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两侧的积雪怎么也不化,被来来往往的人们踩实了,变成了冰,脏兮兮的,溜溜的滑。早晚结冰中午化的,路的中央,还有些泥泞。这农村的土路,一贯难走。尤其是碰上雨雪天气。
陡峭的北风在半空中,“咻咻”地撼着道旁的,早已光秃了的枝头。被锯断的,白惨惨的树根,裸露在脏兮兮的,土地的外面。异常的刺眼。河里没有水,露出来的全是各种各样的垃圾。
我穿着黑色的,露出脚趾的布鞋,已经泛黄、发黑,根本看不出原色的白运动裤,和皱的看不出形状来的,棕色旧西服。蓬乱着头发,脸上也全是污垢。一双像树皮一样粗糙而又肮脏的手。
我害怕白色,害怕光亮,害怕那些整齐而干净的东西。低着头、缩着身子,裹紧了身上那件,皱的看不出形状来的旧西服,瑟瑟地往前走。单薄的行头根本抵御不了刺骨的寒冷。我不知道要去往哪里,也不知道哪里才是我的尽头。
村子里的人好像是躲避瘟疫和疯狗一样地躲避着我,连孩子都不例外。我甚至从心里感激那些,拿我当怪物一样看得眼光。然而,却没有。他们都不理解,甚至是不屑,一个三十几岁,还一无所有,并且自甘堕落的,肮脏懒散的年轻人。
每天都要在村子里这条脏兮兮的土路上,转上不知多少遍。不知道哪一天,这条路上就会消失了我的影踪。就像谁也想不到,突然有一天,这条路上消失了姐姐的影踪一样。姐姐是我这个世上的唯一的亲人。她的突然离去,给了我致命的打击。那一年,我十一岁。之后的日子,我也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就像我现在身上的衣服,我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一样。
姐姐是个勤劳善良,而又勇敢的人。现实的生活导致她过早地成熟了起来。然而,过早成熟的她,又过早地离去了。那一年,她十二岁。仅比我大一岁。可在我的眼中,她已经是个大人了。我是他的弟弟,而在生活中,我是她的儿子。
真的不记得过去多少年了,我已经不记得姐姐当年的模样了,就像不记得我现在的年龄,到底是三十几岁一样。然而,我记得,那一天,我像一条狗一样,驮着姐姐渐渐冰冷的躯体,走这条路回家的情景。那一晚,除了身上的衣服,没有任何包裹的姐姐,被埋入地下的情景。
好像一切都没有变,连一个坟头也没有留下。然而,我记得埋了姐姐的,那一小块土地。自从姐姐被埋下去之后,我每天都过去,有时甚至就在那里过夜。没有人会为我担心,过来找我。姐姐是我这个世上的唯一的亲人,她已经不能再找我了,我只好来找她。
躺在姐姐的旁边,我想象着泥土直接撒在我的脸上,把我埋入地下的感觉。我不知道哪一天,我可以像姐姐一样,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我不知道我真的安静地躺下来的时候,会不会有人把我埋在姐姐的旁边。哪怕是像姐姐一样,直接被扔进坑里,用土给覆盖了。
冬天的,刀子一样凛冽的寒风,吹得我举步维艰。走不动了,我就在路边靠在一棵大树上坐下。地上是被踩实了的,雪变成的,脏兮兮的冰,透骨的凉。来来往往的行人,根本就没有谁愿意多看我一眼。今天好像逢集,路上人很多。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路上人渐稀少了。我也好像完全失去了知觉,连冷都不觉得了。想要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宽大的,皱的看不出形状来的,棕色旧西服的下摆,已经被冻结在了地上。我使劲地拽掉它,吃力地站起来,然后裹紧了衣服,低着头,缩着身子,瑟瑟地往前走。我不知道要去往哪里,也不知道哪里才是我的终点。
我单薄的身子温暖不了大地,而大地也给予不了我单薄的身子一点温暖。口袋里已没有了烟,家里好像还剩有半瓶昨晚喝剩的酒,也懒得回去拿了。于是,我走进村口那家很小的小卖部。老板是个胖胖的年轻人。他在给我拿东西的时候,用最粗俗的语言骂我。我咧开嘴,露出焦黄的牙,驴一样地冲他笑。
由来如此。我买东西从来不赊欠。我抽一块三毛钱一包的烟,喝两块钱一瓶的酒,从村里步行一个小时四十分钟,去街上嫖二十五块钱的女人。我离不开这些东西。没钱了我就去偷。因为偷,我被别人打过无数次。然而,我依然如故。
两块钱一瓶的酒,一样可以把人喝的昏天黑地。我像一只狗叼着一根骨头一样地,叼着一支烟,挺直了身子,往街上走去。口袋里还有三十二块一毛钱,这是刚刚买了烟和酒后剩下的,也是我现在的全部。
今天去街上的时间可能要长一点,可能要用两个小时,或更长,因为我脚步踉跄。接待我的永远是那个有四十多岁的胖女人,她长得真难看。好像两年来一直如此,只有一两次不是她。我把身上全部的钱全部都给了她,她很仔细地数了数,咧开嘴,肥胖的脸上挂着我难得一见的,职业性的笑。
很晚了,我一个人走在路上。嘴里的烟火像鬼火一样地明灭着,酒意全消了。风很肆虐。天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却亮的很。亮的能清晰的照见远处的寂寞,和近处的荒凉。我突然间厌倦了这种生活,厌倦了这个世界。天堂离我并不遥远,我想上去看看。
村子里好像每家都养了狗,那种在院子墙角里,随便都能找的见的农药瓶,现在好像也不怎么好找了。我坐在埋了姐姐的那一小块土地上抽烟。我知道,姐姐是这个世上永远都不会嫌弃我的人。也许这么多年的分别,她都不忍得责备我了。
姐姐,今夜我想长眠于你的身边。
[上一篇] 病
[上一篇] 王西庆难忘的记忆续集之七十六——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