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一词不是我的首创,而是我从别人口中道听途说而来,但我认为这个简称非常完美,因此被我用作此文的标题。在此,先让我卖卖关子。
那是几年前的一个战友聚会。桌上的人都是退役或现役的军官,席间,大家东聊西聊,七侃八侃,不知道怎么就谈到了各自毕业的军校。
你是哪个军校毕业的?一个人问另一个人。我是“昆陆”毕业的,你呢?我是“大陆”毕业的!
一个人又问坐在对面的我:你是“大陆”还是“昆陆”毕业的?
我无语了,只有哑起,不敢回话。稍停了一下,我说,“大陆”“昆陆”我都没有上过。
这是发生在我身上的故事。而且,问我是哪个军校毕业的人还真是不少,有时我搪塞一下,有时我就壮着胆子说,我是“大陆”毕业的。
我曾经看过一篇文章。红军时期,徐海东指挥红军全歼国民党军一部并俘虏了该部长官。长官在徐海东面前弱弱地问道:徐将军,请问你是黄埔还是保定毕业的?
这时,只见徐海东笑了笑,用右手指了指远方一座座郁郁葱葱的大山,闭而不语。
那名长官更加疑惑,追问道:徐将军究竟是黄埔还是保定毕业的呢?
徐海东见这名长官还是不解,只好开口说道:我是青山大学毕业的。
我斗胆拿自己和徐海东将军比一次,我们都没有上过军校,也没有上过正规大学,但还是幸运地当上了军官。
你肯定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且慢,遇事不要慌,听我娓娓道来。
整整40年前的1983年7月,我经过高考文科预考,获得正式参加高考的资格,在一个炎炎烈日里,去我所在的家乡纳溪县城参加高考。
13日上午,我和高中同学孔大毛一路,到护国镇对面的大洲驿(当时叫花果乡),等了很久才坐上一台驮着天然气气包的大客车去县城。
车上人多、拥挤、爆热,公路坑坑洼洼,车子颠簸得厉害,尘土满天。这是我将满18岁时,第一次到县城“公干”。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终于在满脸灰尘和昏昏然中抵达县城。我找到了位于李子林的七化建招待所,与班主任老师会合,在他指导下办理了入住手续,认真听取老师讲高考的各种注意事项。
7月14日,在老师带领下到我们纳溪最好的高中——纳中校进行试坐,熟悉考场。这可是当年我们考高中时最想进又没能进去的高中啊!没曾想,还是在高考时与她有了交集。7月15、16、17日,我连续三天正式参加了高考。
高考结束后,我们在老师指导下进行了志愿填报。那时不像现在是高考分数出来后才填报志愿。我只有像瞎子摸象一样胡乱填报了志愿,记得本科填有“四川大学”,中专填有校址在我们泸州城区的“四川省人民警察学校”,其他志愿已经完全忘记了。
回到家里不久,我就投入了收稻谷的农活之中。一边协助家人干些力所能及的农活和家务事,如晾晒谷子、做饭这些活儿,一边打听高考分数。
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消息,有人通知我去学校拿分数条,结果我只考了352分。但文科当年大学和中专的具体录取分数线是多少,没有人告诉我,我至今也不得而知。老师只是说你没考上。我满怀失望,眼含泪水回到家中,痛哭了几场。
后来,纳溪县教育学会办了一个文科高考分数在350分以上学生才有资格参加的补习班,通知我去补习。父母苦于囊中羞涩,想了半天对我说,你要补习我们支持,可是家里经济条件不允许去县城,你就在护国中学补习吧!我一想,继续在护国中学补习一年,因为师资等等条件限制,可能成绩也不能提高多少,不如当兵去部队再寻出路。
就这样,我怀着参军报考军校,当军官,跳农门的朴素想法,报名通过严格的体检、政审等关口,有幸成为了一名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于1983年11月来到了吉林省延边朝鲜族自治州龙井县的一个部队。
当时的部队,为了提高干部文化军事素质,几乎都只有读了军校才能当上干部。而军校每年招收的战士学员,必须是当兵一年以上的班长骨干,具有高中文化,才有资格报考军校。我在连队当了一年军械员兼文书后,1985年7月,经过在地方一所高中短暂的文化补习后,参加了全军院校文化和军事理论等考试。
