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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兔坡血案》
作者:法治文化有奖征文

《野兔坡血案》


作者:马卫收  (重庆)


一、

  霍启明走在家乡的路上,正是阳春三月,清明刚过。路旁的桃花一个劲地开着,豌豆花紫菲菲的,逗引着蜂和蝶。天空也晴朗。自从过年后,还没有下过一场透雨,土地正张着嘴,等待老天爷的恩赐。哎,靠天吃饭,这就是农民一生的悲剧之源。即使科技很发达的今天,仍然改变不了这个现实。

  可有什么办法呢?这野兔岭,现在就剩他们两家人了,搬的搬,迁的迁,谁不想逃出这只有野兔子拉屎的地方。霍启明三十一岁,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在工地,从来不怕累。在砖工组,就连最挑剔的组长邓眯眼儿也不找他的碴子。奖金当然拿第一等的。可是,打了几年工,也没法改变老家的落后。先是爷爷死,后是母亲病,再后来孩子读书,还超生了一个,给了五千块罚款。

  其实,他是不想中途回家的,春节刚过不久呵,到了甘肃的工地,也才一个多月,跑来跑去,不要钱么?何况那个一天一晚的火车,硬座,把人的腰坐塌了,把人的背坐酸了,把人的心坐闷了。

  可是,这个后来的师弟汪胖儿对他说:你不回去呵,绿帽子都戴得三重高了。

  师兄师弟间,爱开些荤俗的玩笑,工地嘛,女人稀缺,连蚊子是公的母的,也要议论半天,何况有这样的事。

  汪胖儿来得迟,是因为他春节刚好老婆生孩子。一下走了说不过去,他好说孬说,才扯开身子。他家的条件稍好点,是因为汪胖儿的父亲还不到五十岁,是个木工,两爷子挣钱,当然日子好过多了。

  那男人是谁呢?汪胖儿打死也不说,这汪胖儿,真他妈的卵行头!喜欢卖关子。你也不想想,这事卖得关子吗?他越是不说,霍启明心中越难受。就是像喝酒的人,要不不喝,要不喝醉,要醉不醉的,堵人!

  霍启明读过初中,多多少少有点文墨,他懂得捉贼捉脏、拿奸拿双的道理,他没有对直回家。在离家三里地的坡上,这儿叫野樱桃沟,他躺在野樱桃树下,抽着烟,呼吸着野樱桃花的芳香。他想不通,这男人会是谁呢?野兔子坡就住两家人,另一家也姓霍,是他幺叔家。可幺叔没有儿,只两个妹娃子,一个出嫁在工农水库那边,一个呢招了个上门女媚。这小堂妹夫,在本地做家电安装,也难得回家,人也老实得如一砣石头。

  家里就父亲和弟弟,父亲老了,不会做这种乱伦的事。弟弟呢,还在读高中呢。难道——

  霍启明不敢想,因为他想不出道理来。 

二、

  霍启明不仅不愿来回匆匆忙忙地奔波,一是他手里没有钱,在工地,不是每月结帐的,一般是这样:每月先借支给每位员工三五百块钱,用于生活费。工地有伙食团,不过饭太难吃,特别是没有老家那种大米,没有老家那些菜,榨菜呵,霉豆腐,辣子酱等等,所以很难下咽,时不时地大伙就上街去嘬一顿,当然只能是路边店,大排档的那种。好在川菜馆很多。这些年,川菜成了祖国东南西北的大众菜。这要花一笔钱,这还不是最大的花销。

  最大的花销,就是进发廊或洗脚城。其实,这事儿谁也不笑谁。砖工们大多是些精壮男子,有的刚结婚呢,对于女人的需要,就如同人对饭的需要。性,在工地是不忌讳的。他们的口头禅是——一天不说逼,太阳不落西。

  霍启明也一样,每半个月,就要进一次发廊。有时候,还三五个的约起一起去。怕啥呢?公平卖买,一手钱一手货。好在现在的人,大家都讲卫生了,不仅用套子,还先要用药水清洗干净。女人也怕病呵,病了就耽误做业务。出来挣这种钱的,基本上是些偏远山区的女人们或是城里下岗的女工们。为了生存,不得不操起皮肉生涯。因此,她们大多南腔北调,北燕南飞。

