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期里,住烦了水泥森林的我,邀上朋友到乡下我的老家去玩一天,朋友欣然答应。
半晌午时分,坐上东去开发区的公交车便一起出发了。坐在晃悠悠的车上,美丽故乡的符号一个个在我的脑海里闪现着、晃动着,不知不觉地陶醉在秀丽的画面中了。
我的故乡在郊外,是一幅恬静怡人、风景旖旎的水墨画。村西头一条弯弯的小河,小河的半腰连着一个大大的池塘,有百亩之余,荷花绽放,风姿绰约。荷塘的四周是浓郁的槐树林和杨柳树,荷花的香与槐花的香,弥漫着池塘和岸边。小村庄就沉浸在这浓郁的香韵中。
春天里,弯弯的小河拥抱着大半个村落,宛若给小村戴上了一条银色的项链。春风吹拂,粼光潋滟,就像银项链上的无数个碧玉琼珠闪闪发光。那光滑而弯弯的青石拱桥,碧水倒影,宛若长虹卧波,犹如弯月跨河。两岸是阴翳蔽日、郁郁葱葱的茂密的槐树林,还有那槐花的清香沁人心脾。
夏天到了,小河胸腔的偌大的池塘里,荷香缕缕,蛙鸣处处;岸边的槐树和婀娜的杨柳间,蝉声阵阵,此起彼伏。人们在浓郁的树荫下乘凉、垂钓、对弈、聊天。这里是人们温馨休闲的心灵港湾。他们挥动着蒲扇,香莲碧水动,风凉夏日长。更迷人的是荷塘仲夏夜,因为有月。月儿上来了,小河的碧水清波登时就泛起了银色的粼光,荷塘里就蕴含着诗一样的情韵。如果说弯弯的小河是村庄的银项链,那百亩荷塘和繁茂的杨槐柳树,就是村庄胸腔里的肺叶,时时输送着不尽的清香气息。最怡人的是一场小雨,使荷塘更加妩媚动人:
风亲莲叶千层浪,雨吻香蓬万点星。
云朵轻摇平湖底,鱼鹰浮沉碧波中。
秋凉了,如链的小河宛如处子,静静地躺在村头的温床上,听蟋蟀弹琴,闻蝈蝈高唱。此时的荷塘,又是一番风景,站在自制的竹筏上,用长长的竹篙撑着浅浅的的湖底,在荷花深处穿行着,采摘脆甜的莲子。每当这个季节,小伙伴们上学迟到的次数就多了。因采莲而误课受到老师的批评是常有的事。同学们瞧着自己鼓囊囊的兜里,知道装的是什么,看到他们青睐的眼神,虽受批评却也乐滋滋的。有时也让老师分享莲子,老师总是嗔怪地说:“注意时间,更要注意安全。”“老师放心,我们都水性特好,放学时都是游着泳到家的,小河的水浅浅的只有半腰深,夏天经常比赛看谁凫水最快,看谁潜水时间最长。”
小河结冰了,是我们最惬意最快乐的时候。上学前,先到村头的小石桥边集合,然后一起比赛着滑冰,一直滑到学校门口。学校就在小河下游的右岸。滑冰摔倒的人皱着眉捂着头,其他的人就轻快地一滑而过,身后留下了串串笑声。
这弯弯的小河,是孩子们的摇篮,也是村里一代代人赖以生存的地方。这荷塘,更是一代代人闲暇休憩的快乐园地。这幅天然的水墨画,一年四季变换着颜色和情调。正是“小村不墨千秋画,碧水无弦万古琴。”
小石桥的旁边,有一颗参天的大杨树,村里人都称为“杨仙树”,因老杨树旁边就是杨仙庙。古老沧桑的杨树冲天挺拔,耸立云端。树身二人合抱才可抱住。每年的大年初一的凌晨,村里的孩子们都要随着新年的爆竹声争抢着去抱一抱大杨树,口里念叨着:“杨树杨树是俺娘,我长高来你长长。我长高来成人才,你长长来做栋梁。”听大人说,春节起五更抱一抱杨仙树,就会个子长得很高,起得越早越好。树的高度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只知道当时大人们用砖块石子投鸟窝,一般的人投的高度够不着树头的鸟窝,虽然鸟窝还不是在树稍最顶端。村里投石高手投鸟也与鸟窝的高度差一点点。据说这高龄的古树是明代所栽,迄今已有六百多年的岁月。饱经风霜,历尽沧桑,见证着村里的变迁史。村里人外出回家,遥远的地方就可以看到村头参天的大杨树直挺苍穹,心里就会踏实地说:“到家了。”
和我一同回故乡到我家做客的朋友说:“你家乡的地标符号是什么?”我说:“你随便到村里问,都会脱口而出,小河、荷塘、石桥、浓郁的槐树林、水中央的炮楼凸出的地基和古老而挺拔的大杨树。”