我当时所在的部队是沈阳军区的守备部队,我们守备连队的战士就只能报考沈阳军区所属大连陆军学院的守备排长队。大连陆军学院也就是本文开头他们简称的“大陆”(成都军区所属昆明陆军学院被他们简称为“昆陆”)。
一个多月后,结果出来了,我被通知没有考上,但我的具体考分至今我都不知道。眼看一起入伍的战友背着背包跨上去大连陆军学院的列车,我既羡慕他们又恨自己,为什么就这么不争气呢?但我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继续努力,继续报考大连陆军学院。
1985年11月,在百万大裁军中,我被整编到位于吉林省公主岭市的一个野战部队。我报名继续参加团里组织的文化补习,报考了大连陆军学院步兵排长队,并于1986年7月再次参加了全军院校文化和军事理论考试。可是结果出来,还是没有我的份。具体考分我至今也还是不知道。
两次军校考试失利,让我与大连陆军学院失之交臂,这对我的打击可想而知。心想,我今生难道注定与军校无缘吗?一个抱着上军校,当军官,跳农门愿望的我,被眼前活生生的现实重重地痛打了两次后,我的心情简直跌入了冰点,不知道将来的出路究竟在哪里,我的命运究竟要何去何从。我在问天,也在问自己。
在极度痛苦的同时,我没有消沉,没有颓废。我冷静地梳理分析了自己的劣势和优势。我始终坚信自己的综合素质并不差。军政素质和部队表现都可以,读书10年,高中毕业的文化程度在当时的部队不算低,考不上军校是因为高中时学的文科,军校考试只考理科。我当年参加高考,是经过预考上线后才正式参加高考的。我熟悉的几个后来在部队考上军校的战友,当年高考预考就止步了,也就是说他们根本就没有参加过正式高考。
想到这些,我又看到了自己的长处,内心充满了自信和力量。俗话说,东方不亮西方亮。我痛定思痛,痛下决心,决定不再报考军校,走自学新闻写作的道路。于是报名参加了团里组织的军地两用人才新闻写作学习班,慢慢磨砺写作利剑,耐心积蓄力量,苦苦等待机会。我偶尔天真的想,也许有别的出路在等着我。
也许是我自强不息的执着和矢志不渝的精神感动了上苍。这时,一个别人看来亳不起眼,我却认为是实现逆转的绝好机会悄悄到来了。
当时我所在连队正在吉林省四平市某部仓库施工,因为被团里确定为入党积极分子,通知我回去参加入党前的培训。这期间,听说我所在的第16集团军以及其他两个集团军正在选拔人员组建3个侦察大队,先期进行半年适应性训练,然后赴南疆参战。
这一消息对于已经学习了近一年新闻写作的我来说,简直就是一条爆炸性新闻,我决心抓住这个天赐良机,敏捷地接住从天而降也许会砸中我的“馅饼”。我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成为侦察大队的一员,一定要争取到参战的机会。
1987年5月,我通过写血书,找团长政委请战的方式,终于成为侦察大队的一员。经过到长白山区半年的临战集训,于1987年12月开赴云南麻栗坡县老山前线参战。
抵达云南麻栗坡县老山前线后,我被分到第16集团军47师侦察连组建的,第13侦察大队侦察3连1排1班任战士。我连先是驻在坝光村,后又移防到海拔1700多米的茨竹坝村。从步兵连文书到政治处报道员,再到侦察班战士。我没有彷徨犹豫,没有等靠,而是同战友们一样,一头扎进训练场,学习捕俘基本功,天天负重练长跑、登山、打沙袋。找侦察业务尖子学习取经,很快在连队组织的5公里武装越野,登山等比赛中,我多次赢得较好成绩,受到指战员赞誉。
我从不以服役5年的老兵自居,无论是打饭洗碗,担水扫地,还是站岗潜伏,边境一线侦察,搜集情报,出境作战,
我从来都是认真负责,积极请战,和新兵比着干、抢着干。先后10余次随侦察大队驻侦察3连的侦察参谋曹均华,在边境一线执行侦察和搜集情报任务。在侦察3连“1•26”抵近侦察行动中,参加抢救了伤员方明富。在被总参情报部通报表彰的侦察3连“9•15”袭击捕俘战斗中,我带病出境参与抢救烈士张建刚,为战斗胜利作出了应有贡献。