  不要问她姓名,问了也是白问,大多叫什么芬呵,英呵,琼呵,珍呵,红呵。总之,一切是假的,你只要给钱,就十分钟,二十分钟,最多半个钟头,大家就分手了,很少有人再回头去第二次同一个女人做的。这还有个俗语,叫不吃“回锅肉”。

  发廊女是流动的,工地也是流动的,相遇的概率也较低。

  可是霍启明就和大家不一样,去年,他和一个叫红缨的女人,居然还搞出了情感。

  红缨对他好,是因为那天,红缨不仅教了他一些他从来没有用过的方法,而且体贴砖工的劳累,在给钱时,少收了他二十块钱。

  俗话说,婊子爱钱,戏子爱俏。居然还有不爱钱的婊子?

  红缨老家,也来自于霍启明的老家,只是隔几十里路,几个山头。算起来是老乡,亲不亲故乡人,美不美,家乡水嘛。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何况,作为砖工,每分钱,都是血汗,少给一点就节约一点,两人一来二去,就成了句成语——日久生情。其实,红缨不过是拉回头客的小伎俩,后来,霍启明还真去找了她几次呢。但是,当霍启明听说老婆红杏出墙,怎么也接受不了。于是背着把砖刀,匆匆忙忙地上了回家的路。在离开的那晚,他还特别去红缨那儿打了招呼,只是没有说回去做啥,但表示一定要回来。

三、

  这时候,霍启明的老婆吴雪一点也不知道,有场灾难会突然降临。就像2008的汶川大地震,之前没有特别的征兆。

  上午,她去她家最偏远的地挖春洋芋,想第二天背到镇上卖钱。说实话,每次老公拿回来的钱,不算多,也不算少,可是她舍不得花。孩子读书还要多少钱呢?更重要的是,她想在城里买房子,有了房子,就有了城里的户口,孩子念初中,就能在城区读书。现在,孩子读书真难,以前的村校撤了,整个乡就一所中心小学,离他们家有十来里路。这十里啥路呵,不是公路,而是山坡和沟坎,孩子太小,来回的安全谁负责呵?那些撤村校的人,想的是规模化教育,根本没有考虑过农村,分散居住,农民,负担太重。一刀切,这种政策还少吗?

  中心校一下人多了,教室都不够,更没有充分的住宿条件。不得以,学校规定十里内的学生,全部走读。霍启明家九里多,不到十里,划在圈内。孩子只能走读了。天不亮,吴雪就得起床给孩子作早饭。

  何况超生的小孩子,才不到两岁呢。

  吴雪在默算,存折上有多少了,今年还能存多少,能买多大的房子。至少得三个寝室才行,夫妻俩一间,公公和婆婆一间,孩子一间。但没有客房了,来了客呢,只好睡客厅的的沙发。城里的房价涨得太快,就像开春的泡桐树,膨胀得让人怕。一天睁开眼,又往上蹿了一节。

  吴雪说不上漂亮,也说不上丑。农村的婆娘,不管多漂亮,一旦从少女沦为少妇,就会一天不如一天。

  农村的活,磨死人,从来做不完。只要没病,就是放下这样,拿起那样。

  农村的条件,更不会允许女人去化妆,也奢侈不起化妆品,听说城里女人,一瓶香水就上千,真不知她们的钱是如何来的。一千呵,要卖多少斤谷子呢?还有啥子LV包,上万,听起都吓人。难道挎那样的包,能延年益寿?

  新洋芋得及时卖,不然就赶不上价钱了。平时家里的开支,就是靠地里的出产,和房子周围的果子,比如血橙呵,樱桃呵,桃子呵。老公拿回的钱,她是一分分地存起,从来没有乱用过。

