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屋门，小春儿被屋里的情景吓呆了：

娘的头发散乱着遮住了半张脸，衣衫被撕破，露出了他每天晚上都要捧着含着的两个奶奶，娘一边嘤嘤地哭一边整理被撕破的衣服。

地上一只粗瓷碗摔得粉碎。

足有半刻钟，春儿呆呆地望着娘，像是明白了什么却压根什么也没明白。他几步来到灶坑，灶洞是凉的，锅里什么也没有，他急着吃的“苦累”，娘没有蒸。

春儿知道娘是受了委屈。

他把要撒娇埋怨娘的话又咽回了肚里，拉着娘的手仰头望着，“娘，那人欺负你了是吧？你不要哭，一会儿我去揍他。”

隐隐约约地，记得爹在娘受了委屈时也曾这样说过。这样一说，娘就高兴了。

可是今天他替爹说了这句话，娘却哭得更厉害了。

春儿便拉着娘的手让娘坐下，然后用小手抹去娘脸上的泪水，说：“娘，别哭了，你是饿了吧？春儿不饿，你不是说我长大了吗？我这就给娘做饭。”

说完，懂事地蹲到灶坑去烧火。

他学着娘的样子抓了一把柴草，然后拿起火镰打火，却怎么也打不着火，好不容易打着了，“呀”的一声惨叫，一下子烧到了自己的手。

玉来再也控制不住了，“哇”的一声抱头大哭起来。

春儿吓得不知所措，扔下手中的东西扑到了娘的身上。

“娘、娘，你别哭，都是春儿不好，春儿没有烧手，真的，没有……”

玉来心里一阵刀剜似地痛，紧紧地搂住了孩子——

“春儿，娘可全是为了你才活着的啊！……春儿，娘好苦啊……”

她哭着哭着，猛然推开了春儿，疯了似地向外跑去，嘴里叫道：“他爹啊，俺跟了你去吧！”

“娘——！”小春儿紧跟着向外跑，“叭喳”绊倒在门槛上，嘴里流出了血，他抬起头哭叫着“娘——！”

原来，当她担着麦捆回家的时候，李老万的儿子李贵便尾随着进了家门。

正如他说的，早年间他们曾见过面，那是在仙公寨大集上。

李贵刚从县城念书回来。

他去仙公寨赶大集，鬼使神差地就遇上了她。

那时他们都还是尚未婚配的少男少女，鬼才知道玉来为什么会冲他羞涩地笑了笑。这一笑不要紧，竟把李贵的魂给勾去了，他再也忘不掉那张娇羞的粉脸上的浅浅的笑，和那双会说话的眼睛。

李贵愣怔好一会儿，才想起个问题，这是谁家的姑娘？

于是就远远尾随着姑娘看她去哪儿。

只要是姑娘和女伴们停留的地方，他就会问人家这姑娘是谁。

打听了好几个人，才知道这几个姑娘都是邻村常庄的，那个长得最好看的冲他笑勾了他魂的女孩子叫作玉来。

然后自己跑到常庄，左打问右打听，弄清楚了这个叫玉来的姑娘的父母名字和家庭住址。

回家后就和他的财主老爹闹着非要娶这个姑娘。

谁知姑娘好像就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兴许那一笑根本就不是冲他来的——托付的媒人回来说，人家爹娘一口就回绝了这门亲事。

他的脸上有些挂不住。记忆中好像还没有过这样的挫败感。

两个人的眼神是确认过的，怎么会拒绝呢？

过了没多久，玉来就嫁到了这里。

但新郎不是他。

人家小两口恩恩爱爱形影不离地出双入对，让他好难受，心说这本来是我的女人，怎么会落到你的手上？

自小就娇生惯养，财主老爹对他那是要星星不给月亮，况且是念过几年“洋书”受过“洋”教育的人。

他怎么肯轻言放弃？但是人家已经是别人的新娘，他总不能屈尊去抢啊。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本是人间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可是玉来的嫁人，却在这个任性的年轻人心中压上了块沉重的石头——

不知道是颜面挂不住、自尊心受挫，还是傲骄的心被摧残，亦或是别的什么原因，这个年轻人从此跌到深渊里出不来了——他得了当地人称之为痴病的——相思病，不发作还好，一发作，就是个疯子。

尽管李老万给这个宝贝儿子娶了邻村张家如花似玉而又门当户对的姑娘，但这个李贵不知道好歹，就是放不下那个早已经属于别人的姑娘。

虽然是过了门，和丈夫拜了天地高堂，也入了洞房，但可怜的张氏却一直守身如玉——不是她拒绝与男人同房，是男人在她面前就提不起精神，没有那个兴致。

过门当夜，痴病就犯了，男人跑去东山沟里几乎哭了个通宵。

而且接下来的日子，即便男人有了那个兴致，但只要男人和女人要做那个事了，男人的痴病就会发作，精神就会崩溃。就像传说的那样，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缠上了。

不犯病的时候，看上去，男人精明强干的，身体也很好，还是那样的帅气，而且从来不留胡须，一张楞角分明的干净的魅脸，什么时候看上去，都是活力四射。

很正常啊，没毛病啊？！

玉来的男人跌死后，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挣扎的李贵，突然就看见了一丝光亮。

当玉来的大伯哥替她去李老万家借债操办兄弟后事的时候，他硬是从吝啬的老爹手中抠出了一布袋麦子给了他们。

说是借，但又说还不还都行，而且还不要任何附加，比如说利息什么的。要知道，这在抠门抠得出了名的土财主李老万那里，一般人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这之后，便是变着法的软磨硬泡，还托人上门提亲。

玉来没有答应。

丈夫的尸骨未寒，怎么可能做下那种对不起丈夫的事情？

前几天，李贵又跑来软磨硬泡，被玉来轰了出去。无奈，便产生了硬下手的念头。

反正，她的男人没有了。他们是发小，一起玩过尿泥，也一起捉过迷藏。他走了，他替他来照料妻儿，也不是不可以。

努力地寻找挣脱黑暗的各种理由，来为自己的罪责开脱。

一只饥饿的野兽，等待着捕捉猎物的机会。

当小春儿撒开丫子跑进那群孩子们中间时，一场情孽，便尾随着浑然不知的玉来，进入了她的家里，并强行进入了她的生命。

她放下麦捆一进屋，李贵就幽灵似地跟了进来，并反手把门栓插上。

玉来听到响声，回头一看，吃了一惊，“啊，你……你要干什么？”

她本能地预感到要出事，慌乱中顺手抄起放在桌上的那个粗瓷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