我发挥自己的特长,在侦察3连期间以及回到侦察大队政治处机关后,撰写了《张建刚烈士事迹材料》《我自豪,我是老山工兵》等近10万字的各类先进个人和单位立功受奖的事迹材料和应用文章。参加侦察3连团支部组织的歌咏比赛和演讲会,协助指导员给战友们做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给战友家中和家乡政府写信20余封(次),协调解决战友家中实际困难,战友们亲热地称我是“半拉指导员”“宋干事”。
在战斗训练间隙,我还自费购书、购买相机,继续坚持学习新闻写作和摄影知识,在侦察3连10个月的时间里,我随侦察参谋曹均华跑遍了附近的哨所、阵地、猫耳洞,以及多个一线边防连队。白天采访英雄模范人物,捕捉具有历史意义的瞬间和各种战斗训练生活的细节,晚上点着蜡烛、打着手电,熬夜赶写新闻稿件、战地日记、战区见闻。
受战区交通、通信条件限制,在有时稿件都发不出去的艰难情况下,我先后在《辽宁日报》发表了《家乡政府的情,鼓舞老山战士的心》,在成都军区《战旗报》发表了《飞虎队勇擒顽敌》等稿件。还在《湖北日报》《吉林日报》《泸州报》沈阳军区《前进报》等各级报刊台发表稿件20多篇,被指战员称为“战地土记者”。
戎马倥偬,时光飞逝,一年多的参战生活稍纵即逝。1987年12月,我踏着冰雪赴南疆参战,1989年1月,我披一身硝烟凯旋北国。此时此刻,作为参加边境防御侦察作战的一名侦察兵,我挺直的左胸前,戴上了一枚二等功的军功章,骄傲和自豪洋溢在我年轻的脸庞。
参战前,我曾经听说参战官兵凯旋后,对于部分表现好和荣立战功的战士,将被保送上大连陆军学院上学提干。我当时心里就泛起涟漪。心想如果我能荣立战功,与大连陆军学院也许就会以这种方式实现重逢,岂不了却我的夙愿,岂不美哉!
可是我们凯旋吉林后,部队保送上大连陆军学院的政策一时并不明朗,而且听说上学提干的年龄等条件比较严格。我当时已快满24周岁,当兵已第7年,很有可能因超龄等情况被挡在军校外,大家建议我回家乡安排工作。当然,主要还是看我自己如何选择。
我经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在综合了各方面情况,通过深思熟虑,思前想后,决定选择回到生我养我的四川省泸州市纳溪县。也许是与部队的缘分未尽,我幸运地被当时属地方的纳溪县人民武装部选中,安置到了该部办公室工作。
我清楚记得,半年不到,我刚刚到纳溪县人民武装部工作不久,当年一起并肩战斗的战友就被保送到了大连陆军学院上学,在给我的来信中说,哪些战友分在一个中队一个区队,哪些战友的情况如何如何......
我看着来信时的那个羡慕劲儿,心里简直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酸甜苦辣咸,无法言说。为此,我也有过深深的后悔,后悔自己不该回到家乡,在部队多待几个月,就等到了上学的机会,就能进自己朝思暮想的,当年两次报考却未能考取的大连陆军学院学习深造。至此,阴差阳错间,我三次和大连陆军学院完美错过。
后悔归后悔,我没有气馁和停止前进的步伐,我没有放弃眼前的学习和工作。我在纳溪县人民武装部工作期间,通过参加全国成人高考,以文科较好的成绩考取了四川省干部函授学院(大专),圆了自己的大学梦。
大专毕业的我,很快被录用为人武干部。就这样,在纳溪县人民武装部兜兜转转一大圈几年后,我又和上大连陆军学院提干的战友们实现了殊途同归,当上了干部,而且提干就是主办科员。
1996年,根据党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命令,全国县级人民武装部成建制收归军队,我符合二次入伍的全部条件,被成都军区批准入伍,终于圆了梦寐以求的军官梦,成为了一名正连职中尉军官。我有感而发,奋笔疾书,一挥而就写下随笔《而立之年当军官》投出去,随即被四川人民广播电台采用。
我虽然圆了军官梦,但军校这个梦,最终成为我此生遥不可及的镜中花,水中月。没有上过军校,没有上过全日制大学,成为我此生两大遗憾。
34年过去,有些往事不堪回首,有些往事值得回首。每每回忆起这些往事,我就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激越奋进的年代,仿佛看到一个始终在追梦路上孜孜以求的年轻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