门,院内苍松翠柏,幽静典雅,但甬路两侧杂草丛生,不见游人,顿觉荒凉。倏地,《水经注》里的水流汇集成澎湃心涛,我仿佛感觉到周身血脉在涌动。
此时,不知谁在身后说了句:“早知道就这破地儿,就不来了!”扭头一看,是位官模样的“阔男”,身边陪着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士,似乎风光无限,权力、财力与魅力,一切的自我感觉都好吧。“破”吗?景点也许有点破,但又有几人纯粹是冲着自然风景而来呢?一部《水经注》,几多人文情。破也罢,美也罢,心中无景眼自空啊。还是我朝我的圣吧,向前,肃立,仰望,郦道元全身塑像伫立眼前,他正双手抱拳,笑容可掬地望着大门,也在望着中华版图上的“脉搏”、观赏着“杨柳岸,晓风残月”、倾听着“一江春水向东流”……。郦道元虽身在“陋巷”,当年,是否“人不堪其忧”不好说,但他肯定“不改其乐”,否则,何来彪炳史册的皇皇“水经”巨“注”?他出身于官宦世家,也是时下人们眼中的高官,但他没有随波逐流,像水一样,选择的是艰难而颇有建树的清官之路。据说,他做官期间,执法严格,地方豪强和皇亲国戚犯法,也毫不留情。后来,遭皇室暗算而死。这还不算,在他遇害多年后,又被北齐收受贿赂,见钱眼开的魏收污蔑为“酷吏”写进北魏的“国史”。蒙受不白之冤的郦道元,即便注就千万条水经,更与何人说?试想,现在当官之人,是何等的风光,可谓阅尽人间春色,却无流芳百世之功。有所为有所不为,人各有志,为官从政者也都在选择自己“为”的有无啊。眼前的郦道元不禁让人肃然起敬,想来思去,“这破地儿”在我心中渐生风景。
绕过塑像,才发现故居分两进院落,内院才是真正的故居。穿过一个小门,北面是名曰“善长居”的正房。屋内异常简陋,除了几张山水画、家人图、郦道元简介及他的一尊铜像外,别无他物。东西配房,陈列着《水经注》节选和各年代赞咏郦道元的诗词,在此可领略郦道元文风的优美和历代诗人对他的褒奖。正踟蹰间,恰巧一位管理员正打扫院落。上前寻问,才知道郦道元的著作大部分已遗失,传下来的只有《水经注》,真是可惜了!
进得屋来,仿佛看到郦道元正双手伏案,凝神思考。他在想什么呢,在挂念现在祖国的山川河流吗?喜欢文学的朋友都知道郦道元在闲暇之余爱游山玩水,游玩中,他与沉默不语的山川为伴,用一双慧眼打量着各地的河流走向,体察着流域内的风土人情,历史沿革。
做为邯郸人,我特别关心孕育邯郸人文历史的河流文化。我坚信,郦道元既然注解水系,书中一定有关于邯郸河流的记录。为解心结,奔赴涿州前曾到书店翻阅《水经注》,书中第十卷果然有关于邯郸的母亲河——漳河、滏阳河的记录。我忖度,郦道元一定在古老的邯郸道上徘徊过、击节慨叹过。“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遥望铜雀台,后人感慨如斯,在汹涌不息的漳河边,郦道元该如何吟咏呢?
漳河,古称漳水,西出太行,一路奔流,见证了邯郸的七千年沧桑历史,可谓邯郸的母亲河。奔流不息的古老漳河,哺育了淳朴善良的两岸人民,孕育了千古不衰的灿烂文明与丰厚的赵文化。《水经注》卷十以漳河为主线,缜密地串联起邯郸的历史渊源,勾勒出古都邺城在全盛时期富丽堂皇、巍若仙居的壮美景象,详尽地记述了西门豹在治邺期间,兴修水利、破除迷信,为民造福的不朽功绩。“昔魏文侯以西门豹为邺令也,引漳以溉邺,民赖其用。其后至魏襄王,以史起为邺令,又堰漳水以灌邺田,咸成沃壤,百姓歌之。”特别是作者通过近视角和远视角结合对邺城建筑群“写真”,展示了其楼阁台榭之多、之高、之美,凸显了其盛大恢宏的壮美气势。“层甍反宇,飞檐拂云,图以丹青,色以轻素。当其全盛之时,去邺六七十里,远望苕亭,巍若仙居。”从中,我还看到郦道元关于邯郸名称来历的记述,“其水又东历邯郸阜,张晏所谓邯山在东城下者也。曰单,尽也,城郭从邑,故加邑,邯郸之名,盖指此以立称矣。”珍贵的历史文化资料,带我进一步走进邯郸境内的山川地理、建制沿革、人文古迹,触摸到家乡厚重的文化底蕴。
我无数次走近漳河,也经常到身边这条穿过城市的滏阳河看河灯,登丛台发思古之幽情,也曾吟咏过它们的美丽。现在想来,我是踩着郦道元的脚印,在走他走过的路,只不过,我是走马观花,吟风赏月;他是顺流而下、逆流而上,追思拷问,为自己所遇到的河流水系们树碑立传,乃至把脉问诊,宛若亲人。
更让我惊讶的是,儿时就耳熟能详的《河伯娶妇》的故事,竟然在这位“中世纪全世界最伟大的地理学家”的地理专著《水经注》中生动地出现。西门豹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的方法,巧妙地惩治了巫婆、三老及她的弟子们,取消了漳河边为河伯娶妇的风俗,解救了村里的女孩。发生在家乡土地上的历史故事,拉近了我与《水经注》的距离,被称为山水文学的鼻祖的郦道元,瞬间变得亲切起来!