  当然,她心中也有个小秘密,就是那块洋芋地上面,是一片山坡,秋天,长满了野花。那儿有个放蜂人,放蜂的年轻人,黝黑的夫肤,结实的身板,说一口陕西话。

  想到这儿,吴雪的心不由得温柔起来。可是今年没有放蜂人。那放蜂人只是个幻影,一个想象,或是个不清晰的梦。

四、

  放蜂人叫啥?吴雪还真没有记住。

  去年的秋天,野花在山坡上怒放,那天,吴雪到坡上采野菊花。野菊花是山区农民的家常药,年年吴雪都要来采撷,至少要两斤。热天,可以当茶泡来喝,清热解毒。这天,她远远地望见了放蜂人。不过,她没有打招呼,尽管,老公离开后,内心也特别的寂寞,毕竟吴雪是少妇,怀春的少妇。可是,乡村是保守的,封建的,风言风语能杀死人。所以,能够避免的,尽量避免。

  那天,突然下起了暴雨,一顶本来遮阳的草帽,当然挡不住暴雨。不几分钟,就淋得她周身湿透。正在她为难之际,放峰人来了,给了她一顶斗竹篷,把她迎进了放蜂人搭的帐篷,其实叫帐篷也是抬举了,就是几个木棒子,撑起一大块油毛毡。里面也极窄,一张石头上放棍子做的床,一只煤油炉子,还有存放的蜂糖桶。

  雨透了身体,身上的就坑坑洼洼起来,沟壑纵横。山里的女人,天天劳动,结实的身板,虽然没有蜂腰,却有肥臀,有巨乳。劳动创造了美,是马克思主义美学观,看来,斯言不假。

  俩个人尴尬了一会儿,不由自主地红了脸。帐篷处,雨仍然如注,仿佛要把大地淹没。天昏昏的,也如一个要昏迷的老人。

  放蜂人好年轻,不过二十出头。胡须还不那么硬扎,茸茸的,像春天的草地。

  接下来的事,谁也不知道。

  也许雨知道,雨不会说。

  也许风知道,风不会说。

  可是,那天,还有个女人,也在山上采撷野菊花,当暴雨来的时候,她躲在山顶的一个山洞里。她就是汪胖儿的老婆,大家叫她喇叭花的女人。喇叭花,爱吹呵。只是她在另一道山梁上,吴雪没有看得她,她却看到了吴雪,远远看见吴雪走进了放蜂人的油毛毡篷。

五、

  就一次,一次就够温暖一生。每当想起,吴雪的脸仍红,心仍跳。那天回到家,她到在床上,发抖了半天。又惊,又喜,又怕。

  以后,吴雪再没有到过那片山坡。以后,那里的地她也不种了,不仅不种了,连种的也没有收。好在公婆没有问。这些年,打工成为乡村主流,荒芜的土地,一块块,一片片。它们沉默着,谁也没有人过问,就像乡村被遗弃的女人。

  以后,放蜂人再也没有到那儿放蜂了,从人间蒸发。放蜂本来就是流动的。冬天,迁徙到有花的地方。

  他姓啥,不知道。

  他叫啥名?不知道。

  所以,当老公霍启明回到家,半夜三更地回到家,确实啥也没有捉到。她一个人早早地睡了,还在想第二天早上给孩子煮啥早饭呢。孩子有点瘦,挑食,不喜欢鸡蛋,不喜欢阴米稀饭,不喜欢面条。可是农村的早上,除了这几样,还有啥子可吃呢?对,汤圆,孩子喜欢吃腊肉馅的汤圆。好在过年推的糯米面还多呢。

  小的个孩子呢,和公婆睡在一起。

  没有捉双,按理说,霍启明应当高兴才是,可是俩口子仍然起了口角。开始是争,后来是吵,再后来是撕打。再后来,霍启明的砖刀砍在了吴雪的脖子上。想不到吴雪的脖子如豆腐般嫩,一下就就断开了。

  霍启明吓坏了,忙去喊来爸妈,仨人抬起吴雪,还未到村医疗点,吴雪就命归黄泉了。

  消息传到工地。汪胖儿私下与人说:哎,这霍启明,咋听起风就是雨呢?别说没有那些事,就是有那些事又当个啥?听说城里人,好多夫妻,晚上各玩各的,都有情人嘛都装着不知道。我们在外,哪个没有嫖过娼?老婆未必就不知道呵,也没有找我们绊皮嘛。

 

野兔坡多了座新坟。

监狱多了个新人。


此作品获得“2016年度法治文化有奖征文”三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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