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门前有一条小河，我上小学的时候河里常年荡漾着清清的流水。水面上画满了参差碧绿的荷叶。有像舞女旋开的裙平铺于水面的，有像江南雨巷少女们举着一把把绿绿的油纸伞的，婀娜多姿。荷叶间点缀着芬芳的荷花，有白色的，红色的，粉红色的，黄色的，紫色的……。有妩媚地开着的，有娇羞地闭着唇的。最像一个个七八岁的少女纯洁鲜艳娇嫩。在朗朗的月下，夏日的晚风佛来的时候，弹起带香的古筝的乐曲，让岸上纳凉的人们沉浸在缥缈清幽的梦幻里。听着老人讲着牛郎织女的故事，是怎样地享受啊。时时飘来一两声蛙唱。白日里，青蛙在荷叶上蹦来蹦去，蜻蜓追逐戏嬉。那时我正好学了汉乐府《江南》: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北，鱼戏莲叶南……我和伙伴们也像鱼儿似的日日偷闲于莲叶间戏着。 这条开满藕花的河是我们耿庄桥村的寨河，是围绕村子一周的人工河。大概是过去战乱频繁，防止外敌入侵吧。河的里面原来也有城墙的，有东西南北四个城门。解放以后慢慢拆除了。 河面原来只有十米宽，现在要二十米宽了，它的长度绕着村庄也有八九里吧。这一河的藕花，像一个大花环，把整个村庄罩在了欢乐里。情人幽会便有了浪漫的去处。在圆圆的月的柔光里，沿着河岸，手挽着手，赏着荷花，说着情话。 耿庄桥村有三百多年的历史，据本县志记载，清康熙年间，耿赵庄村的人在此种地，为了方便，在滏阳河上搭建了一座桥，后来周围村的人陆续来此定居，便以“耿庄桥”为名了。滏阳河是从村庄中间南北穿过去的。河东本没有人居住，是后来有的。 我幼时寨河与滏阳河用一根粗粗的管子通着。现在修了一座桥。滏阳河水缓缓地流向天津。夏季有时河水漫过堤岸。          河里常常过好多船。也有裸着黑黑的脊背喊着号子拉纤的汉子。他们想通过艰辛的劳动改变穷困的命运。 寨河的藕是大队种的。九月，只要站在岸上，随意把一段一段的藕扔进水里，藕便在泥里发芽生长了，第二年三月水面上开始如豆，如硬币，如婴儿的手掌，如少女的脸，一片一片，靓丽起来，且一年比一年多。河里种了藕，也养了鱼。每年的秋后，大队便会给每户分些藕和鱼的。 我们临河居家的孩子，炎炎夏日，自然要下河游泳，顺便摘几朵荷花或者荷叶玩，或者偷捞几条鱼。大队派一个老太太，一个叫玉兰的老党员来看守。她哪里看得住我们。她的小脚到了河的南岸，我们便从水里潜入到北岸了。她急得直喊。但是她在场，我们就不捞鱼了。 记得一年夏天，家里没有菜吃，吃着高粱窝窝头实在难以下咽。我便拿了个小渔网来到河边，看看小脚太太不在，便于荷叶丛中捞了三条一寸长的鱼，一条小白鲢鱼，一条小泥鳅，一只小虾。回家在小煤炉上用小铁锅煮熟了，加点盐，便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家里油紧缺，锅里不敢放油，更没有酱油醋了。 偶尔和最要好的伙伴大志，或者邻家的小妹妹，在荷花盛开的河边过家家，很是有趣。用泥巴弄个小水池，注满水，捉几个小蝌蚪放到里面，用手捉鱼是不易做到的，鱼儿狡猾地很。还用泥巴盖了个小房子，用树枝插一圈篱笆墙，有时用一张硕大的荷叶把房子罩住……妈妈不叫吃饭，是不回家的。 下雨的时候，我们也不回家，每人摘一张大大的荷叶扣在头上，在河边戏嬉着，追逐着，雨敲打在荷叶上啪啪地响。河面翠绿的荷叶上滚动着透明的雨珠，像一颗颗洁白的珍珠。 最快乐的是夏季，我们五六个小伙伴，光着腚在荷叶间捉迷藏，倘若你不弄出声响，一动不动的藏在高高的荷叶里是很难找到的，只是有时青蛙会来捣乱，一下蹦到你的头上或者脸上，你一动，便被发现了。 童年是无忧无虑的，虽然那时生活艰难，那是大人的事，与我们无关。只是有一天夜晚，月光静静地涂在荷叶上，牛奶一样洗着荷花，不时溅出一两声清脆的蛙鸣。有一个男人吹着笛子，很是凄婉，在十里荷花上荡来荡去，在荷叶与藕花间缠绕着，让人听着心里凄凄切切。他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光棍。那个年代，因为穷，打光棍的很多。 冬日里，“菡萏香销翠叶残”的时候，河面上结了冰，冰上有很多枯萎的叶子在西风里瑟缩着。我和几个伙伴却不嫌冷，再冰上寻着莲蓬。有的封在冰里。我们便用砖头凿。常常费很大的劲才能取出。有时误了上学。然而我们很开心。 改革开放以后，工厂多了，排放污水也多了，河水臭了，鱼儿死了，荷花干了。滏阳河成了臭水沟。 让乡亲们苦不堪言。 直到多年后上面倡导: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我的发小大志也当了支书。把工厂的污水全部净化，污水的源头解决了，河里又清澈起来。十里小河又种了藕，养了鱼。 为了生活常年在外奔忙，我好多年未曾回故乡了。群众都住在了五层楼的小区里，街道宽阔了，环境整洁了，人们精神文化生活也丰富多彩起来。大志引进外资建了一个大型现代化养殖场，带动乡亲养猪，养羊，养奶牛。我的一个同学在外面批发服装。他回到家乡建了服装厂。现在建厂的也多起来，大志去婺源参观了油菜花海。现在家乡也是万亩油菜接天黄，彩蝶翩翩好风光，引来好多游客。环境美了，外来投资的多了。 在一个月光如水的晚上，大志划着小船，带着我和邻家的小妹妹在那开满藕花的十里荷香里畅游呢。沿着绕村的河飘了一遭，仍不尽兴。岸上佛地的垂柳，像女人的长发。月光从柳的间隙里流过来，洒在荷叶上，增了好多妩媚。细长的柳叶眉也画在荷叶上了，那么匀称，在微风的吹佛下像美人在跳舞。邻家小妹像江南的采莲女一样不时采下一朵荷花，一枚莲蓬，折几张硕大的荷叶罩在我和大志的头上。小妹笑着，咿咿呀呀唱着李清照的《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与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一样的美妙呢。仿佛回到了童年……一会小妹不见了，任我们怎样喊着她的名字，她只是答应着，却看不到她的影子——她变成了一朵洁白的荷花了。正惊讶间，醒了。是一个梦。其实邻家女孩早不知嫁于何处了。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现在河里真的有了游船。修了两座雕栏玉砌的汉白玉拱桥。荷花盛开的时节，游人如织。呈现了一派江南水乡的热闹景象。真的是十里荷花，羌管弄晴了。明月朗照之夜，又有嬉嬉钓叟莲娃了…… 这十里荷香的家乡怎么能不令在外的游子思念呢？

作者简介

      陈默，本名陈秋安。石家庄市人，现在北京。发表诗歌散文二百多首篇。中国诗歌网会员。中国作家网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