蓦然,我也想亲近祖国的山川河流,我也想拿起笔为相遇的大江小河们画像写真。怀着崇敬的心情慢慢走近这位地理学家和散文大家,忍不住伸手抚摩他的书案,感受远古的“空谷传响”,并轻声吟起我喜欢的段落:“有时朝发白帝,暮到江陵。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涧肃,常有高猿长啸,属引凄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好久没这么入情入境地朗诵诗文了,一部地理著作,经他手中的妙笔而升华,经他笔下的秀水而滋润,也只有他才能把三峡描写得如此美丽。怪不得清初学者张岱说:“古人记山水,太上郦道元,其次柳子厚,近则袁中郎。”声称郦道元是山水游记文学的巨擎。今日读来,他的确不愧此名。站在铜像前,定定地望着他,便是隔着时空与他交流了,铜像不语,但我相信,他一定能感受到一个文学爱好者对他的无比崇敬之情,也一定能感受到我的家乡母亲河的时代风云气息。
他右手边笔筒里有一支笔。这支笔不是普通的笔,郦道元就是用它写出了被称为“宇宙未有之奇书”的《水经注》。当初,《水经注》的墨迹一定有邯郸漳河水研的墨写就。为《水经注》,他耗尽了心血。他的行踪像水一样地流动不息,充分利用在各地做官的机会,四处调查当地的地理、历史和风土人情。每到一个地方,都悉心勘察水流地势,并访问当地长者,披览志书。不仅观察,走访,还利用业余时间阅读大量古代地理学著作,据说他阅读的有关书籍有400多种。正因如此,《水经注》才由原来1万多字的《水经》增加到30多万字。他真的像“善利万物而不争”的水,一路高歌,一心前行,收获一部宝典、呈现一册风景。在官场,他时刻把百姓疾苦装在心中,不争名夺利,同样像水一样“唯不争,故无尤”。按现在人的说法,他那么大官,工资一定不低。即便如此,他走访、调查、阅读、写作一定也耗费了不少钱。虽然他损失了钱,但他得到了人们的尊重。由于《水经注》在中国科学文化发展史上有巨大价值,古今中外的学者专门对它进行了研究,并形成一门“郦学”。一代伟人毛泽东主席称赞说“《水经注》的作者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这一切,比金钱,比豪宅不更珍贵吗?
慢慢踱步于故居的甬路上,久久不舍离去。看似空寥寥的院落,看似破旧的房屋,却居住过世上独一无二的《水经注》的作者,承载着世人瞩目的“郦学”,承载着世人的高度评价!故居的沧桑一如郦道元笔下的河流,青春不再。一切都会过去,而《水经注》却永垂史册,依然通会古今,“通会之际,人书俱老。”。
挥手告别之际,刚才遇到的那位“阔男”与“靓女”从眼前一闪而过,他气哼哼地说:“什么都没有!”,之后,夺门而去。他远去的背影变成一个大大的问号,真不知他说的“有”是什么?“有”与“无”真乃一念之间!回首的刹那,我的眼前满是由古老河道交织成的美丽风景……
作者简介:薛丽英,女,出生于1976年。原籍河北省邢台市宁晋县,现居河北邯郸市。大学文化,现在邯郸市复兴区铁路小学工作。
我是河北省散文学会会员、邯郸市作协理事、邯郸市文艺评论协会理事,《你我她》杂志签约作家。平时喜欢郊游、读书与文学创作。至今,古诗词创作300余首,部分作品发表于《建安诗刊》、《邯郸古今名词选》、诗梦文学音画网、采风网等。散文作品散见于《散文百家》、《散文风》、《河北散文家作品选》、《燕赵散文》、《中原文学》、《邯郸文学》、《九月》、《你我他》、《陶山》、《邯郸教育》、《邯郸日报》、《邯郸晚报》、《邯郸广播电视报》、《中原商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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