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题为“冀南三专署司法科暨自新院欢送梁×× 南下摄影留念”的老照片勾起公公对往事的回忆。这是爱人的爷爷在抗战时期拍摄的一张照片,由于年代久远,有些发黄,字迹也有缺损,整个画面灰蒙蒙,似乎战争的扬尘还未散尽。八路军战士虽穿着旧得泛白的厚棉衣,但个个精神抖擞。爷爷一脸清瘦,直挺着胸脯,瞧那神气劲,我怎么也与印象中的他联系不起来。独自摇摇头——不懂,真的一时难懂啊……
印象中的爷爷就是个很古怪的老人,感觉他不通情理,也令人费解。他常一人呆在黑洞洞的客厅里,借着昏黄的灯光读报纸,除了皱几下眉,发两句牢骚,很少再说别的。除了吃饭、上厕所,很少走动。若亲人去探望,没好脸不说,还常怀疑亲人算计他。尤其他重男轻女不容原谅,前些年,我生了女孩,妯娌生了男孩,面对重孙女稚嫩的笑脸,他不爱搭理,重孙叫声老爷爷,那张阴沉的脸立马像铁树开了花,眼睛鼻子笑成一团。我气不打一处来,同为一家第四代,女儿却受到如此待遇,从那时起,我对他产生了怨恨。
爷爷不仅没给我留下好印象,就连婆婆也不说他好。婆婆每每提起他,总委屈的鼻涕一把,泪一把。因为爷爷打骂儿孙不说,还骂儿媳。难怪家人都不肯把这个“坏老头”与老革命、老八路划等号。
可是,古怪的爷爷,确实为新中国成立出生入死,做出过巨大贡献。爷爷十二岁娶了奶奶,十三岁就参军。由于表现突出,当年,就加入中国共产党。爷爷在革命期间,先后在曲周县抗日七区、一区任公安助理、敌工站密报员、民兵联防指导员、警卫队教导员、公安局长……这一连串职务,足足有十来种,我根本记不全。
抗战时期,他开展革命工作成绩非常突出。为求上进,他还到抗日冀鲁中学学习,担任过冀南三分区警卫队教导员工作。原抗日冀鲁中学的党支部书记刘亚南是他的上级。家里人都因他优秀而自豪。听公公说,有一次爷爷回家,身穿军装,骑着马,带着兵,可神气啦!”不过,后来由于情况危险,他常穿便衣组织地下工作。他在村里发展党员、民兵连队、成立儿童团,很大程度上壮大了革命组织。他还经常带领地下党与日本人周旋,打了不少胜仗。当时村里流传着“打日本,打土匪,白庄(奶奶娘家)顶子(敌人炮楼)倒了霉!”村里人都赞爷爷是英雄。
据悉,爷爷曾得到原晋冀鲁豫边区政府主席杨秀峰的赏识,并提拔他当警卫员。一九四九年八月,刘亚南任南下工作团中队长,由于欣赏爷爷,想带他南下。可惜爷爷是独子,按条件,他不在南下范围之内。可他报国心切,执意要去。他参军时,老爷爷一家本已很担心,一听说又要南下,全家人都不允许,再加他儿子尚小,最终没能南下。为此,很多人,包括器重他的领导们深表遗憾,一时难以懂得他的选择。
战争时期,爷爷这棵独苗差点丧了命。他担任密报员时,遭到村里土匪的迫害,他们向日军告密说爷爷是八路。有一次爷爷带着重要文件执行任务时,在刘大寨村边被土匪发现。当时正好有一家送丧的队伍路过,他抢了一个人的孝帽戴在头上,趁乱钻进人群,才躲过敌人的搜查。
最终,土匪还是逮住了爷爷,并对他严刑拷打。爷爷几次被打晕,也没泄露一点情报。老爷爷心疼这棵独苗,就找村里的王凤林保长出面说情。任保长说破天,他们也不肯放人。老爷爷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中医,平时积攒了些家底。为救这棵独苗,拿出所有积蓄去求保长。土匪见钱眼开,总算把爷爷放出来。听说爷爷被放出来时,满脸是血,老爷爷心疼得老泪纵横。
爷爷是令人敬仰的,也时常让人读不懂他的人生选择。不说别的,单说回到奶奶身边这件事。解放后,爷爷本可以转业到市里或省里,可他挂念奶奶。当日本人知道爷爷是八路后,派土匪带鬼子到爷爷家——北里岳村搜查。当时,爷爷正好不在家,他们就逼问奶奶。任怎么审问,奶奶也不透露半点信息。鬼子情急之下扯着嗓子冲奶奶屋里哇啦乱叫,还拿刺刀对着奶奶的胸口来回划拉。奶奶本就胆小,被吓晕过去。日本鬼子为留线索,没杀死她。暴怒之下,一个耳光打聋了她一只耳朵。奶奶在被日本人威逼利诱时吓坏了脑子,不能像常人一样持家。爷爷放心不下,最终舍弃美好前程,被定为县团级,留在县里。
爷爷的古怪是挨斗留下的病患吗?在那个黑白颠倒的年月,有谁能够真正懂得出生入死闹革命的爷爷内心世界呢?爷爷在抗战时期死里逃生,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没被日本人杀死,没被土匪害死,在十年动乱中,却挨了批斗。爷爷对党忠心耿耿,却被捏造成走资派,并被污蔑成国民党。造反派还声称爷爷上过国民党党校。批斗中,对方恶狠狠地问爷爷,你的领导是谁?爷爷说是刘亚南。为此,刘亚南还冒险为爷爷写了证明信,信中说:“我是刘志敏(爷爷的大名)的领导,我们所在的学校是共产党人办的,他不是国民党。”造反派很清楚爷爷是被冤枉的,但不肯放弃批斗,并想尽一切办法隐匿捏造材料。爷爷苦思冥想,怎么也想不通,怎么也不懂为啥有这样的遭遇。为此,常常晚上睡不着,有时还精神恍悟。
十年中,爷爷三番五次被关进牛棚,再被放出来,直到文化大革命结束,才被彻底释放。到七一年,才找到被冤枉十年的捏造材料,才明白自己被批斗的内幕。听公公说,他被洗清罪名后,晚上还是恶梦不断。
了解到爷爷这些身世境遇后,我久久地凝视着照片上的爷爷,肃然起敬。其实,“读不懂”的爷爷多么需要人们去懂得啊……)
作者简介: 薛丽英,就职于邯郸市复兴区铁路小学。河北省散文学会会员,邯郸市作家协会理事。散文作品散见于《燕赵散文》、《中原文学》、《邯郸文学》、《九月》、《你我他》、《陶山》、《花信风》、《邯郸教育》、《邯郸日报》、《邯郸晚报》、《邯郸广播电视报》、《中原商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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