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和我本无缘相见,一如天上的参星和商星。
因为我和像我一样千千万万的驴友,因为一处七八米深的悬崖,我们邂逅了,猝不及防却又匆匆别离。
藏印沟是太行山深处一处普普通通的峡谷,两侧山势高峻,伟岸雄浑,山谷忽左忽右,绵延如缕,谷内坑坑洼洼,怪石林立。三月四日,我和自由行走户外团的驴友们从虹梯关穿越藏印沟,到下午三点,蹒跚行走十几公里,已是人困马乏。
领队糊涂先生带着我和三名身体比较健壮的汉子走着走着,就停下了脚步,原来,我们站在一处悬崖的肩上了。只见悬崖偏左的位置稍微倾斜矗立着一截木头,浅绿的树身,上细下粗,树梢恰是一握,树根如男人大腿般粗细,上半部有三个树杈,像伸出三只短短的小手欢迎我们的到来。不知是谁,也不知什么时候,有人将这一棵小树或者是大树身上的一截侧枝掐头去尾安放在这悬崖边供人们上下。
为确保安全,糊涂紧挨大树另下了一道绳索。驴友们陆陆续续到来了。糊涂抓住树身带头冲下悬崖,一边示范一边讲解着。下到崖底的糊涂双手紧紧按住树根,发动驴友们有序下崖。先下去两个男驴友帮助糊涂一起摁住树根,我则在上边紧紧按住树头,尽可能减少树身的晃动。
“请女驴友先下!”
大部分女汉子是第一次下这么深的悬崖,心里发憷,脸都绷得紧紧的,有几个在悬崖边儿瞄了一下,退缩了。
“我下!”
“我试试!”
两三个胆大的自告奋勇,借助树杈小心翼翼地移形换影,往下倒腾两三步后就下了一多半,最下面的两米是出溜下去的。
有了榜样,其他女驴友一个接一个慢慢崖降。
“我怎么两腿打颤呢!”红衣服的驴友自言自语着说到。
我左手摁着树头,右手赶紧搀住她的左臂,劝着说:“没事,放松,一定要放松,只要紧紧抓住大树,一定很安全的!”但是我分明能感觉到她的手臂传送过来的不安。
同事清欢姐已经退休,近两年几乎每周参加户外活动,是当之无愧的“大姐大”。她在第二天的抖音留言道:吓死本宝宝了。
每个人踩上树身的一瞬间,我都能感觉到树身微微一抖,随着驴友的每一次踩踏,树身一下一下打着哆嗦,紧接着就是树身和石头摩擦发出的“吱吱”声响,仿佛小声喊着“疼啊,疼啊……”。那颤抖和声响就和我的心跳搅在一起,让我觉得很是不安。
等男士们开始下崖的时候,那颤抖就更厉害了,仿佛重锤一次一次的猛击,声响更大却发闷,好像重病的老人受不了疼痛,从心底发出的呜咽。一个不认识的驴友,踩上树杈,双腿弯曲,身体故意用力下压,仿佛在蹦蹦床上的恶作剧,本人神定气闲,傲娇地炫耀着自己的老驴风采。他重压下的树木却“咔咔”作响,恰如一口浓痰紧紧卡住病人的喉咙,咽不下去,吐不出来。我连忙喊道“别浪了,你快走吧!”
当然,这截树木发出的声音一点也不刺耳,人们绝对能接受,但它绝对不是故作无病呻吟,而是无奈之下的顽强、不屈、挣扎和抗争。但是,就连这小小的一点声音一部分屏蔽在人们胆战心惊的恐慌里,一部分淹没在人们嘈杂的声音的海洋里。
云松大哥是我多年的好朋友,人高马大,体重也最大。近几年没有参加过户外活动,他开始下的时候,我为他、为大树都十分担心。他下得万千小心,树身颤动了几下,却没有“咔咔”的声响,等他下到谷底站定的时候,树梢上我抓的地方汗迹斑斑,是我的汗水,也似乎是它的泪水。
我是倒数第二个下去的。我一手抓住树身,一手抓住绳索,不为别的,只想尽可能地减少树身承受的重量。
三十个人,都下来了。迈开腿重新出发,三三两两,边走边交谈,回过神来的女驴友们互相打趣着,“哈哈”大笑,空谷回响。
一位身穿浅绿色冲锋衣的女驴友对同伴说:“今天多亏了这一截树木,我会永远感激它,牢牢记住它!”
“我也是。”
“我也是!”
……
下到崖底,我仔细打量着这一截树木,树皮干涩,但正面光滑发亮,手抓、脚踩的地方明晃晃的,腰身已经稍稍向里弯曲,不由得寻思到:不知道它已经把多少驴友顶上新的高度,送多少驴友去往新的远方。等到它心力交瘁再也承受不住一个人的体重的时候,就会和空气中的尘埃一样随风而逝。做好事的人就会把一截新的树木扛入峡谷。这一截树木和它的子孙在花季的年龄却失去鲜活的生命,被人安放在这峡谷内孤独终老,但是,它们必将以另一种形式存活于人们的记忆之中,永远,永远……
我前行几步,转身,向那一截树木行注目礼,挥挥手,说声“再见”。
此文已发表于2023、4、12 《山水神韵纯文学》。
[上一篇] 父亲的老酒
[上一篇] 陆秀红文学作品欣赏之——同学厚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