“炮楼?”“嗯。当年日本鬼子在水中央建起的一座炮楼,后来被炸毁,只留下了平滑坚硬的青石地基凸出水面。我们凫水采莲累了,就到水中央的沙汀(青石地基)上小憩一会。高喊着:“小炮楼,水中央,打日本,保家乡。”
故乡的符号,深深地铭刻在村里每一个人的心里。从市区东行,一到村头,就会看到佳木葱茏的树林间清清的小河,弯弯的石桥,无际的荷塘,它们环绕着美丽的小村庄。这就是我故乡的符号。
“各位乘客注意,民乐苑小区到了,欢迎再次乘坐。”公交车的喇叭声,把我从记忆的长河里拉了回来。我和朋友下了车,阵阵的热浪烧烤着,柏油路仿佛烧化了,炽热难耐。想找一个大树乘凉一会儿,但终究没有找到一棵大树。在毒日下仰头看去,故乡,变成了僵硬的三个大字:“民乐苑”,这就是我眼前的故乡吗?一排排高耸云端的建筑群,努力地支撑着瘦而高的身躯,吸吮着尘土与雾霾。我如梦初醒般的明白过来:哦,到家了。
朋友说:“这,就是你的家乡?你说的小河呢?你的荷塘呢?我想采莲,我想游泳,更想站在水中央高高的青石台上高唱。”
这些话,像一块无形的青石压着我喘不过气来,我无言以对。故乡的符号,永远地留在了我的记忆里了,现在有人要问,你故乡的标志是什么?我只能说:“大片的水泥森林,统一的僵硬符号!”
“老二回来了?”“哦,是大叔啊。您干啥去了?”“我呀,去地里转转,地被征了,就像失去了宝贝,剜去了心头肉,心里空落落的。这不,只剩下三分来地了,我种着西瓜南瓜丝瓜甜瓜,你抽空就到家里来拿去吃啊,什么都有,管你吃个够。”大叔说着话就扛着一张铁锨和一把锄头,进了高层电梯。我心里突然涌起了莫名的惆怅与失落。
朋友说:“你家和我家一样一样的,和其他城市也是一样的,都是眼前的这个僵硬的符号嘛。”
我就知道,那百亩荷塘,十里荷香,浓郁的树荫,参天的古树,风景怡人的故乡符号,已经不复存在,那天然的水墨画,早已随着荷香、翠林、水中的沙汀,随着袅袅的炊烟,飘向了遥远。
眼前统一规划的冷峻生硬的灰色建筑,急功近利的结果代替了乡野美丽的符号,赖以生存的土地永远地消失了。青年男女为了生计,潮水般地涌向城市,在这水泥森林里的新居,住的大都是耄耋的翁妪和留守的儿童,孩子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上下学,坐着爷爷奶奶的三轮车和电动自行车,甚至父母的轿车,寒暑易节,雷打不动,孩子们犹如装在套子里的人被长辈们送来驮去,怎知沿途的风光?怎能感受大自然赐予的快乐?以至于老师的命题作文《上学路上》和《童年趣事》都写不出来了。
暑假来了,本来是多么欢乐的日子,可是,故乡永远地消失在地平线上了,赖以生存的土地永远没有了,农民只能打工外出,无暇顾及孩子们的安危,怕游泳溺水,又怕爷爷奶奶看不住孩子,更不会辅导作业。只好找村里的老师办班托管孩子并辅导作业,于是,辅导班在村里就暗暗兴起,大有“方兴未艾”之势。恰似野草,更管更锄更生。
耄耋和孩提相依,孤独同安危与共。空巢,多么可怕的字眼。失去了故乡,失去了欢乐的孩子们,又是一群多么可怜的生物体!
乡关何处?唯有乡愁依在,丝丝缕缕,挥之不去,拂之还来。
乡愁,终于咀嚼到了难以名状的苦涩味道。
作者简介:
常忠魁,笔名东方一君。河北省邯郸市人。河北省作家协会、河北省诗词楹联学会、省散文学会、省采风学会会员。邯郸采风学会副秘书长。作品主要发表在《美文》《千高原》《散文百家》《散文风》《西部散文选刊》《燕赵散文》《夜郎文学》《邯郸文学》《新建安诗刊》等刊物。2014年出版散文集《尘封的记忆》和诗词集《三春诗集》。2016年荣获河北省采风学会十佳作家奖和河北散文三十年优秀创作奖。2017年《枣花虽小结实多》被央视网转载。《蒿里行.祭舅》获全国“张骞文学奖”。 “纪念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90周年”诗词征文,荣获全国金奖,授予“当代文人爱国拥军模范”荣誉称号。同年荣获河北省采风学会金牌作家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